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脚下踩到了什么,往旁边踉跄了一下。丘荻本能地伸手去扶住墙面,但是手掌却落了空,没有撑到任何东西。
墙面不见了?
他往左边摔去,同时意识到,不是墙面的问题,而是他撑的地方应该是一扇门——原本关着的门不知在何时被打开了!
地面上积水惊起水花声,他摔进房间里,还没反应过来这里是哪的时候,身后黑暗的走廊里就传来了轻响,是玻璃落地的声音。
有东西来了。
丘荻没有迟疑,反手关上了房门。寂静中,只有偶尔滴水声。但是过了不久就有其他声音了——脚步在积水中惊起的水花声,越来越近。他靠着门板,听见脚步声近了,紧接着就停在了门口。
……被发现了?
他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度秒如年。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了。
这一次是渐行渐远。
丘荻松了口气,开始留心这间屋子。因为太黑了,所以看不清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屋子,不过他走了几步,胳膊就碰到了一张台子,凭感觉那像是讲台——这里八成是教室。现在目标只是找到一扇窗子,丘荻向屋里走去,伸手摸索。但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儿太黑了。如果有窗户的话,再如何都该有些光才对。
手掌很快就碰到了玻璃窗,而且是完好无损的。当丘荻推开它的时候,窗外是一片漆黑。
什么都没有。
他整个人都入坠冰窖——如果没有意外,窗外就应该是学校操场了,能见到路灯和马路,但是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用手机屏幕的冷光都照不透这团黑雾,不知道里面蛰伏着什么。丘荻呆了一会,只能关上窗户。
现在唯一的光源只有手机了。屏幕的光太弱,他用手机自带的照明灯扫过这间教室,这应该是一间生物教室,能看到玻璃缸里有许多标本,而灯光扫过了屋子一角,却映出了数个人影。
丘荻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那只是三四具人体模型,就和刚才的一样。模型被堆在角落,僵硬的脸木然地看着他。
昆麒麟说,不能从那里下来,意思就是指从这里出不去?丘荻没法断定到底是哪种可能,是不能下到一楼,还是不能经由那楼梯下到一楼?窗外的黑雾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能站在教室里。虽然被困在这,但是里面没有危险,大不了就在这里等,第二天被警察发现,拉回去训一顿。
这样一想,丘荻也就无可奈何地放下心来。自己出不去,那就只能待这。
他靠在角落,也无所事事,只能低头注意手机的信号有没有恢复。大概过了三五分钟,忽然有滴水声之外的声音传来——声音移动迅速,来自上方。丘荻立刻用手机光去照,可什么都没看到。
莫非屋子里也有那种焦黑的东西了?不可能啊,刚才明明没有的。
丘荻站了起来,重新检查了一遍,屋子里没有什么异状,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手机的持续照明太耗电,他不得不关上,以免失去最后的光源。然而当关上手机后不久,那种声音再次响起了。
——不是幻觉!
他立刻警觉起来,确定这里肯定有东西——是刚才没有找出来吗?
丘荻拿着手机,缓缓走过这间并不算大的教室。生物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福尔马林味,可能因为什么标本打碎了。但是他看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就在四顾茫然的时候,丘荻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些人体模型——其中一具模型的表情,似乎在刚才变了。
————
深夜的急诊楼中,走廊上睡满了陪护的家长和护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朱黛缓慢地向里面走去,循着它们的气息。
有人注意到了他,打了声招呼。朱黛也冲他笑笑——七院有名的红药房里的朱老板,为人和善,童叟无欺,而且精通药理,很多病人和家属都认识他。
只有朱黛自己知道,他至多只能待十年,然后将药房交托给其他人,过几十年再出现,用同样的名字和不同的身份,以免被人发现不老不死。这种麻烦,昆麒麟还没有体验过,但是总有一天会体会到的。
所以说昆麒麟是幸运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丘荻那样接受他的身份,在朱三太子和薛霜女过世后,他被人以妖孽的名义追杀了许多年,毫无安宁可言。对他而言,刚苏醒时的那几年是最宝贵的年岁,那时有两个人与他情同手足,真心相待。那两人一直试图让周围的人接受他的身份,然而只要知道他并非人类,曾经为他们所救的人会立刻反目。
红丸案是他们最后的共事。也就是那一次,朱黛明白,纵然有凶神之力也难敌人心。圣上重病,药是他亲手交给那人的,却在三日后传来天子驾崩的消息。红丸案牵扯到了无数人的生死,那人在死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许恨任何人。
人就是这样自私,觉得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恨任何人”,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那个人逼他答应,立誓。从此一切终止,没有复仇,没有平反,凶神相柳消匿人间,只有朱黛活在这个世上,渐渐淡忘所有喜悲。
他不想再目睹相同的事情重演。昆麒麟和丘荻就如同从前的他们,就算能够暂享短暂的平静,却仍然走在这条死路上。
朱黛推开了病房门。孩子和家长都已经沉睡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这间病房是临时加设的,因为原来的病房在重新粉刷。血手印的事情还没有结论,而警方这几日也会留在医院询问幸存下来的学生。
朱黛正想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人的轻语声。
“真巧,一起查房吗?”
第175章 临时病房
那个人穿着件黑灰格子衬衫,个子高挑。朱黛转过头,静静看着他。
这人长得不错,以人类的标准来看,而且是那种毫无争议的“不错”。
“出来吧,别打扰小朋友睡觉。”他笑笑,笑容很有感染力,“敢问你是?”
“药房老板。”
“那真辛苦,大半夜的还要来发药。”他望着朱黛离开病房,然后关上了房门,“你是道士?”
朱黛摇了摇头,“我是昆麒麟的朋友。”
“朋友……”那人重复了这两个字,不禁轻笑,“太巧了,我也是。”
然后他伸出手,朱黛和他握了握。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角落里似乎有个人影闪过。紧接着,这个人的神色就变了,虽然竭力忍住,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你是谁?”
“刚才那是什么?”朱黛向那边看了看,“是你的能力吗?”
“你是谁?”
“药房老板。”他回过头,就在这几秒钟内,那个人已经进入到了戒备的状态,“你呢?如果是昆麒麟的朋友,就打电话和他确认吧。”
“你为什么不打?”
“我们在这里僵持,没有意思的。”
他叹气,挥了挥手,就走向下一个病房了。他们说话声音很轻,周围就算有家属看到了,也以为只是朋友交谈。
青年人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安全距离。大概也觉得这样没意思,走了一段路后,他忽然上前一步拦在朱黛身前,再次伸出手。
“我叫余椒。”他说,“能帮我联系一下昆麒麟,告诉他我到上海了吗?”
这一次,朱黛却没有伸手和他握住。这个人的手悬在半空,气氛顿时更加僵化了。
“……余椒?”许久,他才笑着开口,“你说,你叫余椒?不对吧。”
“哦?”那人侧侧头,笑容有些孩子气,嘴边还露出了酒窝,“哪里不对?”
“明明忌惮我,却再过来要握手,又不是小狗,哪那么喜欢握手。”他忍不住笑了,用手指擦过嘴唇,“刚才如果是你的能力,那么这个能力应该有发动条件,比如说,肌肤接触。你真正开始忌惮我就是从那一次接触开始的,所以这个能力是读心术?不太可能,如果是读心术,你就该知道我是昆麒麟的朋友……算了,我也懒得猜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死人名字,那就用着好了。”
他转身就走,对方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力气很大。他们正在回字形走廊左段的摄像死角里,急诊大厅里的人也看不到这边的情况。朱黛完全没有在意,纯粹用力气甩开了对方的手。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老白啊,我在七院……”他接了电话,朱黛已经进了病房,“我遇到一个有点可疑的人,说是什么药房老板……啊?什么?!”
哪怕在病房里,朱黛也能听见外面那人的惊叫声。紧接着,青年人急急忙忙冲进来,把他又拉了出去,堵在走廊墙上,双掌合十。
“不好意思哈大兄弟……这个……刚才是真的不敢掉以轻心。”他笑得客客气气,不知道为什么让朱黛想起了某种大型犬,“我叫余棠,是余椒的堂弟。这次正好来上海,结果联系不上朋友了。”
“没事。”朱黛摇头,“人生地不熟的,朋友是很重要的。有困难找警察就行了。”
余棠说我就是警察。
朱黛皱眉摇头,“那也别找我,我做小本生意,很老实的。”
这人秀秀气气,看着确实老实。但余警官很执着,不依不饶,“你也是来查学校火灾的事情的?”
朱黛怔了怔,“你也是?”
余棠苦笑,把来龙去脉说了。
他来上海,一开始是陪女朋友来的,结果在飞机场两人大吵一架分手了。余少爷看得开,从来万花丛中过,大家好聚好散,分了就分了吧。他照计划上了飞机来了上海,想找昆麒麟叙叙旧,结果没找到,倒是白霞看到他微信知道他来了,就托他去七院找找昆麒麟和丘荻,说那两人大概又被一个案子缠住了,有所学校发生了火灾。
于是余棠就来了,撞见了朱老板。
朱老板不和人计较,没生气,就说了下午病房里出现血手印的事情。余棠说,那干嘛不去出现手印的病房看看?
“看了,”他说,“不过什么都没有。”
“啊?”
“所以我也弄不清楚……”
“没事!有困难找警察!”余棠拍拍他肩,“咱兄弟几个再回去看看。”
认识还不到十分钟就成兄弟了,这让朱黛有点恍惚,懵懵懂懂被余棠带着走,去了那间病房。病房的灯是关着的,里面是粉刷过后的粉漆味,为了通风,窗户全都开着。
余棠饶有兴味地走了几圈看看。粉刷的时候,要防止粉漆弄脏家具,病床和床头柜都被塑料布罩住了。
“警察来看过吗?”他走到墙边,拿出钥匙,挖了几下墙粉。
朱黛记得没有。医院的人想息事宁人,就将病人撤出,然后让工人将手印全部粉刷了。外面的家属们还在谈论这件事情,都说是孩子的亡魂找回来了。
“这样啊……哎,还在吗。”挖了没几下,新刷的粉漆下就显露出一个斑驳的黑手印。余棠凑近看了一会,然后弄了些黑手印浸透的墙粉在手心闻了闻,“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出事时候,你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朱黛说,是个小女孩的尖叫把所有人引来的,这个病房里孩子的伤情都比较轻,所以家属留的也少,事发时候,病房里刚好没有家属,留了几个孩子在里面睡觉。
“孩子呢?”他问。
“孩子……就在我刚才进的第一间病房里。”他指了指走廊对面。那间临时病房是用输液室改的。余棠直接离开了这,向走廊对面走去,推开了门。这次声音很大,把里面的大人小孩都吵醒了。
“咳咳,大家醒一醒,醒一醒啊。”他打开了灯,里面的人还在茫然,有两个家长开始抱怨,“是这样的,我是警察。”他拿出了证件,“有个小朋友,可能干了坏事,所以警察叔叔要找到他。”
朱黛跟了进去,一脸尴尬拉住他,“你做什么?”
“查案啊。”余棠眨眨眼睛,“朱老板要不要一起?”
“别闹啊!”
说完这句话,朱黛自己先怔了怔,也说不上来原因。余棠走到了第一个孩子跟前,握住了她的手。家长想拦,觉得这是假警察。
“六个人,那只有两次的机会啊……”他哀叹一声,接着,在房间的角落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蜷缩着的孩童身影。
朱黛看到那个白色的孩童神情在变,嘴巴一张一合。但是他什么都没听见。然后,余棠问,“手印是你印的?”
他问的时候,眼神一直在注意所有的孩子。被他拉住的女孩瞪大了眼睛,不敢说话。
“不是你。”他说完,就走向了下一个人。但是他只在这个孩子床前停了停,就走开了,走到最里面的病床前。那里坐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头上包着纱布。
“我不想浪费最后一次机会。”他说,“你最好自己承认?”
“你做什么?!”两个男家属冲了上来,将他拖住,“离孩子远点!”
那男孩蜷缩起来,十分惊恐,一个字不说。余棠耸耸肩,说了句无所谓,就甩开了两个男家属,往门口走去。
“咚。”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了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拍门窗发出的,不禁怔了怔。
“还不走?!再不走我们报警了!”家属看他们还在那,又惊又怕。
余棠做了个噤声手势,“你们听见什么没有?”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