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相马”之心,更有着曹子建《白马篇》中“长驱捣匈奴,左顾凌鲜卑”的血气与肃杀。
“我若遂凌云,招徕饮胡血。”
想不到文绉绉的李煜不但有杀气,而且还有十分强烈的民族自尊,对契丹的态度,似乎更是坚决,这一点,在天香阁的时候,自己也已领教过了。
到了方才,李煜听闻李榖来借粮草,是周朝为了积极备战燕云,便也二话不说应承下来,允诺要极力促成此事,更爽快的拿出楚州的部分粮草。虽然说他的决策有过于轻率、武断之嫌,然而这种拳拳的民族之心,却更加的表览无余。
再有值得注意的便是卢梓舟此人对李煜的影响。
卢梓舟的名声,她是早有耳闻的。
当年晋朝石敬瑭臣服辽朝,称辽太宗为“父皇帝”,自己则称“儿皇帝”,更割让出燕云十六州,以求支持。及至石敬瑭卒,二任皇帝石重贵继位,遂起兵反辽,其时汉人将士一心,辽太宗亦陷入苦战,不能得意。
而此战中,石重贵计多出于幕僚卢梓舟也。
第二年,辽太宗虽然成功劝降杜重威,并终于覆灭晋朝,然辽汉两族之嫌隙,却又更深了一层。
此后石重贵被封为“负义侯”,而卢梓舟则从此消声匿迹了。想不到事隔多年,如今却在李煜府上听到了此人名字,这对于契丹而言,显然不是好事。
先不说卢梓舟素有谋略,单是因为他是亲历当年汉辽血战之人,卢梓舟肯定对契丹深恶痛绝,进而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李煜,使得李煜对契丹更为反感,这或者也是一个不能忽略的因素。
耶律凤对于李煜此人,还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
原以为周师即将南侵的谣言的大肆散播、流传,对于她的唐朝之行,无异于锦上添花。皆因如此一来,辽国在唐人眼中的分量无形中又加重了几分。
而且一直以来,唐朝上至元宗,下至百官,对于辽国都是又敬又怕,每岁三贡,以为远交,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敌对、仇视。
只是如今到了李煜这里,又似乎全不是这般道理了。
难道李煜果真是想结好周朝,不怕与虎谋皮?还是他根本就不惧怕雄才大略的柴荣,认为可以从周辽之战中渔利?又或者,此人只是不好看所谓的唐辽结盟、友好往来,对此不屑一顾?
想到此处,耶律凤却是忽然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不管李煜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他注定是要与周人决裂的。
因为耶律凤此时已经拿上宝剑,换上了夜行衣。
她之所以没有即刻回到清风驿,而选择就地住了下来,除了真心要和李煜谈谈之外,其实还想利用李煜的府邸来替自己做不在场证明。
此刻,她正打算出去杀一个人。
只要她今晚能在江南暗杀了李榖,李煜的算盘不但打不响,而且根本是坏得不能再打了。
耶律凤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即令数遍大辽,能真正做她对手的却也不多,而这一切,自然都要归功于祖父耶律羽之的栽培。
有意思的是,除了与她交过手的几名大辽勇士之外,天下间便鲜有人知道自己的深浅,甚至根本就不清楚自己是否懂得武功。
当耶律凤潜出客房的时候,却正好在暗处看见李煜从书房里出来,心中不禁恼怒李煜躲着自己。当然,这也须怪不得李煜,皆因方才在客厅的时候,自己不知为何就对着李煜使了媚术,结果不但没有软化李煜,竟还弄巧成拙,把他给吓跑了。
不过说也奇怪,她的媚术可不同于一般低俗的妩媚诱惑之法,而是形于真、媚于心,无迹可寻,以风流见称的李煜明明不谙功夫,却如何知晓躲避她的攻势呢?
第二十八章 东丹郡主(下)
正当耶律凤准备再一步动作,却忽然发现庭院有一道黑影闪过,身法矫捷令人惊叹,耶律凤原以为是有刺客来杀李煜,正要现身拦截之时,那黑影已然在李煜眼前跪下,并拿出一个头大的锦盒
呈给李煜。
耶律凤这才知道,原来是李煜府上的门客完成任务,回来禀报来了。于是她便也不再理会,时间紧迫,还是先追上李榖要紧,然而就在她移动不出十来丈的距离,却忽然听到了李煜“啊”的一声惊叫。
李榖拒绝了韩熙载热情的留宿,以多有不便为由,还是决定去投客栈,韩熙载也不再勉强。
当李榖在一间客栈刚住下来的时候,窗门外却忽然窜进来一道身影。
“谁!”李榖警戒的喝了一声,并已掣出佩剑自卫。
那人摘去脸罩,露出气宇轩昂的姿容,道:“李大人,是我。”
李榖自是认得此人,风趣道:“原来是殿前都点检赵大人,却不知匡胤你如何有此雅兴,攀窗入室要来我处偷盗?”
赵匡胤道:“李大人忧国忧民、劳苦功高,的确有许多值得匡胤偷师学习之处。只是现在却没有这分闲心了。我劝李大人还是及早与我一道离开江宁,北返开封才是。”
李榖却是一震,道:“如此说来,匡胤终于得手了?”
赵匡胤自信道:“我不但成功杀了萧无稽,而且还要将这笔帐引到了李煜那里,要他百口莫辨,惹得一声麻烦。”
李榖失笑道:“却不知李煜何时得罪了你,需你如此算计此人?”
赵匡胤摇头道:“他倒没得罪我,只不过他今晚却是将李大人给算计了。我观李大人一脸春风,便知狡黠如李煜,已然将你骗了。”见李榖满脸惊异,又道:“若是李大人知晓数日前我朝即将南下的谣言便是出自李煜之口,当知今日暗访,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李榖吃惊道:“此话当真?”
赵匡胤笃定道:“料来宋齐丘不敢骗我,当日李煜决策散播谣言之时,正好有一名宋齐丘的心腹在场。这老家伙有心代唐自立,开始处处拖李唐后腿,清风驿一行,若非有宋齐丘暗中安排,我与田英便是能完成任务,恐怕也不能像如今这般顺利,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人首级。”
李榖脸色尽褪,道:“若是如此,我此次南下确是欲盖弥彰,徒惹李煜警觉,如今之计,走为上策,赵点检,我们还是连夜赶回京师,奏晓陛下。”
赵匡胤却道:“走是自然要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大人此时更需稳住李煜,否则便要落人口实,心虚之下潜离,是无异于告诉李煜我朝果有取江南之心也。李煜此子洞察明细,善笼民心,诚然我朝之大敌也,废此一人,胜残江南千军。”
李榖此时亦冷静下来,点头道:“匡胤言之有理,李煜欲诓我入榖,这几日自然不会刁难于我,否则其将计就计之策,便要枉然了。我便先贺了钟皇后大寿再行回京,料来此不过鸿门宴,有惊无险罢了。”
赵匡胤道:“唐人反而不用担心,李大人这几日倒要小心耶律凤才是。”
李榖讶道:“为何是她?”
赵匡胤微笑道:“我能于江宁离间唐辽,她自也想挑弄周唐,若是她知道李大人就在江宁,如何会没有主意?”
李榖郑重的点了点头,道:“然也。”
龙翔府。
耶律凤听见李煜失声,于是又折返回来,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却是让耶律凤一颗心铅坠下去。
因为此时的李煜正颤着双手,缓缓的去拾地上的锦盒。那盒中,装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颗头颅。
料来李煜没有准备,被头颅吓了一跳,失声叫了出来,并致使锦盒没有拿稳,掉落地上。
耶律凤的心直往下沉去。
此时从她的角度虽然只能看见那头颅的后面,然而对于究竟是谁的首级,她却能猜出七八分了。
须知胡人素有髡(音:昆)发的习惯。
髡发乃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基本发式。即契丹、女真、蒙古等族的男子都要削发,只是发式有所不同而已。其中契丹的男子多是将头顶的头发剔除,散发垂于两旁,女真男子则两旁垂辫发。
而如今在耶律凤眼中的首级,分明正是契丹男子的发式。
耶律凤心中震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且不管李煜手中的首级究竟是谁,他敢如此对待契丹人,恐怕自己与李煜之间是没有缓和的可能了。
耶律凤远远看见李煜表情也是有些震骇,只是听不到李煜、卢梓舟、申屠令坚以及下跪那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没数息功夫,三人退入书房,卢梓舟则是估计藏匿首级去了。
也就是角度的微一偏转,让耶律凤看清了死者面目。
轰!
耶律凤浑身顿时如遭电击,皆因死者不但是契丹人,而且还是此行南来的主使、耶律述律的舅父萧无稽。
耶律凤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若说死者仅是身为副使、且与李煜还有嫌隙的达罗千,那么她或许还能勉强找些理由来安慰自己,但是现在,李煜对辽的居心,却是再明朗不过。
忽而耶律凤又袭来一身冷汗。
难道李煜今晚将自己留在府中,也是想对自己下手了吗?
忽然间,她感到儒雅风流的李煜不但变得铁血,而且还很可怕。
直到此时,她才第一次将李煜与传言中轻取了车廷贵心脏的杀人魔王联系起来。
原本还想出来当面质问李煜的耶律凤,此刻却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二十九章 各施奇谋(上)
李煜被忽然崩出来的这个人头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直到现在,想起那个眼睛睁得老大、像要吃人一般的头颅,李煜还是心有余悸。
他毕竟是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虽然人头的道具在电视剧上是见过不少,但如今甫一亲眼见到,虽不至于毛骨悚然,但那种强烈的震骇却是十分真切的。
李煜拿起茶杯浅尝了一口,稍微定了定神,思绪则开始从头颅带来的震惊转移到事情本身上来。
替李煜献来这颗头颅的不是别人,而是卢梓舟新近替自己招揽来的府卫,金楼。
据金楼自己声称,他之所以去刺杀了萧无稽,并带着首级回来,完全是得到了李煜的授意。
当然,这个授意绝对不可能是当面的,而是书面的。
果然在进入书房之后,金楼便拿出一张具名李煜的纸条来,上面写的正是金楼现已办成的事情。要命的是,那上面确确实实就是李从嘉的笔迹。
之所以说是李从嘉,皆因这笔迹与李煜从李从嘉留下的字画中了解到的,一模一样。
李煜清楚了金楼的片面之词、并询问其清风驿的刺杀过程之后,便叫金楼退下了。
而此时,卢梓舟亦正藏好了头颅回来。
李煜问申屠令坚道:“依照金楼描述,他于清风驿的行动,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申屠令坚道:“在一般情况下,即便是以文益大师的身手,也绝没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如此干脆利索的。如今看来,清风驿的守卫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否则萧无稽的首级不会失去了这么久还没有闹出动静来。”
李煜沉重的点头道:“而这动手脚之人,肯定便与递纸条给金楼的人有关。如今有一件事情却是必须先弄清楚的。即金楼究竟是被人利用,还是他根本就是窜通了别人来陷害本王。正光,此事你又是如何看法?”
卢梓舟叹道:“主观上来讲,我还是相信金楼的。此人有大义,重恩情,一般人很难收买他。只是如今这事情也实在凑巧,不容得我们不去怀疑。主公转瞬间能想到这点,亦足见主公之心思机灵、缜密。”
李煜道:“金楼且不去说他了,如今正光以为如何收拾才好?”
接着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一震,想到了耶律凤。
“不好!”李煜失声道,“正光,你即刻去请耶律凤过来,此事瞒谁也不能瞒了她,否则来日误会加深,我便更难摆脱干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卢梓舟回来,脸色无比凝重的道:“耶律凤已经离开,而且我方才埋藏的首级也已消失不见,看来是被耶律凤带走了。”
李煜倒抽一口凉气,与申屠令坚面面相觑。想不到一夜之间形势便急转直下,变得对自己十分不利。
本来在他看来,萧无稽死于金陵,进而与辽国断绝往来也并非什么坏事,皆因历年以来,所谓远交,根本不过就是一纸空文。辽国对于南唐,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助益可言,即令是有,也是微乎其微,不能左右大局。加之方今辽主昏聩,结好不但徒耗贡银,而且还使得柴荣出师有名。
须知历史上,柴荣正是以唐“攻闽伐越,涂炭湘变,接纳叛臣,勾结契丹,罪恶难名,人神共愤”为由,下诏书罪唐,始得用兵两淮,攻略南唐。
然而糟糕的是,此事一旦追查起来,他李煜肯定便成了头号嫌犯,很难摆脱嫌疑;加之车廷规一案至今还没来得及澄清,而且同样也是被人割去头颅、身首异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