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脆脆的,而且不太规律,回响在门外。我正怔着呢,外头就传来敲门声。这声音急促短暂,而就在敲门声后,铃声也停止了。
“请进?”我说。八成是家属,护士不会敲门,会直接打医生办公室电话,或者用吼的。
但没人进来。然后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请进,门没锁。”我说得响了些。
还是没人进来。我傻傻地冲着门那里呆了几秒,紧接着,突然之间又一次传来了铃铛声——这次不像刚才那样细碎清脆,而是那种握着一个铃铛死命狂摇的感觉。
不管敲门的人是不是恶作剧,我都要出去骂人了。今晚护士台的夜班护士是小刘,小姑娘脾气很好,估计不敢说。
——然而就在推开门的刹那,那铃声骤然停了下来。
办公室外面正对的就是半圆形的护士台。硕大的病房大厅里,灯已经全部关了,只留有护士台的灯光,和走廊尽头ICU的白光。护士台里没有人,而放在塑料筐里的手电筒也不见了,应该是小刘拿去夜巡房了(就是护士会在晚上定时去各个病房转一圈,病房内的房间灯是晚上九点熄灯,所以她们九点后巡房会拿手电筒)。
我左右看了看,黑暗的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可正当要重新回办公室的时候,那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离得远了,并且明显是在左边。
右边走廊尽头是ICU病房,那里有灯光。而左边走到头则是楼梯井,是彻底的一片漆黑。我把白大褂扣子扣好,拿着手机往左边去了。那铃声远远近近,频率又慢了下来,开始四五秒才响一次。这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手机铃声了,而是真的有人在摇铃。
“大晚上的,别摇了。”我冲着那片黑暗说。“小心待会儿别人家属出来骂你。”
可那人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摇铃。我只能循着声音寻过去——这并不难。因为往左边就没有病房了,只有一间配餐室(护工阿姨会上锁的)和在外科很有名的那间屋子——示教室。
就两间屋子,一间是上了锁的配餐室,我拧了拧门把手,确实锁上了。
那么就剩下示教室了。
——示教室平时是不用的,而因为张主任每晚都睡在里面,大家就默认归他管了。平时张志仁会负责上锁,但是他失踪了之后,这里也就没人再用了。
我走到示教室门前。同时,有一声铃声十分清晰地从门后传来。
就是这里了。
我转动门把手,推门进去。里面是一片漆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人到了这种环境下,第一反应就是去摸索电灯开关——可我沿着墙找了一会,却傻眼了——
因为这里常年只有张志仁出入,所以我基本没来过,更不用说电灯开关在哪——只是凭经验,觉得开关应该都在门边上。
可摸了半天,没有。
而从我进门开始,那铃声也就停了。
——以前陪女朋友看鬼片,主角就喜欢往那种黑不溜秋的地方淌,看的人就觉得他们作死。现在自己也在这样做,可我脑子很清楚——医生的胆子都大,再加上附近的病房里都是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我拿出了手机,按亮屏幕,循着墙照过去,想找到电灯开关。微弱的光芒下,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空地——这里原来有个沙发,前不久搬走了,印子还留着;然后就是靠墙放的床铺。这张床很整齐,被子雪白。除此之外,一张小长桌(桌上还有个脸盆,里面放着些洗漱用具,应该是张主任的),几张椅子,一个空书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我扫了扫,不大的房间里根本没有人影子。原本就应该就此转身出去,但我偏偏留下了,而且心里开始有一种奇怪的冲动。
——当时自己具体是怎么想的,现在也回想不起来了。我不是那种好奇心强、求知欲旺盛的人,对许多事情挺漠然的。而张志仁和示教室简直是外科人尽皆知的一个传说了。他们说的时候,我一直听着,只是没跟着一起谈论罢了。张志仁失踪前没人敢来主任的示教室,张志仁失踪后,很多人都把这里当做风景名胜一样来围观。
我同样也没有去围观。不过现在,自己忽然很想看看这间房间——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一个外科医生一直住在这?十几年了——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几年,张志仁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十几年。
谁都会好奇的。
我忍不住关上门,想用手机的光找到电灯开关,好好看一下这个屋子——尽管心里明白它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否则之前去围观的那些人早就把八卦传开了;同时也有些唏嘘——这人是个名医了,但他没有家人,没有爱人,也没见过他有任何朋友。科室集体出去吃饭时他从来不去,连药代都不敢和他说话。这人失踪后,我忽然发现他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意料。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经历——在完全黑暗安静的房间里,惟一的光源只有眼前的手机。就在这时,有人在你耳边说话。非常近的距离,仿佛直接在耳朵里面响起来一样。
“咯咯……”
这声音响在我的耳边,像是小姑娘的急促绵密的笑声。我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一刹那的心理状态——就是完全的空白,说难听些就是吓到放空状态了。关键是那笑声异常诡异,甚至不能算是笑,有些像是钝齿轮卡死时候那种咯咯声,听的人心底发毛——我猛地回头,手机也随着甩到身前,就见到本来应该空无一物的身后,突然有一个人影,背对着我,蹲在桌子底下。是个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女人,很消瘦;那种咯咯的笑声——或者哭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第3章 铃铛
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猛地松了下来。
每个人怕的东西不一样,可能有的人看到黑屋子里蹲着个女的会吓死,可有的人——比如我,只要看到对方是个活人就不怕。她很瘦,蹲在那哭,穿这条白色的长裙,长头发。
我仔细听她声音,感觉应该像是哭,只是哭得太急促,就变得像是笑了。
“你是哪床的家属?”我走过去,“出什么事了?”
她只是背对着我哭,抱着膝,肩膀不断抽动。女人哭起来很吓人,从我妈身上我就看出来了,看个电视剧能哭得差点脑缺血,你没法劝,你越劝她哭得越来劲。她既然不理我,我也没办法,只能就这么走了。至于摇铃的人是不是她,那也没法确认——女人都哭了,那别说她想摇个铃铛,她摇个大本钟你都要让她摇。
我不想多说什么,就打算这样走了。
可就在快要转身出去的时候,她猛地扑住我——我将近一米八的身高,绝对不算瘦弱,但被她这样一扑居然也没站住。这种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把人撕开,可这女人力气大得出奇,手指紧紧扣进我胳膊。推挤中,本来握在手里的手机也落了下去,先是砸到了她的头,再落到我胸口,屏幕的光短暂地照亮了她的脸——我只来得及看一眼,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胳膊疼的快要断了似的,我都能听见骨头咯咯乱响。就在自己几乎要被活活撕开的时候,旁边猛的平白横飞来一股巨力,将她整个人都掀了出去。
又是一阵急促的铃声。手机跟着她一起滑落出去两米远左右,撞在了书柜上。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感觉,察觉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附近唯一的光源就只有手机了,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先往那边去的——而就在将近要够到的时候,周围恍然一亮。有人打开了大灯。
眼睛一时还习惯不了光亮,我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只见有个人立在旁边,个子很高,手里有一圈鲜艳红绳,系着一个铜铃铛,铃铛悬在他手腕下,一下一下地响着。他低头望着还躺在地上的我,一脸惊异。
——这居然就是下午那个自称是道士的人。他怎么又来了?果然居心不轨!
“你在这做什么?”他先问了。
这里是医院,你特么问我在这做什么?!我忍痛爬起来——胳膊突突地抽痛,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扭到了。“摇铃铛的人是你?”
那铜铃铛大的出奇,足足有男人手掌那样大小,似乎是老东西了,铜铃模样,上面花纹磨得发亮。他死死盯着我,又开始摇铃铛。
“别摇了!那女的去了哪?”
“……你听见这铃铛了?你确定?”他还摇。铃声叮叮当当响在耳边,特别烦。
神经病。我拍拍身上的灰,冲到门口去找那个女人的踪迹。晚上病房的走廊两头黑乎乎的,只有ICU那边还有些光亮,但无论哪一头都没有人,只有3床的老年痴呆在外面乱晃,倒是看到远处护士台那里小刘已经回来了。
“真有缘啊,丘大夫。”昆麒麟——我记得他这个名,这人转了一圈,看看四周,“医生也辛苦,加班加到那么晚。咱们交个朋友?我最近估计这边挺多业务的,有个人好办事——”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了他,“我夜班。你到底是干嘛的,怎么那么晚还在这转悠?我叫保安了!”
“都说了,我是私家侦探,来这找一个叫张志仁的。他是这的大主任?哎呀,不管啦。”昆麒麟把铃铛收到背包里,活动活动手腕,“结果就刚好撞见大夫和一妹子亲热,真是打扰了,医护工作者就是辛苦,搞个对象不容易。哎,医生,再还你打听个事……”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理他,直接跑去了护士台。小刘正在誊写心电监护的记录,见我狼狈地跑过去,不禁吓了一跳。
“丘医生,怎么了?啊,你的胳膊……”
——我想象得出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副模样。头发肯定乱了,白大褂上也蹭得一大片灰。刚才没发现,但现在才察觉,连襟口都被那女人拉出一条口子,简直像是刚被人摁着打的状态。自己平时还是很注意这方面的,没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
我问她,“刚才有没有一个女的跑过去,穿吊带裙的?还有,白天那神经病晚上又来这摇铃铛,你怎么不说他?”
小刘只摇头,“丘荻,我没见到有人跑过去啊……你别吓我!哪有穿吊带裙的女的……白天的神棍又来了?”
他铃铛摇得丧心病狂,你们这都是聋了吗?我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昆麒麟已经跟到了护士台,手上又晃着那个大铃铛,叮铃叮铃的,就差喊一句回收彩电冰箱旧电脑洗衣机了。这铃铛的声音碎得吓人,估计里面不止一个铃铛舌头。
“别摇了!”简直被那叮叮当当弄得心烦意乱,我忍不住回头吼了他一句。我平时话不多,虽然不太和人说笑,但绝对从没朝人发过火。突然这样吼了一声,连小刘也傻眼了。
——但紧接着,就发现不对了。
昆麒麟还在摇着铃铛,可小刘完全没管那铃声,只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那种眼神就好像是……好像是……
我看着她的眼神,骤然惊觉了什么——
不会吧……这……不可能啊!
心里这时才开始弥漫起一种念头,只是自己还不敢相信。
我咳了一声,先深呼吸了一下平复心绪,然后问小刘,“你没听见铃铛声?”
小护士冲我摇了摇头。她胆小,吓得脸都白了。
“不……不是手机铃声,就是他现在摇的这玩意……你……没听见?”
“我是看到他在摇这个……”小刘迟疑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昆麒麟。她是那种外科很少见的胆小弱气的护士,平时连和人说话都要脸红,“可是……丘医生,没有铃铛声啊。我肯定的。你是不是……”
她看我的眼神带点同情,大约是以为医生工作压力太大出现幻听了。我却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那,脑子里迅速分析所有的可能性——幻听。
不可能是其他的,只会是幻听。
因为专业原因,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原因。人很可能出现幻听,这是可能性最大的;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昆麒麟和小刘联起手在耍我。可能吗?小刘这个妹子是绝对干不出这种事的。那现在……
小刘在害怕,我在纠结,昆麒麟在笑。
就在三个人各自无话时,这个神棍拉住我,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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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很轻的电脑散热风扇的声音。我坐在椅子上,把白大褂脱了下来,看胳膊上的淤青。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人掐出来的。以前接收过一个工地上的工人,手臂被一个铁圈卡死了,不得不用牙医器材慢慢把铁圈弄开,幸好及时,所以末梢还未坏死,没有引起更大的后果。但他的胳膊上就留着很深的紫色淤青,和我现在的一模一样。
“我是接到了客户委托,让我来找一个叫张志仁的人。”昆麒麟坐在旁边,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拿了本茶特当扇子扇扇风,“没想到和丘医生那么有缘,好好好,有缘对面来相见啊。”
“见你妹夫!”我揉着胳膊,“你怎么会在示教室?那女的又是谁?铃铛是……”
“哎,一个个来行不?”
“行。你半夜在示教室做什么?”
他笑了笑,“这不是白天你把我撵出去了吗,我就想晚上偷偷的来。我是私家侦探啊,总要干活的,要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