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当兵了?”
“被人赶出来了。”
“为什么啊?”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啊。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肯定是成绩不好。”余椒轻轻笑了,蹭得他脖子后面发痒,“兆哥儿,青岛好玩吗?”
“有海,你估计会觉得挺好玩的。”他说。地上的积雪太深了,让步行更加艰难,“余椒?”
就在刚才,余椒忽然没有了声音,原本抓着他的手也没了力气。王兆知道不对,连忙把人放下,拍去他身上的雪。小孩子的脸色淡青,嘴唇发紫,显然是低温症了。
他们不知道走到了哪,没有书楼,没有道路,也没有枯树和树林。这附近有这么大一片的空地吗?王兆可以确定是没有的。出于军人的习惯,到了这里不久后,他就把附近的地形给弄清楚了。书楼三面都是槐树林,一面植被稀疏,走一段路就能到达公路。无论如何,不该有这么大一片的空白区。
他把余椒抱在怀里,用大衣一起裹上,一边在雪中弄出了一个浅坑。只能用雪来抵挡风雪了,否则余椒撑不了多久。
大概是稍微有了些温暖,小孩子缓缓苏醒了些,眼神很憔悴,看得人难过。
“兆哥儿……我好像听见什么了。”
“幻觉罢了。”
“嗯……我有时候……可以……看到其他东西……”
“什么?”他没听清。孩子的声音轻了下去,对着他微微笑了。
“有人……来了……”
他说完,连王兆也听见了,雪地中有其他的声音。
——是脚步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那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而且绝不是一个人发出的,而是一群人发出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对于王兆来说,这个声音牵起了过去的记忆——就像是士兵出操时,几千个人一起齐步走,但是操场上只有统一的脚步声,没有任何杂音。
“怎么可能……”他觉得难以置信。在这种地方,遇到一支军队的概率比遇到妖魔鬼怪的概率还要低,难道真的是雪夜抢修调动了部队?如果是那样,那他们就真的得救了。
王兆立刻把孩子抱了起来,冲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不知何时,漫天飞雪中出现了一支沉默的队伍,一排人影正走过雪地,离他们不远。是军队,而且是正规行军,每个人背上都背着厚重的行囊。
然而令他觉得疑惑的是这些人的装备。
——他们带着枪。
尽管离开部队有一段时候了,可是他还是分得清真枪假枪的。这些人身上带的是真枪,但不是解放军标配的87式,是现在比较少见的38式和99式步枪,甚至还有机枪队。
演戏?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只有演习,才会让一支正规军装备整齐雪夜行军。抢修不需要带这么多武器,紧急任务也不会这样步行,雪地虽然交通困难,但是可以通车的。
就是因为觉得奇怪,所以他并没有很快跑过去求助,而是在远方站着看了几秒;下一刻,这只正规军中有人发现了他,对着他喊了一句什么。他听不清这个士兵的话,所以站在那没有动。
紧接着,队伍中段出现了变动,几个士兵举起了枪,枪口朝向了他。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本能,他立刻抱着余椒转身跑开。子弹打在他们刚刚站的地方,打出一个个雪坑。这些人竟然真的开枪了!
附近没有什么可以躲的地方。枪声惊醒了余椒,小孩子惊惶地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发生什么事了。王兆一把将他的头按下去,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划过。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别抬头!”
这简直就是个噩梦,在雪地中迷失了方向,现在又遇到了这样一支诡异的部队——这是自己人的军队吗?!不可能,就算是,拿来那么多38式步枪?
刚才附近明显是苍白一片的,但是当他此刻回头跑的时候,面前竟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槐树林。王兆带着余椒冲入树林,也没法细想究竟是怎么回事。拿着枪的人影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枪林弹雨将一排树皮打得爆裂。余椒尖叫着躲在他怀里,紧紧闭上了双眼。
王兆的速度没比他们快多少,毕竟带着一个孩子。树林里,他借助地形暂时拉开了一段距离,可是枪声还是很近。
“你先躲到树上,别出声!”他跑到一棵槐树下面,将余椒托上去,“快!躲好!”
树上的积雪将树干压得很隐蔽,余椒坐在上面,应该不会被发现。他刚刚将小孩藏好,身后就又响起了枪声。在风雪中,对方的射击不会太精准,否则早就被打中了。王兆借着树干转移,一边观察对方的身份。
……不可能。
他看到了对方的军装,只需要一眼就知道,不可能。
这不是自己人,甚至不是中国人——这支雪夜行军的部队,是日军。
如果不是自己疯了,那就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这里是北京的城郊,虽然不是人口密度极高的地方,但绝不可能让一支日军带着枪械游荡。
此刻,对方已经开始在这片林子搜查自己的踪迹。地上的脚印太明显了,他知道自己肯定藏不了多久。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已经发现了他,口中呼喊着,端起枪瞄准了王兆。枪声惊落树上的积雪,划破了他的冬衣。这种老式步枪并没有很好的连发能力,趁着这个空隙,王兆冲到他面前,单手拽过枪杆,右拳打向对方太阳穴。手下传来了清晰的骨骼碎裂声,明显是打中要害了。
他正松了一口气,便见到那个人扭转的头颅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转了回来。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已经碎裂凹陷的头颅,早已经被冰冻的腐烂面容上,因为肌肉皱缩,仿佛在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枪声又响——王兆夺过了步枪,冲着它的头部近距离开枪,38式的子弹顿时让这颗头颅碎裂开来,那个人却还在动作。
情况比他想的更糟。这根本不是一支人类的军队,他要快点把余椒找回来。也就是在这个雪夜,王兆忽然想起了当自己第一天到老书院工作时,这个阴郁的孩子和他说的话。
他们不被允许和他交谈,所以,只有余椒对着他说话,仿佛自言自语。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们经常有人离开,离开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人能在这里待满一个冬天,当外面下起雪的时候,雪地就会将他们吃掉。”
“我看到过的。我能看到很多东西。”
他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以为只是这个被囚禁的孩子发出的疯言疯语。然而,正如余椒说的,这里的保安经常换,没有人能够待得超过一年。朋友告诉他,因为两个原因,第一,余椒的哥哥担心看守人会同情弟弟,将人放走,于是定期更换保安。第二,当保安的很多都是无业游民,有时候觉得工资低环境差,一言不发就会走人。而王兆是有人托关系的,所以不会因为第一条理由被更换,只要他遵守规矩,就可以一直做这份工作。
也就是在昨天,这里开始下了一场大雪。他的搭档听见了敲门声,就下去开了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王兆以为他像那些人一样,出去找找乐子,喝酒,回家,或是找女人去了。他的生活用品都放在房间里没有带走,好像随时都会回来。
然而现在,王兆知道,他或许永远回不来了。
第216章 国际歌
“没有人开门吗?”昆麒麟问,“我记得那边有窗子能进去。”
“可是……”丘荻看着紧闭的门,有些无措。
“快点,大师兄都快不耐烦了。”他看了一眼封隆,“外面雪太大了。”
他们三人站在楼外,等着人开门。眼前的丘荻不停地在敲门,却没有人打开门。
“可能要再过一会吧。”
“是吗?那就算了。”他突然退后一步,说,“封师兄您请。”
下一刻,旁边有人影晃过,风被扫破,眼前丘荻的身影刹那被打向一边,发出了让人心惊的骨骼破碎声,伴随着惨叫。毕竟外貌和那个人一样,昆麒麟觉得自己有点下不去手,还是让封隆代为收拾了。
“丘荻”倒在雪地上,浑身抽搐了片刻,原随着破碎的颈椎拧转的头颅缓缓转了回来,双眼充血望着他们。
“你们……是怎么……”
“太假了,装也装的像一点啊。”昆麒麟说,“刷脸卡的家伙最讨厌了。”
紧接着,门被打开了。丘荻站在门后,有点局促不安地望着他们。
“你们回来了……”
两边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这一次看到的应该才是真货。
一开始,昆麒麟和封隆在楼里遇到了那些东西,两个人发觉了不对,迅速离开了这栋书楼。但是他们发现自己离不开这片雪地,似乎有什么趁着大雪出现,将他们困在了这附近。紧接着,他们就遇到了“丘荻”。
昆麒麟一眼就发现这人是个冒牌货,这个人引着他们回到书楼,想将他们带给书楼里的那些东西。
“书楼里也有两个人,和你们一模一样,但显然不是。”他说,“我意识到了,但是没法说出来,王兆他们可能也觉得不对,提前走了。刚才我硬着头皮过来开门,那时候,两个冒牌货消失了。”
“他应该是看到猫眼外那个假的你,没法确定真假,所以带着余椒躲到其他地方去了。”昆麒麟说,“先进书楼吧。就算出不去,但是它们没法拿我们怎么样。”
他们进了书楼。楼内的灯火全部熄灭了,风从窗门缝隙中灌入,在大堂里呼呼盘旋。昏暗的书楼里,所有的油灯都整齐地摆放在了木柜子上面,像是从未有人动过。
昆麒麟掏出打火机把灯都点上,里面都有灯油,应该可以烧很久。
“就目前我和封隆的感觉,书楼比外面安全。”他说。
封隆点头,“尽管有脚步声和那种怪物,但是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袭击。真正的袭击在雪地里,所以,尽可能待在书楼里。”
“你们在外面遭受过袭击了?”
“对,外面的危险更大。所以我希望王兆他们只是躲在书楼里,但显然不可能。他大概带着余椒到楼外了。”
“什么?!”丘荻一听,立刻就要掉头出去,却被昆麒麟拉住了,“不去救他们吗?”
然而,昆麒麟摇了摇头。
“丘荻,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乐阳将我们卷入的是独立的时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和我们的世界没有关系的。”
“但是那又……”
“余椒不是那个余椒,王兆也不是那个王兆。”他看着丘荻的双眼,眼中有一种无奈,“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无论你做什么,挽回什么、补偿什么……那个余椒是再也回不来的。你可以从现在这个世界的余椒身上减轻一些愧疚感,但是这个余椒和我们所认识的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做的任何事,是影响不到我们的未来的。”
他正想继续劝下去,封隆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尽管两边现在还不算正式合作,但是这个人身上就有一种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他。
“有声音。”
他们三个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提着一盏灯,望着二楼。不知什么时候,书楼里传来了人声,仿佛是歌声。
丘荻在车里的时候,也听过路上的歌声。并不算好听,甚至听不出旋律,应该是很多人在一起唱,歌声越来越铿锵有力。
“感觉在哪听过这歌啊。”昆麒麟皱着眉头,摸摸下巴,“你们呢?”
“挺熟悉的。”
“英……特那什……什么啊?是中文歌吧?”丘荻跟着仔细听,听出了几句歌词,“……哎,好像是《国际歌》啊。”
“你开玩笑?”
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奇怪,又听了一会,直到歌声轻下去——丘荻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国际歌》。
歌声自二楼传来,现在已经听不见了。他们三个人慢慢走上楼梯,楼上更加昏暗,间或能听见人的窃窃私语声。
“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布置变了?”封隆问,“我记得,刚才走廊上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他指的是放在走廊正中间的几个大沙包,沙包垒了起来,像是一堵矮墙似的叠起,挡在他们的面前。刚才显然是没有的,就连一楼的布置好像都变了。
昆麒麟轻轻摇响麒铃。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潜伏着,而且数量很多。他刚唤出黑麒麟,身边就响起了一声枪响。
是枪响。
他们正为这个变故所惊愕,走廊里就响起了脚步声,或者说,脚步声是在墙中响起的。丘荻正想用灯照亮附近的墙壁,就见到斑驳的青砖石上,浮现了一张血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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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从树上将余椒接过,塞了把枪在他手里。小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差点把枪落在了地上。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总之,你先拿好枪。”他给余椒的是一把38式,这个孩子没比枪杆子高多少,大概连扳机在哪扣都不知道。王兆不由想起了对越反击那一年,自己和战友一起坐在火车里,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头剃得蹭亮,抱着自己的枪,沉默地坐在火车上。出征前夜,营地中有一种让人很难描述的气氛——不是恐惧,那个时候,人似乎会忘了恐惧,只知道握紧手里的枪。后来他读了一篇文章,作者将这种出征前夜的气氛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