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惨啊……
我总觉得当鬼不错,想去哪去哪,想干啥干啥,现在听起来就和朝露似的,一下子就没了。
“那让他附在我身上不就行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是道士,职业的啊,有职业准则和道德的。”他说,“既然被我看到了就不能继续让他附身,这是个原则问题,就好像你们医生动手术一定会戴手套一样。”
人家都这样说了,我又不能说什么。我们两个人沿着马路走下去,不知不觉走到头了,就看到马路尽头的百色道院,旁边就是我计划去吃的川菜馆。
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看一眼,都能看得出这间道院要比昆门道观华丽许多,而且里面有很多人,香火很旺。三开的乌漆大门后可以看到有两个道士正和一些香客宣讲,香客有老有少,倒不是清一色的老头老太。
我和昆麒麟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感慨。这种道院用他的说法就是个圈钱的不上道的地方,可就这样的地方,看上去都比昆门这个名门要风光许多。
道院里面的殿所大多是两层建筑,偶尔能看到有人在上层往来。我们都处于一种没有思绪的状态,全呆呆地看着里面。就在这时,道观里有人喊,“哎,这不是昆道爷吗?”
——门里走出一个道士打扮的小青年,不比昆鸣大多少,十七八岁样子,长得特精神。制服这种东西很神奇的,有化糟粕为精华的法力,这个小青年也就眉目秀气,但穿着道袍异常飘逸。我忍不住想象昆麒麟穿道袍的样子——嗯,应该不错。
昆麒麟显然不认识那人,眼神很意外。那小青年倒开朗,过来就握着我们的手乱摇,“上次年会见过的啊!我们道院差点被那个姓余的瞎子废了,还是昆道爷替我们说的话。”
——靠,又是个三少去死团的。
我差点笑出来,往后退了一步扭过头,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哪记得。”他对这人不太热络,也退了半步保持距离,“去年的年会差点被废的道院多了去了,我只是看不下去说了几句罢了。”
“您一发话,那些老前辈全都跟着帮您呀,后面乌压压地一片人说蝙蝠余不仗义,不是也硬逼着他撤了话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昆麒麟的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不知道什么缘故。一说起余三少,那小青年就义愤填膺,好像余家挖了他们祖坟似的。
仿佛是去年,开年会了,大家都聚在一起吃个饭说个话,热闹热闹。一般公司年会,领导人是不会在这时候说正事的,谁在这时候上纲上线谁就是脑子有病。结果去年道界年会,大家还没开吃,三少就先要讲个正事。
人家是仲裁人,说要讲正事又不能捂着人家的嘴不让说。大家就听他说,准备听完了就吃。之前也说了,余三少是莫名其妙坐上这个仲裁人的位子的,脾气又差到丧心病狂,圈子里不服他的人可以排个黄河颂大合唱。他要说话,一群人就准备跟着唱反调了。结果他一开口把事说了,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没了胃口。
他说想要整肃道院。
怎么整肃呢?一个个查猫腻查不干净,一个个做宣传教育也没有用。三少拿出了那副华妃娘娘的派头,索性一起赏了一丈红——所有九九年之后成立的道院一律关闭,从此之后也不许再成立无门派的道院。
这就和我们那查地下小诊所一样。没人举报就没人查,只要查到了,查一个关一个。可道院不是地下小诊所,地下小诊所的无照大夫是不会掏出一把反坦克枪和警察对干的;但道院不一样,那里头的人说白了都是灰色地带里混的,今天你敢关我,明天我就敢弄死你。
会场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没人支持,没人反对。
为什么没人反对关掉道院的道理很简单——因为在道界,所有人在这件事情上的观点是很统一的,就如昆麒麟所说,道院就是个三教九流混杂的乌烟瘴气地方。一群半吊子半桶水加上底细不干净的人凑在一起装假道士,专干钱多却边缘的事情。正统出身的道士都看不起道院,每个人都对它们嗤之以鼻。
那么,要关掉它们应该是好事啊,理应人人支持的。
可也没有人敢支持,原因更简单了。
——因为很多道院就是名门出身的道士们自己开出来的。
十个道院,九个背后都有后台,背地里盘根错节,时日久了就完全无法根除。
你知道我在暗中开道院捞钱,我也知道你也在干一样的事情,大家谁也不说谁,有钱一起赚,排队吃果果。
可余三少说了。他不仅说了,还打算这么做。
更可怕的是,他真的做得到,还没有人能弄死他。
第63章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我完全明白那种尴尬感——就好像有一天医保办来了个新人,是纯新人,什么都不懂,上来就要查药品费。病房里喜欢用中医治疗和会诊冲药品费,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病人也乐意,反正对他而言都是医保里的,他一分钱不用出;我们也高兴,轻轻松松就能药品费达标拿奖金。结果上面突然说不许了,整个病房都进入了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状态。
余三少就类似于这个医保办的新人,搞得人人都想弄死他。你说他做的事情错了吧,没错啊,是不该用其他名目冲药品费;可你说他做的事情为什么就那么想要让人弄死他呢……
于是年会的时候昆麒麟就站出来说话了,说事情不能做的那么绝。
余三少说不破不立,不做绝就是春风吹又生,昆麒麟反问你就算做绝了把所有道院都封了,第二天也会有道所道屋道房子蹦出来,你怎么办,你一个个拆?整肃一下,规范一下就行了,或者直接把道院划给大道观管,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那时候气氛已经很僵了,但昆麒麟的话让局面稍微出现了条活路——只要三少顺着这条路下台阶,那么今天就当没有这话,大家顺水推舟,敷衍敷衍赞成赞成,你仲裁人也保住了面子,我们大家也能扭头继续赚钱。当年医保办的那个傻孩子也是到这时候反应过来,顺势下台阶,大家都好过,还是相亲相爱好同事。
但恐怖就恐怖在这里了。
——余三少开的不是医保办,人家眼神不好,看不见台阶,直接一脚把台阶踢开了。
他说,对,我就是要一个个拆,拆到没人再敢盖为止。
行了。话到了这一步,拉倒吧。
去年的年会就是在这样的大吵中不欢而散。所以我下次见到余棠一定要劝劝他,让他哥去心理科看看医生,有病就要去治,否则自己过得也不欢喜,还让别人过不成日子。
但那一场大吵的结果是余三少输了,原因就是人数差距太过悬殊。原本一部分的人是支持他的,但牵扯到他们的核心利益时立刻翻脸倒戈,死也不站出来支持。最后三少摔了杯子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晓芳窑的),其他人暂时取得了胜利,道院继续开,钱继续赚。
“那杯子还摔我身上,红茶,废掉我一件衬衫。”昆麒麟语气特别阴沉。
我又想起自己那套同样被那杯千里红废掉的普拉达了,有点感同身受。
“总之道院还能继续开,就都是您的功劳。”那小青年自称明子,引着我们往里面,去坐坐喝喝茶。“那明年……”
“明年我可不敢去了。”他冷笑。
“您可别怕他,他就一个人,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吗。”
我想到青宿书院里那架势,心里嘀咕,那万一是一条水桶般粗壮的胳膊呢,还不把你大腿直接拧个麻花。
百色道院里面很宽敞,两道白石梯盖在鲤鱼池上面,通向旁边的会客室。排场已经和道观一模一样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道院背后肯定有后台,我偷偷问昆麒麟知不知道是谁。
“茅山,唐小少爷。”他说。“除了我之外,他是最可能取代余三少坐上仲裁位的人。”
我惊了一下——茅山哎!以前看武侠剧,道士要么茅山要么蜀山,其他什么雁荡的九华的全是妖道角。
“……很厉害?”
“这个不知道,就见过一次面——关键是茅山的辈分太高了,比昆门还高出一辈。”他随着明子走进会客室,坐在沙发上。会客室里装修十分气派,而且弥漫着一股茶香,“说起来,唐家和昆门有旧。师祖昆罗衫当年有一个道友同修,女的,叫唐红妆,是那一代茅山的坤道首座,人称红仙阿姑,当年和师祖并称东唐西昆。”
听这话里的味道,好像能嗅到八卦的气味啊——但昆麒麟像是没说下去的意思,我也不问,别显得自己很八卦一样。明子端了茶来,闻那味道是新白茶,根根立着,尖上带金。
“昆道爷怎么会来我们这?还有这位,刚才失礼了,道友怎么称呼?”
我正要自我介绍,昆麒麟的话头就拦在了前面,“七星道观,八宝凌霄真人丘元师。”
老子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原来是老前辈,失敬失敬!”明子站起来行礼。我在那里咳,被茶水呛得脸都红了。他打量着我的脸,大概也觉得不可思议,“前辈……今年贵庚?”
“我……咳咳……你别听他……”
“丘元师已练成还春术,面容永葆青春,这个你就别问了,各家都有各家的秘辛。”昆麒麟叹了一口气,面色很严肃。“明子,你先坐。我和丘前辈为什么会来这里自然是有缘由的——前段时间夜观天象,只见东南方角宿式微,心宿偏位,正宫不宁,六维不安。白虎星现于西方,正对紫微宫。我们略算了算,星象之兆应是落于贵院了,所以今早就赶来了。”说完了还扭头,“前辈,是不是?”
我捂着嘴,缓缓点了点头,眼角忍不住乱抽。
“丘元师神功刚成,还不能多言语。”他拍拍我的肩,又转向明子。“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破解贵院一大灾厄。”
明子的年纪摆在那,被他连珠炮一样的话唬得一愣一愣;我怕自己留在里面会露馅,于是指指会客室旁边的门,意思是出去透口气,然后抬钩子就逃;那傻孩子还在后头喊前辈慢些跑。
——我敢慢些跑吗?七星道观外科道尊正宗嫡传弟子,再不跑就歇菜了。
会客室边上的门直接通往后院,里面种满了白秋海棠,开的和雪一样,呈圆形围住了一个小鲤鱼池,这个池子里的鲤鱼也清一色是雪里红,通体雪白,唯独头上有一点殷红。我记得日本人很崇尚这种锦鲤,因为长得像他们国旗;阿鹿曾经给看过他家照片,鱼池里有很多这样的鲤鱼。
我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喘口气,看着树叶漏光,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会进百色道院纯粹就是个意外,原就想发发呆的,怎料就被人请进来了。
后院里有几个洒扫的人,没穿道袍,就穿了普通的长袖T恤。我也不知道鉴定真假道士的标准是什么,应该不是看穿不穿制服——昆麒麟也从来不穿啊,昆鸣倒是很规矩。
那些人看我是从会客室出来的,都冲我点头笑笑。我也笑了笑,还在看那个海棠花园——这样搞真的挺好看的,昆麒麟叫是没商业头脑,昆门道观也这样搞,种点白梨花什么的,秋天去拍点小清新照片放网上,保准一堆文艺青年疯了一样去上香。
我正想到处走走,旁边小路上就来了三个人,两个道士,一个人穿便装。起初还没在意,但他们走得近了,就随便看了一眼。
这一眼我就呆了——因为清楚地看见,走在中间那个穿便装的人,赫然是李儒平。
大概也察觉到自己被人盯着,李儒平转头,皱着眉头。那两个道士拦在我们之间,问我是谁。
“我是……七……”昆麒麟刚才给我编了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称号,但说得太快了,完全记不清了。我不敢乱说,就直接打了个太极,“我是昆麒麟的朋友。”
“昆门道观的?”那道士脸色就变了,互相看了看。李儒平直接就扭头走回了小路上,我一看他要跑,也不管露馅不露馅了,起身就追。那两个道士又拦着我,但没动手,就问昆麒麟在哪坐着?李儒平的身影已经快消失在小路口了,我懒得和他们废话,绕开了人就追了上去。刚跑出几步,就听见有个道士边喊边追上来,还有一个没有,可能去喊人了。
李儒平跑进的小路是用竹子围起来的石子路,跑起来很费劲,脚下凹凸不平。我进去的时候路上已经没人了。这条路很长,就算狂奔也要十几秒才能跑出去,难道他突然百米加速跑了?
我看了后面——那个追我的道士正不远不近跟着,也不叫停,也不冲过来。我不管他,兀自往前走。可就在即将走到路口的时候,从竹子后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就将自己拖了进去。
这一下简直措不及防,那人力气不算大,我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能挣脱的;但此时后面那个道士也冲了上来,手中好像拿着什么,直接就冲我脑后来了一下;我就听见嗡的一声,眼前整个就花了,被他们推进了竹林。
要把人打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只是被打伤了,还没到晕的程度。刚想喊叫,那个道士就又冲着我来了一下——这次隐约感觉到了,那是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