探哨和斥侯严密观察着西瞻大营的消息,源源不断将西瞻人的一举一动报告过来。忽颜此刻一定焦头烂额,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成功甩脱那些红了眼睛的属兵。萧定西还是在和使臣翻来覆去地谈着条件。营地里每天还是人影憧憧,大概是议和让他们放松了情绪,士兵走出帐篷往来穿梭于营地的还更多了。元修命斥候加倍小心,离得远远地盯着就成,避免和敌人碰面。
网子已经织好,剩下的就是等待了。等忽颜想出什么办法,终于甩掉累赘,急着撤军的途中,正好一头扎进苑军的包围。如果能在撤军之前,再和他们自己的部署死战一场就更理想了。
元修在这边设想得很美好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涉州偏北一户牧民在雪地上发现大军行进的痕迹。
那牧民危机意识还是很强的,他给自己家牛羊喂完干草之后,剩余时间没事做,就骑着马赶到十里路之外的里正家,将发现大量马蹄印记的事情报告了当地的里正。里正报告给乡正,乡正报告给县令,县令报告给郡守,再由郡守报告给元修,都已经是两天过去了。
草原风大,一场风过去,什么痕迹也不见了。只能根据那牧民的形容,判断这一大片蹄印应该至少有四五万人才能留下。
元修惊出一身冷汗,一面立即派出大批探马撒向北方大面积寻找,一面不顾暴露危险,命斥候接近还在高辰郡的西瞻大营查探究竟。
一天之后,两队人马先后有了消息。找人的探马沿着那牧民指出的印记,在渍水下游找到西瞻大军的痕迹,河岸边扔着许多云梯和大车。忽颜利用这些他带来攻城的工具,当做渡桥,已经渡过渍水,向西北而去了。
巡营的斥候也同时发现,西瞻大营中,属于部属士兵那一侧毫无问题,属于西瞻本部的那一侧,则只有外围两圈营盘是有人住的,里面大面积都只是空帐篷而已。西瞻本部的一多半,近五万军队,便凭空消失了。
外面这三万多士兵每天走出来,给人营中很热闹的错觉,加上萧定西每天匆匆来去,忙得很。不管是西瞻的属兵,还是一直引颈期盼的苑军,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忽颜是什么时候走的!
算算时间,只有他第一次见到使臣的当天夜里就及时撤走,这才有可能在元修大军赶到之前脱身而去。元修,他拦截的位置倒没有错,只是时间不对,两天前忽颜便带兵从这里走出去了,他带着大军紧赶慢赶、小心翼翼地扎营苦等,都成了笑话了。
忽颜竟然走得如此果断,竟然弃接近一半的士兵不顾,竟然抛弃他自己的儿子不顾,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走了!
元修恨得牙齿发痒,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当真是一代枭雄。
“怎么办?”他问身边的萧瑟。
萧瑟眼睛眯成一线,咬着牙齿命令道:“追!”
元修心中一喜,他很想追,正怕萧瑟不同意。他假惺惺道:“相国之命,自当遵从,只不过,离那牧民发现痕迹,到渍水渡河,忽颜已经抢到了三天的先机。他麾下又全是骑兵,现在追击来得及吗?”
“来得及!”萧瑟沉声道,“忽颜为了悄悄撤退,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他的士兵不可能每个人带着两匹马替换行走,而我军马匹不少,抽出一部分精兵,让他们两马交替完全可以做到,速度顿时就会比他快了不少。且忽颜没有携带足够的帐篷之类,连日行军,必定困乏疲累,行走速度难免慢下来。最近几天就会又有一场大风雪,这里也是草原,雪地之中方向辨认不易,且这是大苑的土地,西瞻人总不会有苑军对地形更熟悉。除非老天帮忙,我不信他一点路也不走错!他们只需要在什么地方走错一段路,我们就一定能追上。”
元修大喜,这正是他心中所想。此去云中呼林关,还有八百多里路,现在急追,能追上的希望还是有的,不管追不追得上,总比站在这里白白气死要强。
“既然如此,请相国在此等候,我带兵追击!”
“不!”萧瑟摇头,“我要同去!”
元修吃了一惊,眼睛几乎要情不自禁溜问他的右腿,好在发觉此举大为不敬,强自忍住了。萧瑟却好似知道他的意思一般,淡淡道:“瘸子也一样可以骑马的,我骑马的速度并不比任何人慢,你可以试试看。”
元修干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吧,只是陛下那边……”
“由我承担!”萧瑟道,“就说是我命令追击的。”
青瞳还在另一处高辰郡的南方埋伏,他们一南一北,本来是做包围网之用。现在请示她再追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每迟疑一刻钟,敌人的身影就会远去一点距离,这次不能及时拦住,今生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好!”元修霍然起身,喝到,“立即拔营,第二军、第四军战马给第一、三两军。只带粮草武器和必要的御寒物资,帐篷来不及就不要拆了,马上向渍水方向,渡河追敌!”
青瞳之前的确说过不可以追击,但是情况已经不同了,现在忽颜身边只有不足五万人,和近三十万人大不相同,这不光是人数上的差距,还是士气上的差别。能舍掉近一半的兵力,舍掉儿子,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剩余的士兵带回西瞻,既然这样,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保全实力!
当然,元修知道自己也有料错的可能,但是即便错了,自己抽调一半人手也有七万人。而且这是自己的地盘,只要拦住他们一时,援军就会源源不断赶来,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是利己不利敌。十三万人的时候不敢追,难道不到五万人还不敢去追吗?那他不如真的回家养老算了。
元修又叫过一个斥候,沉声道:“派人尽快向南边走,将这个消息报知陛下,就说相国命我追击,留在高辰郡那七万人,就请她继续袭击,避免萧定西带着剩下的人逃向北方,使我腹背受敌。”
一连串的命令发布下去,整座军营立即沸腾如潮。只见一个个士兵奔跑着整装,纷纷骑上战马,在探好路的斥候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营地,向渍水方向狂奔。
另一队没了马匹的士兵也没有休息,他们好生将营地整理好,跟着前军的痕迹步行压上。他们当然追不上敌人。不过前军如果追上敌人,必定要混战一番,他们随后赶上,便是一支强有力的援军,一样能起大作用的。
第五章 今古山河无定拒 二十一 谋敌
收到元修报告的时候,青瞳也同样大吃一惊。西瞻人鬼魅一般的行军,她领教了多次,却仍旧毫无办法。这一次居然还在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近三分之一的大军平白消失无踪。
她对于元修出击仍有些不放心,元修一心想把西瞻人全歼,这她是知道的,所以特地将萧瑟派过去压制他,以萧瑟的谨慎细致,她就放心多了。可是如今元修说萧瑟也同意追击,难道真的有那么大把握?
不管她放心不放心,现在要去拦截,也肯定是来不及了,只好如元修所说,首先解决高辰郡敌营,免得敌人向北撤军,使元修腹背受敌了。
营地里还有七万军队,其中接近四万部落属兵都在这里。忽颜这等于是让她给他收拾残局。因为判断这个网子的北方应该远比南方承受压力大,所以她将十五万人给了元修,她手中现在只有五万人。近在咫尺的大散关洛川等地还可以调来五万士兵,一共十万人。
青瞳苦苦思索着,十万苑军堆上西瞻七万多士兵,看起来是苑军占据优势,但实际上西瞻军的战斗能力远不是苑军可以比得。现在没有关口可以凭借,要在草原上打突袭战和阵地战,苑军几乎没有胜算。
何况青瞳的要求还更高些,这一仗,她不但想打胜,还想以尽量小的代价打胜。忽颜此举明显是拿她当枪使,用她的军队替自己扫清障碍。可是她又能怎么样?放过属兵?笑话,这些部落属兵杀的人一样不少,如果只是因为他们也被算计了就放过他们,那西瞻聘原还被围攻了呢!同样怪可怜的,大宛还不如好心肠到底,将西瞻本部的士兵一并放回去吧。
好吧,青瞳心想,我就用最小的代价拿下你们吧。你拿我当枪使,我就给你当一回枪!可你不是也被迫留下三万多本部士兵吗?等打完了再看,我们谁划算!
她眉头渐渐舒展,“张峰岚,你立即通知各营副将到中帐来,我们今晚就出动!”
在一旁已经等待多时的张峰岚问到:“陛下,还没用发出调兵命令,今晚出动,大散关等处的守军恐怕无法及时赶到。”
“不必了!”青瞳道,“快马去通知元恪礼不用来了,我另有任务给他!”
张峰岚吃了一惊。“我们只有五万人,还是辅兵为主。”
青瞳轻轻一笑,“五千人都够了!”
萧千秋是西瞻本部一个统领,也算萧家皇族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可是他并非依仗这点几乎没用人能证明的亲戚关系登上统领之位的,他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和草原人稍有的敏锐细致。
夜色笼罩了营地,萧千秋还带着一堆侍卫,严密守卫着兵马营外围,既要防备营地外的苑军,也要防备不远处的友军。他明白自己的任务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他一刻也没用松懈,夜深之后仍旧出来巡视一圈。
走过一处暗桩所在,他沉声道:“鹰飞。”
夜色中传来一声回答:“草长!”
萧千秋点点头,继续前行,路过又一处暗桩,他又低声道“鹰飞。”
〃风起!〃躲在阴影中得暗哨对出口令。萧千秋满意前行,一队队来回巡视的士兵固然是一道防线,这些躲在暗处不被注意的暗哨更是防不胜防的耳目,也是他布防的一个有效方法。
走到自己本部营长和属兵营长交接处的外围,他又低声道:“鹰飞。”
“日暮!”
“啊!”砰!
两声回答一前一后发出,萧千秋霍然转身,拔刀出鞘,喝问:“怎么了?”一挥手,身后士兵立即左右分开,做好了战斗状态。
暗处传来含着痛楚的声音,“我摔了一跤。。。。。。好疼!”
萧千秋好气又好笑,白白吓了自己一跳。又听呻吟呼痛之声不绝,他皱眉道:“难道摔断了骨头?”带着一队士兵,向那暗哨所在走去。
迎接他的是一个雪亮的枪尖,噗的一声迎面刺来。萧千秋本能的挥刀一劈,那杆长枪却突然收回,黑暗中只一闪,枪尖已经从一尺远的地方重新毒蛇般噬出。枪尖已经带着噗的一声响,刺穿了他的咽喉。
临死的时候,萧千秋才想起,刚刚是先传出惊呼,之后才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如果是摔跤,应该先倒地后惊呼才对。
“敌袭!敲警报!”那一队士兵叫了起来,可是刚叫出两声,黑暗中迅速扑出无数条幽灵般的身影。这一队士兵最远一个跑出了七步,便和同伴一起,捂着咽喉小腹等要害,倒在地上。无数双脚来到身边,毫不停留地从他们身上跨过去、踩过去,丝毫不管这些人还没有死透,还在微微抽搐。
萧定西并没有睡着,听到自己军中左翼突然传出一阵兵器交击声,心中一凛,他和其余西瞻本部士兵一样,对苑军并不太在意。苑人在他看来只是一群弱小的种群,没有雄关地势弩机壕车等等利器帮助,是没有能力打野战的。两百年来无数次征战都证明了这一点,没见到苑军号称战斗力最强的西北军,在有天下第一雄关骁羁关的地利优势下,依然挡不住萧图南四万铁林军吗?
所以他听到斗争声,第一反应就是想:“难道赴离他们识破了父皇的安排?”
萧定西跳上一匹马,飞快向出发声音的左翼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喝:“左营人马各守本阵,放下兵刃,不得随意出击。”
左营人马,便是他们营地左边薛延陀部落的兵马。
薛延陀部落此刻比窦娥还冤,他们好端端地睡着觉,突然被一队人马冲进阵中,胡乱砍杀起来。薛延陀部都没有西瞻本部那些明桩暗哨,一直让这些人杀进中阵才堵住厮打起来,刚刚又占了上风的意思,突然听到萧定西跑过来命令他们“放下兵刃!”
他们放下兵刃,潜入的苑军可没那么听话,趁机挥刀猛砍。
夜深沉重,青瞳特地挑了一个要下雪前的阴天出动,天上连一点能照明的月色星光也没有,大风倒是凛冽无比,风声将突袭队行进的声音都掩盖了。那暗哨都没有发觉就送了命,萧定西一个人的声音又能穿出多远?最多靠近他身前十几步的人能听见,后面的人不明所以,见自己前面的兄弟一个个倒下,纷纷拔刀冲上,转瞬间又混战成了一团。
苑军趁此机会边站边走,将薛延陀的士兵向营地另一侧,其余部落的营地引过去。
后军光听见兵刃相撞和喊叫惨呼的声音,只能判断出事前面的兄弟战事不利了。西瞻人彪悍,本就被夜色总突然杀来的队伍弄得莫名其妙,见自己人吃了亏,只管更加凶猛地扑杀,随着敌军的脚步,向其余部落的营地扑去。
等萧定西想到不能光靠嗓子、需要考金鼓传声的时候,薛延陀士兵已经有不少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