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麒麟说,不就是屋子里暗了,然后有什么东西冲了进来吗。
“对,屋子里暗了。”封隆望着手上的灯,灯光将他的容颜映得有些可怖,“……那时候,所有的灯是亮着的。”
“哎?是吗?”
“你没注意?”
“没有啊,我还以为是那种自带的壁灯,原来不是吗……”
“这个年代这个地方,哪来的壁灯!”封隆简直无言以对,“也就是说,一开始六盏灯全部亮的状态下,有东西冲进来了——至少先把它们解决掉吧?”
“所以要把最后那盏灯找回来对吧。”昆麒麟耸肩,“反正就在这栋楼里,怎么都找得到的。
他们提着灯上楼,那歌声越来越近,唱的确实是国际歌。昆麒麟都快记不得该怎么唱了,不过听清了还是想的起来的。歌声从一个房间中传来,封隆打开了房门,两人全神戒备里面将会出现的东西——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门后的景象。
里面没有人,只有头发,巨量的枯发,充盈满了整个室内。歌声就是从枯发内传来的。
“……这是什么?”
昆麒麟走近几步,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碰触着一些攀爬在门上的枯发——这些枯发让他想起了黑色的藤曼,疯狂地爬满了整个房间。就在这时,歌声突然停了,转为了人的大叫声和枪声。这叫声同样模糊,和歌声一样,仿佛都来自于一个劣质的老旧录音机。
紧接着,枯发突然从他掌下滑走。封隆都来不及喊,无数枯发瞬间像海浪般涌出,冲向他们二人。昆麒麟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它们淹没,也管不了什么了,黑麒麟咆哮而出,黑色的麒麟火涌向枯发。霎时间从里面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声,一张苍白的脸从枯发中探出,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却转眼被火焰烧成灰烬。等到尖叫声消失,昆麒麟立刻冲进还没有熄灭的火焰中,到处去扑灭火焰。
“你干什么?”封隆问。
“不把它灭掉,待会整个书楼可能都给烧了,麒麟火碰什么烧什么的,又不是我决定的!”
他好不容易把可以看到的明火都扑灭了,地上就剩下一点碎散的枯发,确定火没有继续再烧下去,他才松了口气,查看屋子里还剩什么。
“歌声枪响都是它发出来的吧……这到底是什么?”
他和封隆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感到有些崩溃。但就在这时,站在门口的封隆听见一声滴答,像是水从上面滴落下来的声音。他抬起头,把灯举高,看到了天花板上的情景——那是一团枯发。
“还没烧完。”他说,“还有一团在上面。”
昆麒麟走出了,黑麒麟正要冲上去,那团枯发像是感受到了危机,迅速在天花板上移动,逃入了黑暗之中。
“不能让它逃了!快追!”
这种枯发制造了种种异象,要是让它逃了,说不定又要陷进去!两人拔腿就追,但是楼内昏暗,黑色枯发早已不见踪迹。
昆麒麟骂了一声,干脆把灯一放,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干脆把整个楼找一遍吧。”他晃着麒铃,望了封隆一眼,“别等我魂魄归位,发现自己的脖子被扭了七百二十度啊。”
“我不会趁火打劫。”封隆神色有点不满,大概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封大师兄,说真的,你能活到现在,一定是乐阳觉得你实在是个老实人,不舍得对你动手了。”他微微仰起头,深深呼吸,“要是能回去,说不定咱们能当哥们。再说了。等我五分钟。”
铃动,魂魄寄付于铃音之中,刹那间传遍整栋书楼。封隆守在他边上,这个时候的昆麒麟是最脆弱的,脉搏、血压到达最低的临界值,哪怕受到一点伤害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在一开始,他们针对昆麒麟的计划就有这个方案,逼迫这个人使用麒铃唤夜,然后趁机动手。
但是现在不行。尽管面前的昆麒麟已经进入到麒铃唤夜的状态,尽管毫无还手之力,但是他没有动手,而是站在这里,守着这个人。
因为他答应过,会等这五分钟。
既然答应过了,作为一个男人,答应过的事情就绝不会食言。
可就在昆麒麟丧失意识后不久,走廊那头便传来了脚步声。一下一下,十分清脆,是木质鞋底和木地板碰撞时才会有的声音。封隆警惕起来,望向黑暗之中声音传来的方向。渐渐的,一个人影走入了灯火的范围。
——那是一具女尸,或者叫僵尸更合适,属于在寒冷地带死后并未腐烂,而是恰好干化僵硬,保存较为完好的尸体。
这个女尸的脚只有一只接触地面的。与其说她在走,还不如说是“荡”。就如同被什么东西吊着一样,慢慢荡着向前挪行。而接触地面的那只脚是裹足,穿着一只弓鞋,鞋底是步步莲花,每次接触地面,都会留下一个浅灰的花印。
尸体的样子很奇怪,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撑大了,本来就残破的裙衫被撑得变形,无数枯发从衣物缝隙和她的裙下流出,带着她往前走。
封隆站在昆麒麟身前。当察觉到前方有两个人的时候,这具女尸缓缓抬起了头。而她身后的枯发迅速抬起,仿佛蛇发动攻击的前一秒。封隆手中有一个银色的小东西被抛向半空,那是一枚硬币大小的圆盘。
在她和那些枯发都未来得及动作,圆盘在半空中骤然炸开,里面的东西呈蛛网状四散——那是一张隐藏在里面的法阵。它罩向女尸,两者触及时,枯发上冒起了黑烟,伴随着一股焦臭气味。就在这个时候,封隆听见了哭声。黑发里同时钻出了数张苍白的女子面容,全都一模一样。
它被法阵逼得退开了几米,在地上留下一条微量的水迹。他用脚去蹭了蹭,水迹滑腻,并不是水,而是灯油。
——难道说,最后的一盏灯,就在这团枯发中?
第229章 合二为一
眼看枯发与女尸就要退走,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追了上去。错过这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它了。但是他刚追上去,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咳嗽。
昆麒麟竟然已经回来了。
“别追……”他拽住了封隆,脸色还有点苍白,“我看到了那个东西了,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最后一盏灯……”
“灯先别去管。因为它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我们点亮最后一盏灯。”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封隆扶了他一把,“刚才跑得远了些,看到了附近雪地里的‘它’了,事情都听它说了,我们先走,到雪地里去。”
“到底是什么事?”
“边走边说了。”昆麒麟拿起了油灯,两人一起走下了楼,接着,他吹灭了所有的灯。灯灭的刹那,屋里忽然陆陆续续浮现出一张张血色面容。这些面容紧紧看着他们,神色漠然。门被打开,冷风倒灌而入,他们走入雪地之中,将书楼的一切抛在身后。
“北平保卫战知道吗?”昆麒麟抱着胳膊,边走边问,“初中课本里就教过的那个。七七事变后,北平沦陷前的那一战。”
封隆知道这件事情,但也知道得不太详细。但昆麒麟是在北京读大学的,大大小小博物馆都没事干时候去逛过了,知道得还算清楚。北平保卫战的时候,有一支临时学生兵团,里面的人都是由学生志愿组成的,保卫战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战役,绝大多数学生兵战死,但是有少部分的人幸存了,撤退到了战线之外。
“北平沦陷后,周围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反抗战,在那几年没平息过。至于这里……”他踩了踩脚下的雪,雪落得很厚实,“就是撤退的学生兵暂时藏身的地方。”
“原来如此……他们最后都战死在楼里了?”
“嗯。楼里有六盏油灯,学生们约定,楼里无事的话,点亮其中的五盏,还有一盏给侦查员晚上外出巡逻。如果发现日军在接近,就把手里的油灯点亮。这样楼里的人看到外面夜里的灯光,就知道外面有情况了。”他带着封隆穿过雪地中的枯树林,“这样一直无事。他们等待援兵到来,然后一起打回北京城。侦查员是个小姑娘,每天晚上提着灯出去,看看没有情况了就回去。每天都是如此,但是有一天就出了事。”
那天就是这样一个大雪天,她提着灯出去,但是因为风雪太大,所以没有看到接近的日军。然后,女孩子就带着熄灭的灯回去了。楼里有五盏灯,因为她没有给出信号,所以这五盏灯就一直亮着,直到日军发现了这里。
“所有人都死了。在死前,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大家。”
枯林外,那个尸坑上落满了雪。一个穿着黑色棉衣的女孩子坐在尸坑旁,背对着他们。她的头发很长,编成了两根麻花辫,头发微微干枯着。
“我们不当心点亮了所有的灯,所以异变才会开始。”昆麒麟走到她身后。少女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最后一盏灯,在她这里。”
在少女的手边,一盏老旧的油灯半埋雪中。昆麒麟拿过了那盏灯,交给了封隆。
“接下来呢?尘归尘,土归土吗?”
“交给别人吧。反正只要拨乱反正就行了——楼里的灯全部熄灭,我们点亮手上这一盏再回去,回到的就是正常的世界。”他说着,望了一眼少女的背影,“她多年的执念也就此解开了。”
打火机的火焰点燃了灯芯。那灯火是血色的艳红,近乎于虚假,却明亮地燃烧在灯罩内。他们提着它,沿着老路走向书楼,心里都安定了不少。事情应该告一段落了,等到回到书楼里,就可以一起讨论罗盘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划破了雪地的寂静。昆麒麟望着自己手臂上涌出的血,旋即,在雪地尽头,出现了一支军队。它们存在于这个少女的记忆中,是一场永远无法消散的噩梦。
“……这才是最后的。”
他拔出了一颗太气钉。四周地面惊起飞雪。封隆看到巨大的黑麒麟冲向了它们,枪声和咆哮声中,伴随着黑色火焰,一切都化为灰烬。
————
餐桌上,两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张方形餐盘,上面是类似于肝脏的菜色。
“我很高兴你做了这样的决定。”谢帝桐坐下,有些期待地望着他,“当你成为长生仙之后,就是我们之中的一员了。”
其他人已经回去了,屋里静了下来,和最初一样。
乐阳不知道自己对于面前的人抱有着什么态度或者感情——他感激这个人,依赖这个人,可是同样害怕这个人。
但是不知为何,和谢帝桐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会感到安心。
餐盘上的菜冒着十分诱人的气味。乐阳切开了这块肝脏,里面还是半生的,有浅浅的血水流了出来。
“……你被他们出卖了的事情,你知道吗?”他问。
谢帝桐笑着点头,这是个十分俊美的人,眉目间有一种贵气,却令人觉得亲近,“我知道。你也看出来了?”
“李蓬罗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我……猜出了一些。”
“对。教主派和始祖派看似水火不容,但其实两边的一把手关系很好。项青君替李蓬罗管理着所有人——因为怀柔是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的,有的时候,必须要力量才能压制人心。”他的目光落在乐阳握着刀叉的指间,像是在催促年轻人吃下面前的美食。在这道目光下,乐阳的手缓缓抬起,将叉子上的肝脏送入口中,皱着眉头咽了下去。谢帝桐满意地笑了,“而当项青君发现,我是个纯粹的教主派,太纯粹了,一心在追求着力量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无法管住我。于是,在征得了李蓬罗的同意下,他们将我出卖给了仲裁人,让我被关押了近百年。那时……正好是仲裁人改朝换代的时候吧,昆愚儿病逝了,新的仲裁人很年轻……”
乐阳又吃下了一块肝脏。两人似乎和寻常人一样在用餐,可是,屋里的甜香中,弥漫起了一股血腥味。
“……处理室里的味道。”乐阳皱了皱眉,放下了餐具,像是有些倒胃口,“——接着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和你一样。”谢帝桐拿过了窗旁的一个陶瓷香炉,里面燃着普通的檀香,“我猜的。”
“那你打算报复吗?”
“我不必报复。内讧对长生仙没有好处,当我回来时,李蓬罗也同样没有计较我杀了那些仙人。大家各退一步。”他递给乐阳一杯水,因为肝脏似乎有些太干了,乐阳的眉头越皱越紧,“……不好吃吗?”
“不……我想问,我什么时候会经历那个仪式?”他感到隐隐的恶心,忍不住捂住了嘴,声音闷闷的,“李蓬罗说,是由他来……”
“他配不上你。”
谢帝桐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身边,检查乐阳的餐盘。一小块肝脏已经被吃下大半,这个结果令他十分满意。
而就在他走近的时候,乐阳闻到,血腥味变得重了。
——血腥味根本不是来自处理室,而是来自谢帝桐。
“……你……受伤了?”他有点难以置信,因为刚才两个人就没有出去过,谢帝桐不可能被人袭击。可是这个人摇了摇头,说,你必须经历一场最特别的仪式。
黑色的薄衫上,血迹正在蔓延开。乐阳正想问他出了什么事,突然间,体内传来了近乎于绞碎的剧痛,五脏六腑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