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他握紧了龙砂,齿轮声微微作响,“开始吧。”
就在这时,伴随着数声巨响,附近所有的门同时被打开,像被黑水冲破——黑色的冰水浇灌在走廊上,每个房间里都在涌出这种腥臭的水,一直浸到两人的小腿部分。
他们皱着眉头,淌水往前走。水太冷了,让人的脚都开始发麻。昨天的病房门正大开着,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在离那只有五六步之遥的时候,门后突然出现了之前那张灰白色的脸。
车慎微手中龙砂挥动,一股沙雾直接扑向屋内。“等等!”曲艳城想叫住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冲进病房,自己还留在外面,背后骤然水声大作——两只冰冷的手在水下抓住了他的脚踝,用力将人往水里拖去。车慎微刚刚冲进病房,就听见背后的水花声。曲艳城的佛珠只在水面上浮了几秒,就沉入了黑水中。
“曲艳城!”他想转身出去,但门就在眼前关上了,外面仿佛有千斤之力顶着,不管如何都撞不开。同时,屋里也开始传来了间断的水花声,越来越近。昏暗的病房中满是黑水,而在角落里,浮着几个小小的人影。
应该是小孩子,但是只露出了半个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或是飘在水面上,倏尔又沉入水中,只留下几圈涟漪。
龙砂的沙雾覆盖在了病房墙面上,齿轮细密作响。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离得很近了,就在他身前——下一秒,巨大的水花声猛地炸开,一张由齿轮和锁链编成的网从水中翻起,中间束缚着那个灰白面目的怪物,还在不断挣扎。病房门外传来一声轻响,那股力道松了,门正被水缓缓冲开。车慎微冲出病房,就听见四周回荡着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不断有脚步声跑过自己头顶。
“曲艳城?你在哪?”他没有听见其他声音,曲艳城不知被拖到了哪里,那个人似乎并没有龙砂这样的法器,不知有没有自保能力。黑暗中没有任何的回答,却多了另一种味道。
——香味。
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其实车慎微没有很快反应过来。原因很简单,就好像一个在油漆厂工作的人对油漆味会麻木。这种香味对于车慎微而言,简直和空气似的熟悉。
这个香味叫做白骨香。当大型法器运作时,零件相互摩擦而产生的气味。因为刚才龙砂都在运作,所以白骨香很早就有了,他没有在意。但是这一次的香味很浓,据他所知,绝对不是龙砂刚才发出来的。
循着气味,源头是来自于医生办公室。他推门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股浓重的白骨香。就在这时,天花板上骤然响起了“科科”声,他抬起头,就见到一张巨大的白色网络贴在了墙壁上,花纹繁复。这张网络正在逐渐收拢,呈现一个半球形的穹窿。办公室中间的黑水中突然冒出水花,又是一只怪物窜出,手中还拽着已经半昏迷的曲艳城——这时,这张白色网络迅速罩下,连人带怪物一起罩入。车慎微只觉得那股浓重到呛人的白骨香扑面而来,屋内的黑水竟然就这样迅速退去,那怪物不见了踪影,只有曲艳城倒在潮湿的地面上。
“你没事吧?”他将人扶起来。这人呛了不少水,面色苍白,过了很久才缓过来。曲艳城的手原本是紧握的,如今松开,掌心上有只金属的小麒麟。
“……没事。”他合起双手。金属麒麟成为了一个小圆盘,只有手掌大小,被他收入口袋里,“这个东西不止一只……”
“嗯,我也遇到了一只。不过你刚才那是什么?”
曲艳城的手顿了顿,还是松开,让圆盘落入了口袋里,“生日礼物罢了。这里还没恢复,它们随时可能再来。这次不能再分开了。”
尽管还想问这个机关的事情,但车慎微也知道刚才是自己乱跑才出了事情,不敢再说什么。曲艳城休息得差不多了,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孩子的笑声转移到了走廊另一端,幽幽地回响着。
而那黑水重新开始弥漫,充斥着这个病房楼层。两个人正全神戒备,突然之间,耳畔回响起爆炸般的声音,声音十分大。同时黑暗褪去,世界恢复正常。这里依然是那个儿科病房,有家属和护士来来往往。两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上,看着混乱的人群都涌向了一个地方,楼梯井。而那个爆炸声还在继续,但这次他们听清楚了,这竟然是鞭炮的声音。
“哪个神经病啊,在楼梯井里扔了一串鞭炮?”护士长边走边骂,病房里的孩子和医生都被吵醒了,一时之间闹成一团。车慎微还不明所以,但曲艳城在这片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声音。
“——你们没事吧?”
那个声音在问他。
曲艳城循着那道思维,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红色的人影。他正看着两个人,带着一种问询式的微笑。
“……你是谁?”
“药房老板。”
“什么?”
“七院的老药房老板,我担心你们出不来,这是水鬼的梦魇。”
这个自称药房老板的红衣男子对他们点点头,然后混在人群中离开了。曲艳城没有说,也没有追。这个人身上的某种气息阻止了他的好奇心,并且触发了生物最深处的本能。
——他很危险。
但身边另一个人却冲了出去,奔向红衣人,是车慎微。
“昨天我们也见过你?”他拦住了男子,“不会是巧合吧?”
曲艳城简直被他气得一口血喷出来——这个人很危险,所以自己千方百计想避开,这个傻子居然自己凑上去了!
就在他担心事情会怎么发展的时候,对方给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男人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特意赶来看你们的。”
“啊?看我们?”
“嗯……我担心你们出不来。因为打破梦魇的方法就是把梦魇的人吵醒,所以我就……”他摊开手,身上有淡淡的药香,“你们没事就好。”
“等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们在调查这件事?”既然那人都冲出去了,自己缩在后面也没有意义,曲艳城只能一起当一次傻子。
“知道七院有个红瓦的老药房吗?明朝时候建起的那个?”他问。两人都点头。这个老建筑也算七院特色和起源了。“我就是那个药房的老板,我姓朱,叫朱黛。眉黛的那个黛。”
“没……袋?”车慎微显然没想到那个字。很少有男人会用这个字当名字。
他笑笑,神色温和。曲艳城叹了一口气,说,林黛玉那个黛。
“哦,林黛玉……”车慎微也知道了,语气有些怪。
朱黛从手里的塑料袋中拿出了两包油纸包的草药给他们,说,回去煮药汤吧,煎成两碗,今晚一次,明早一次喝完。你们被拉进水鬼梦魇两次了,不喝些药的话,以后可能会伤身体的。
“你知道这是水鬼梦魇?”曲艳城没有接过药包,反而是车慎微一点防备心都没,傻呵呵接过了,“那么,根源到底是……”
“中立条约。”朱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这四个字。当听见这个条约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有点讶异。中立条约,是专门为了那些天生有一定灵感,容易被卷入这类事故的人设立的。类似于保护机制,当一个人被卷入过灵异事件后,可以和道界申请一个中立条约,等于报个备案,那么以后所有的道场活动都会特意避开他,不令其卷入危险,“文件就在药房里,如果你要看,我可以拿给你。”
第144章 老乡
曲艳城摇头,说不必了。对方既然知道中立条约,那就说明没有干涉进来的意愿,救他们可能只是出于顺手。但这个人的话里也透露出一些线索——当鞭炮声把儿科病房所有人吵醒后,梦魇就消散了,说明梦魇肯定来源于这里某个人的梦境。所有的事情也就说得通了,在最近夜里固定的时间会发生怪事,说明这个人是最近才到病房的,很可能是新病人之类的。
那样其实也用不着担心,只要这个人出院了,离开了七院这个混乱的环境,梦魇也就会消失。曲艳城揉着头,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就在这时,病房里响起了一个孩子尖利的哭声,不停地喊着,怪物来找她了。
“……看来没完。”曲艳城说,“水鬼可是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我们回昆门道观吧。要让仲裁人知道这件事情,看他做什么决定。”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他挥挥手,“作业还没做。”
“啊!我也没做!”车慎微吓得浑身一抖。不过曲艳城说让他抄自己的就行了,这人也就放心地去昆门道观了。
明月湖路离七院有一段距离,他换了两部公交车才到。道观里屋子的灯都亮着,丘荻在准备论文,昆麒麟正在和人打电话。看到车慎微来了,他连忙和电话里的人说,“本人来了,你们说说话呗?”
接着就把电话递给了车慎微。他凑近话筒,听见电话里传来了爸爸的声音。
“微微啊,在上海怎么样啊?”父亲熟悉的声音很久都没听见了,让他心里一暖,“昆仲裁说你很好,不过大家担心你呢。你师叔听说你要去上海,就提前过去了,怎么样,找到你师叔没有?”
“啊?”
“哦,之前没和你说,事太多忘了。应该说是你师叔联系你没有?没有的话,我把他手机给你?”
“好啊。是哪个师叔?”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前段时间家里还在忙爷爷的丧事,许多小事情都一团乱。父亲有很多师兄弟,天角院的弟子之间相比其他门派而言比较疏远,彼此不是很熟悉,所以并不是每个师叔他都认识。父亲转头去找电话号码了,让他用手机记一下。
“记好啊,一三七……”他报了一串号码,车慎微就打进了手机里。因为习惯直接拨个电话过去,所以他顺手按了通话键。但是手机屏幕上,这个号码跳成了另一个已知联系人的名字。
——曲艳城。
他愣了愣,第一反应是爸爸报错了号码。不过电话那头,父亲问,“怎么样?存好了没?你师叔和你差不多年纪,但不可以对人家没礼貌,知道吗?”
“爸……”他声音都在发抖——而且这个时候,曲艳城已经接起了电话,“师叔他……叫什么名字?”
“叫曲艳城。”
手机差点摔了下去——车慎微说,“搞什么?他是我师叔?!”
说的声音太大,昆麒麟和丘荻都很困惑地转过头来。
“不……这……他不像个道士啊?”
“因为小时候他在佛寺里待过几年的啦。人家是你小师叔,是你长辈哦。”
“好啦……我知道了。”
他在这种半崩溃的状态下和父亲絮絮叨叨说了一会话,直到昆麒麟咳了一声,指了指墙上挂钟,“小车,我们要睡了……”
“不好意思!”他连忙挂上电话,“是这样,这两天在七院,我们遇到了一些事情。”
他将水鬼梦魇的事情和两人说了,丘荻已经戴上耳塞专注于论文,大概今晚要熬夜,昆麒麟正给他煮红茶提神。等听完他说的,昆麒麟思索了一会,伸手拿掉了丘荻的耳塞。
“要不同去看看?”
“看什么啊,他们连死掉的那个小孩都没好好查过。”
“哎?这个……因为已经死了……”
昆麒麟苦笑,把有点乱了的头发重新梳好,“唉,还是我陪你们去看看吧。明天……”
“你干脆今晚就陪他去吧。”旁边的丘荻忽然这样说。
车慎微说,可是,曲艳城回学校了啊。
两个大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昆麒麟了然,说,对,事不宜迟,就今晚去。
少年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着急。昆麒麟换好了衣服,带上麒麟,拉着他走了。屋里,丘荻一个人在灯下写论文,让昆掌门记得带夜宵回来。
夜风里,两个人匆匆而行。车门打开后,昆麒麟发动了车子,打热空调。车慎微问,“昆仲裁……”
“别这么见外,叫昆掌门就行了。”他笑了笑,“叫昆哥也行啊。”
天角院还是相对而言比较传统的老派门了,车慎微无论如何都不敢那么叫,还是恭恭敬敬地叫昆掌门。
“丘医生……是不是不喜欢曲艳城啊?”
“怎么会。”昆麒麟心里一动,没想到这个孩子会那么敏锐,“你不熟悉他,丘荻就那样。”
这句话,车慎微完全是凭着直觉问出来的。他没什么城府心计,想什么说什么;就是昆麒麟觉得为难了,因为他们是刻意避开曲艳城的,他还好,就是担心丘荻会下重手走极端。
车开了出去。当离开明月湖的时候,冷清的马路上有一个人,目送这辆车远去,然后走向了昆门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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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孩子叫做王祥呈,是个留守儿童。在网上搜索这个名字能搜到一条新闻,一个村中的三个孩子寒假留在了上海过年,父母都回老家了,将他们托在一所类似于托管学校的地方。这个学校就在苏州河旁,孩子白天无聊,结伴去河边玩耍,结果一个人落水,两个人去救,最后都溺水了。两个当场身亡,剩下的王祥呈最后被送到了七院,脑死亡后家属同意拔管。
“学校不知道还在不在,先过去看看吧。”昆麒麟看看手表,晚上九点半,“不能把视线局限在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