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应该已经到了上高中的年纪了,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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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去示教室调查的时候,我们俩明显都心情复杂。我不是夜班,所以没穿白大褂。
“十多年前,示教室好像只是个储物间。”我说。
“那家具应该都换过一批了?”
“没有。因为张志仁一直住在这,所以示教室的东西几乎没换过。比如这个柜子,还是七院里面最老式的那一批柜子。”
昆麒麟打开下面的柜门看了看,的确挺大的。“这个柜子可以用来藏尸体。”
“靠?藏?”
“你想,哪怕是十几年前还没监控的时候这屋里死了个人,可这到底是医院。那么多人往来的,要把尸体运出去很难。”
“不难啊。”我打断他。昆麒麟的眼神有点讶异,估计没想明白为什么运尸不难,“这里是医院,杀人犯只要偷一件医护的白衣服再去弄张空病床就可以把尸体弄出去了。谁都会以为那只是躺在推床上的病人罢了。他就可以把尸体放在病床上,装作是送下去做检查,然后带尸体从后门离开医院。”
“哦,你的意思是尸体已经被人运走了?”昆麒麟一直蹲在柜子前,伸手在里面摸索。“可我看不是。”
他把手拿出来。我看到他手心上有一些黄褐色的污渍。
“……这是尸蜡。”他说。“一个成年人的尸体要几个月才会形成尸蜡,我怀疑有人把张云的尸体藏在这个柜子里,后面又拿了出来。当时柜子里应该很壮观,到处都是尸体留下的痕迹。所以那个人把柜子擦洗过,可惜漏掉了顶上的部分。”
我也蹲下去查看柜子里面的情况。尸蜡形成的原理很复杂,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柜子不通风,如果在S市的夏天湿热气候里,尸体会变成一种很奇异的形态,首先是肿胀,接着腹部可能爆裂,反正最后会面目全非。
可还有一点是完全说不过去的,那就是味道。尸体腐烂时的那种味道绝对是掩盖不掉的。
“我在想一件事情。如果藏尸,那么味道问题怎么解决……”我说。“这里是病房,到处都是人,尸体腐烂的味道不可能没人注意到。”
“假设这里没有人呢?”昆麒麟把手上的尸蜡随手擦在被单上。“比如说,装修啊,换中央空调啊,放暑假啊……”
“你想太多了。医院里不可能没有人。”
“十几年前也这样?”
“对,十几年前也……”我正要说下去,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十几年前?似乎真的曾经有过一件事情,可能造成医院没有人的情况。“……你记不记得十五年前我们的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美国导弹炸的事情?那时局势紧张,很多重要单位全部戒严,其中就包括了医院。”
市七医院的话,应该和其他医院一样设了临时病房才对。那次戒严足足有六个月之长,从六月末到那年的十二月末。那六个月,老病房楼里是基本没人的。假设张云六月被杀,藏尸在这,按照当时的气候条件,尸体会形成尸蜡,并且迅速腐烂。当尸体腐烂时形成的强力膨胀会顶开柜子的门,然后造成一个良好的通风环境。接着入秋后,它就会在这种自然气温的变化中形成干尸。
“可这说不通啊!”我摇头,觉得这逻辑怎么也不对——如果没有戒严那件事,那么尸体藏在这有什么意义?肯定会被人发现。医院里要运一具新鲜尸体出去是那么容易,为什么不送出去处理掉?
昆麒麟显然也觉得这一点很矛盾,和我蹲一块思索着。很快,他就问我,“……那么现在是丘荻你杀了人,你要把人送出去,并且要尽可能隐蔽,不让人知道,可能吗。我们排除掉摄像头因素,十多年前不是所有医院都普及摄像监控的。”
我立马摇头,“不可能。如果我出去,那么很可能被认识我的人看到,被其他医生护士甚至病人看到,接着要是警察来查,我分分钟就会被查出来。”
“也就是说,如果是你,你也只能选择藏尸在这个没人来的示教室,然后逃跑?”昆麒麟看着我的眼睛,顺着我的话慢慢说下去。“因为你是这里的医生,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你。只要有一个人看到你,那么风险就很大。所以你把尸体藏在柜子里,收拾东西逃跑。可没想到你刚逃跑,政府就开始了戒严声明。医院进入了六个月的戒严期,那具尸体至少有半年不会被人发现。可正因为戒严了,你也没法进去将尸体运出来。大约在十一月份左右你鼓起勇气偷偷回来看了一眼,却发现尸体已经变成了干尸……接下来,你会做什么?干尸的体积缩小了,没有强烈的腐臭味。”
“我会把它继续藏起来。”
他说,“藏在没人想得到的地方。”
——比如,沙发。
我望向原来放着沙发的地方。那是大约能坐三个人的老式黑色沙发。只要把它割开,将尸体塞进去,再缝起来,绝对没有人会想得到张云就在沙发里。
“接下来,‘我’就开始睡在示教室的这张沙发上。‘我’很害怕尸体被人发现,只有睡在沙发上,才能百分百保证没有人会发现它。”
“在邻居的眼中,‘你’搬走了,张云也是。可能张云的朋友会报她失踪,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警察不会想得到,她的哥哥杀了她,把她的尸体藏在沙发里,夜夜睡在这张沙发上。”
第10章 解剖室
张志仁杀了张云,把尸体藏在了沙发里。过了很多年,突然有一天他发现沙发被人带走了,于是急忙截住那人,将沙发买了回来,送回老家。沙发可能已经被他扔了,那么里面的尸体会在哪?他带走了?他又在哪?
“不,我就是弄不懂,他为什么要杀她妹妹?”我们俩正冲下楼去。他好像已经想到了什么。
“那是警察的事情。”他先跑出了电梯门,从口袋里拿出了车钥匙。“他正要把尸体转移。”
“啊?不是埋了吗?”
“埋?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他不敢这样的。他是这么谨慎的人,一定会用最谨慎的方法。我去他家时发现他把车开走了,所以一定是准备转移。”
“那万一他准备开车出城,到荒郊野外埋了他妹呢?”
“丘荻,如果他舍得扔掉这具尸体,他就不会在上面睡十几年。”我们已经进了医院的停车场。“或许他曾想要逃出本市。可当他回来,发现自己能够藏好尸体时,他就开始这样做了。他爱这具尸体,也爱这个人。”
昆麒麟跑向一辆黑色的SUV,拉开车门跳上去。其实到了这一步我完全没必要跟着,可也就脑子一热跟了上去,跳上了副座。
“丘荻,我要你现在想,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藏尸体的,而且藏很多年都不会被人发现,张志仁可以随意出入那里,并且随时可以看到它?”
“他家啊!”
“不可能是他家或者北区的老家,他这样的谨慎,不会将尸体藏在自己家。”
“这个……这个……卧槽,我又没藏过尸体,我怎么知道!”
“你们都是医生,在你们的思维里有一些东西一定是一样的——他随时可能把尸体藏好,然后若无其事回来上班!快,你们学医的不是上学时候就开始看到尸体了吗?”
我刚想反驳,可是他的话里有一个细节让我脑子里灵光一闪——上学时候?对,医学生时期我们就看到过很多尸体,完整的或者零碎的,从来没有人计较过那些尸体从哪来的。
——解剖楼!
“嗯。S医大。解剖楼是单独的一栋教学楼。”我说,“楼里有很多教室,也有不少存放尸体的地方。但是有一个问题啊!学校晚上是有人值班的,保安如果发现监控录像有人的话随时会过去,他怎么敢……”
昆麒麟笑了笑,“今天几号?”
“啊?”我愣了一下,但也很快就说了今天的日期。工作后我对这个日期就不太敏感了,但学生年代,每到了这段时间,大家就会特别兴奋。因为是……
暑假。
如果是暑假,学校里根本没有人。保安们只会守在校门口的岗亭,解剖楼附近是没有保安的。
昆麒麟开车出去。他车速很快,好在这个时候马路上车子不多。“他在等暑假,放假了学校里就没人了,他可以安安心心把尸体藏进解剖楼。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始放假?”
“每年都是六月十九。这个我不会记错,因为以前有个室友就是六一九生日的,刚好挨到暑假。”我说,“就是今天。从早上开始教学活动就停止了,现在应该没人在校区。”
“他会在天黑后过去。时间充裕,如果老天保佑那就应该能遇上。”
他让我绑好安全带,车已经开上了高架。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整。不对,太早了。如果一个人想干坏事,那肯定是挑凌晨一两点。
再一想才觉得不对——
“快开!他可能已经在学校了!”
“啊?”昆麒麟被我这样一吼吓得手一抖,差点转道。“怎么了?”
“如果是我,那么我一定会在天刚黑就来学校。因为哪怕在路上被保安遇到了,我还能说我是来拿个人物品的教师——张志仁他是局部解剖学的讲师,他有讲师的通行证!”
昆麒麟只能再踩油门加速。我知道泡尸体的缸是什么样的,如果让他把尸体扔进去,那就真的是无从找起了。
而半个小时后,当我看到我们学校门口的旗杆时,真的有一种很难以言喻的心情。可昆麒麟没这种感慨,他已经跳下车,向学校里跑去。
结果没跑出多远又折了回来,在我面前跺脚。
“张志仁的车就停在门口,他在里面!我不认路!”
————
当我们冲到解剖楼前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问题——我们没电子卡。
昆麒麟在路上已经报警了,说是看到有人弃尸。我觉得心里玄乎,要是没抓到人不就是个乌龙嘛。
可都到了这一步,那也没法管那么多了。他捡起一块砖头就冲玻璃砸上去。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后,我们终于能够进入了解剖楼。
那间屋子在一楼走廊尽头,并不远。我们很快跑到那扇绿皮铁门面前——门是开着的。我们一打开大灯,就见到了房间最里面的玻璃缸前站着一个人。
福尔马林味道很重,我早有心理准备,可昆麒麟不一样了,那种浓烈的浸泡液味道让他忍不住呛咳起来,满眼都是辣。
站在玻璃缸前的人显然也有准备,带着一个口罩。但他的眼睛无法幸免,和我们一样被熏得发红。我认出这人就是张志仁,这么多天没见,乍然见到了,却是在这种情形下。
我能想象他的意外——谁也料不到张云的亡魂会对一个道士侦探进行委托。
“小丘?”他问。
张志仁脚旁放着一具蜷缩着的干尸,而他手上抱着的东西也解开了我心里另一个谜题——为什么张云的孩子也失去的踪迹。
——那是一具小小的干尸,蜷缩着。
“咳咳……把它们都放下。”昆麒麟被呛得很厉害,估计他没闻到过那么难闻的味儿。“已经够了。你做了很多错事,有很多机会可以回头,但你没有。”
我其实没听懂他说的这话——还有什么错事?杀了这对母子之外,还有其他的?
“张云的孩子是你的吧?”昆麒麟问。
这句话真的吓到我了,“等等?!他们不是亲兄妹吗?”
“对啊,亲兄妹。”他一直揉眼睛,估计实在被熏得不行,“你和自己妹妹在一起了……总之她怀孕了,而你后悔了。当她抱着孩子来找你的时候,一切都开始失控。”
这演的都是哪跟哪?我彻底跟不上了——在我的想象中,张家兄妹的事情可能是因为什么口角,那种家人间最容易出现的巨大矛盾,比如遗产啊、妹妹找的老公不好啊之类的。可我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形——这太离谱了,他们是亲兄妹,那是乱伦。
我试图去跟上昆麒麟的逻辑。他指张志仁和张云乱伦生下孩子,那就一定有他的依据——这依据是什么?一定还有什么漏过的,是什么?……
是他把张云的尸体藏在沙发里,并且睡在那沙发上那么多年吗?不一定,万一他只是个恋尸癖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告诉我,那个孩子也是他的。
“产科的病史是你偷的吧。”昆麒麟说。“李医生打电话告诉你,有个自称是你妹妹的孕妇入院了,你却一口否定。但那时你就决定去偷病史了。只有你有这个作案动机……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可病史里一定有你担心被外人看到的东西。”
“病史也是张主任你偷的吗?”哪怕到现在,我仍然习惯叫他张主任。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不知道任何关于他的事情,他有没有家人,孩子,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全都不知道。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敬畏他。但是在某些时候,我同情他。
那是一次大年夜的值班,我刚好挨到了。他也在,我们叫了两份又贵又难吃的外卖,过年了,很多店都不开了。张志仁付了钱,说是请我的。
吃饭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我想和他说说话,可是不管我问什么,他都避而不谈。接着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妈妈打来的。她开始还责怪我为什么不和别人换班让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