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只是负责看那白烟的行进方向,并时刻提醒舅爷,他再按照我说的,找路跟着,始终和白烟保持着二百米以内的距离。
说来也怪,夜里的农村漆黑一片,那缕薄薄的白烟,就像是飘在风中的丝巾,但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我想,这应该是舅爷非让我跟出来的原因吧?
农村的夜路非但黑得要命,还极为不好走,我俩骑着辆摩托,一路上坑坑洼洼,好几次都险些把我颠下去。好在这个摩托屁股上有个后备箱,刚巧卡着我,这才不至于在疾驰中掉下车去。
跟着白烟追了有半个多小时,隐约看到前方不再是深蓝色的天,换成了巨大的黑影和微风吹过的沙沙声,应该是到了山脚下。
只见那白烟顺着山坡再次升高,在离我们大约四五百米的地方停住后,开始原地打转,越转越快,最后嗖地一下钻进树林里,再也没了踪影。
我给舅爷指了大概方位后,他锁上摩托,又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把手电,开始拉着我向山上爬去。
这个山坡上不知道种的是什么树,个头儿倒挺高,几乎每棵都要有一个人环抱粗细。
我们深夜进山,根本找不到路,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摸索着前进。好在山势并不陡,也不怕会摔下去。
只不过一进林子就更黑了,时不时还有猫头鹰的叫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我这个十四五岁的年纪,即使害怕也会因为好强而不表露出来,虽然紧贴着舅爷,但也时时张望,总以为会有个野兽怪物突然冲出来,把自己叼走。
可能舅爷也感觉到我越来越紧张,于是边走边和我聊天道:“阳阳,你知道舅爷带你来干吗么?”
“救…救志豪!”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怎么救你知道么?”舅爷又问。
“…不知道。”我的注意力开始分散。
“舅爷呀,带你来找一个东西!咱们找到了这个东西,就能救志豪了!”
“是…什么东西?”注意力终于被成功转移了。
“这个东西啊,叫伴生材!”
“拌…拌生菜?”
“呵呵。”舅爷笑着说道:“你知道么?每个大山脚下的孩子啊,在附近的山上,都有一棵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树木,这棵树就叫伴生材。山里的孩子不像你们城里的,天刚一冷,父母就给加了厚衣服,一旦生病,马上就给送到医院去看。我们这里的孩子,有病都是挺着,挺一挺就过去了,实在挺不住了,才会去上医院。所以呢,大山看到这种情况,就很可怜山里的孩子,于是她在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会种下一颗祈福树,让这颗树和孩子一起成长,保佑着他们。直到十八岁成人,这棵祈福树就完成了它的使命,以后的日子就能自由生长了。”舅爷顿了顿,接着道:“就这样,每个大山的孩子,只要不到十八岁,如果突然出了意外,我们就能找到那棵祈福树,救他一命。只要不是非死不可的重伤绝症,都没有问题!”
“哦…我们现在是去找志豪的那棵祈福树么?”我倒有点羡慕起志豪来,他现在等于有两条命,丢了一条了,还能用另一条。
“对!真是个聪明孩子!”舅爷夸奖我道。
“可是…找到了以后,就要把树扛回去么?咱们俩扛不动吧?”我想到这里,不无担心道。
“哈哈,当然不用那么费劲!”舅爷笑了笑,接道:“如果是志豪的祈福树,咱们找到之后,扒掉树干底部冲着志豪所在方向的那一片树皮,会有张模糊的人脸轮廓,你仔细看,会发现长得很像志豪,咱们只用把那一小片挖出来带回去,调配后喂给志豪吃下去就好了。这样树木还能继续生长,大自然绝不会允许有那种杀鸡取卵的事情出现。”
“哦…”我似懂非懂地应道。
“所以啊,准确来说,只有那截像人脸的木头才叫‘伴生材’。”舅爷总结道。
“可是…我扒过树皮,从来也没见过人脸啊!”我有点不服气。
“呵呵,好!”舅爷突然夸我道:“你这个孩子心思缜密,脑子转得也快,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以后能干大事啊!”
摸了摸我的脑袋,他又耐心解释道:“所以刚才在家里烧掉志豪的头发,吹出白烟,就等于是通知‘伴生材’,它保佑的孩子有危险了。等祈福树收到了白烟,人面‘伴生材’自然就会显现出来。所以咱们平时是看不到的。”
“哦…舅爷我懂了。”我虽然嘴上答应,却还想问为什么山里的孩子有,城里的孩子却没有,是否有点不公平。但终究忍住了,毕竟先救志豪的命要紧。
长大以后,我渐渐明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包含了伴生材的哲理,何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们爱护大自然,大自然也会保护人类,就是这个道理!
走了一会,我估计差不多快到那缕白烟消失的位置了,舅爷又突然和我说道:“今晚的事情,舅爷知道不是你干的,却连你也一起打了,你知道为什么?”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毕竟被冤枉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
舅爷直视前方,似乎满腹心事,自顾自地说道:“虽然是志豪出的主意带的头,但你也参与了。所以舅爷当着你们俩的面,必须一碗水端平。甭管是兄弟也好,朋友也罢,除了原则问题,没有单独处罚和夸奖的做法。要罚一起罚,要夸一起夸,这样你们以后才能拧成一股绳,亲如兄弟,知道么?”舅爷说完低头看了我一眼,又接着道:“特别是志豪,他是外人,你是我孙子,所以,我更不能只打他一个而不打你。不然志豪会有自卑感的,他是个要强的孩子…”
第二十二节 盗伐者
“舅爷,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和志豪对您都是一样亲的。”我懂事地道。
“好孩子!…好孩子~”舅爷不住地夸奖我。转而叹了口气,又喃喃地说着:“志豪要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这孩子,聪明归聪明,性子拗,脾气怪,真怕他长大了会钻死胡同,到时候没有人管他…”
“舅爷放心好了,长大了我会看着他的!”我被夸得早就忘了那一巴掌,此时自告奋勇道。
舅爷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将我往身后一拽,放轻脚步,举着手电慢慢向前挪去。
我探出脑袋,看见光亮所在之处,有一棵直径约半米的大树倒在地上,孤零零的树桩上面,还放着一个绿色的老式单肩包。
“别吭声啊!跟着舅爷走。”舅爷一边小声嘱咐我,一边举着手电继续前行。
我们此刻走在山脊上,基本上长得最好最粗壮的树都在这里,短短二十多米的距离,就有四棵被砍倒的大树,而且还都是最粗的。有的上面都已经绑好了绳子,各种工具被扔得满地都是。
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夜里砍树,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声,回头看去,有两个黑影正靠过来。
“有人!”我慌忙转身通知舅爷,却发现前面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上了人。
数了数,一共有五个人围着我和舅爷,手里还都拿了家伙。
对面的人也打开一个手电照着我们,随即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传来:“我不管你…你们来干嘛的,哥几个…手头最近有…有点紧,来倒腾点钱花。趁都还没有认…认出来,所以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老爷子,领着你孙子下山去吧,这…这里的事,你们就当没碰见过。”
“四哥,绑了吧!”那个中年声音刚落,背后又传来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声音:“放他们走,万一下山就告发咱们,别钱还没到手呢,就被抓了。”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舅爷却镇定得很,还轻轻“嗯”了一声。
“老八,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前方的中年男人用手电照了照我,又说道:“这爷俩看…看打扮就不是护林员,不会管…管那么多闲事的。”
“呵呵,那我要非管不可呢?”舅爷可不怵他们,乐呵呵地道。
“你…”前方的中年声音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熟悉这个声音,犹豫了一下,举起手电朝舅爷照来。
舅爷的脸顿时泛起白光,我看见他板着脸道:“唐老四,你见过几个天天赌博,兜里还有钱的?输了就来盗伐山林,亏你想得出来!”
前方的灯光晃了晃,明显是手抖所致。
“陆…陆家四爷?!”那个中年男人果然认识舅爷,语气惊讶中掺杂着害怕。
“呼!”舅爷还没接他的话茬,我只听身后风声传来,刮到头顶的时候,戛然而止。抬头看去,舅爷依然面向前方,但右手却捏着一柄斧头的刃口向上一寸处。
斧把则被身后的一名彪形大汉握在手中。
此时他喘着粗气,显是在用尽全力往回抽斧头,却纹丝不动。
“呵呵”舅爷回头看着他,打趣道:“你想要啊?那我松手好了,站稳啊!”说完,指尖轻收力道。
那个大汉压根没想到一个快七十的老头,竟然有这么强劲的力道,更没想到的是,舅爷说松就松,他全身的力量一下没了着落,连着退了几步,脚下一绊,就向山下滚去。
“啊~啊~啊~啊~啊~”声音越传越远,大约在几十米外停了下来。
“陆…路四…爷。”那个中年人见舅爷露了这么一手,本来就不利索的口舌,此时更结巴了:“小…小的不…不懂事,您…您老…别动气啊!”
“呵呵,好说好说!谁让咱俩都排行老四呢?”舅爷笑着和他客套过后,突然厉声喝道:“还不把手里的家伙给我扔了!!!”
“叮叮梆梆”斧头木棍顿时掉了一地。
舅爷护着我肩膀,往前走了几步,手电照在那人脸上,果然是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
“明天上午,你负责召集这几个人,还有刚滚下去那个,到警察局自首去。该赔钱赔钱,该蹲号子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蹲几天,听见没有?!”舅爷严肃吩咐道。
“是…是!”这个邋遢大叔一边弯腰答应着,一边擦头上的汗。
“好了,没你们事儿了,赶紧滚回家睡觉去!”舅爷说完,也不理他们,只管拉着我向前走。
走了没几步,只听后面那个唐老四谄媚道:“四…四爷,找什么?给小的说一声,我们也…也好帮帮您,只求您老高…高抬贵手啊!”
“哼,你们啊?”舅爷回头用手电挨个照了一圈,说道:“别想好事儿,模样我都记下了,明天上午我就去县警局里坐着等,谁敢不来,唐老四,你是知道后果的。”
舅爷这句话听起来并不怎么唬人,但站在最前面的唐老四却从头到脚狂抖一下,显然是想起了往事。
“陆…陆叔!”唐老四愣了好一会,脸色数遍,最终又凑上来一边给舅爷让烟,一边笑着道:“您看咱…咱们两家都这…这么多年交情了,看…看在我那死去老爹的…份上,您就饶…饶我们这一次吧。这…这些树木,我…我们都不要了!您就别…别让我们再…再去自首了!”
舅爷挨个查看被砍倒的树,有一搭没一搭地“哦?啊!”应着他。
过了一会儿,舅爷似乎没找到志豪的伴生材,直起身道:“和我讨价还价啊?你应该知道县城人都怎么叫我吧?”
“说…说一不二陆…陆四爷。”唐老四的脸沉了下来:“真…真的没商量?”
“你说呢?”舅爷笑着瞟了他一眼,又去看那些还没被砍到的树。
“那…那只有得罪了!”这个唐老四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举起来就朝舅爷头上砸去。
“咔嚓!”树枝应声而断,这下结结实实地敲在了舅爷的后脖颈上。
我被这一瞬间的变故给吓得不轻,连叫喊都忘了。
第二十三节 大难不死
可是没想到舅爷在挨打后却轻轻抬手扫了扫头发,直起身子,就像没事人似的,微笑着对唐老四道:“得罪什么?我问你,除了这几棵,你们还砍了多…”
话没说完,舅爷眼神突然有些呆滞,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就直挺挺地脸朝下摔在地上。
而他身后,则站着刚才滚下山的那个大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爬了上来,此时满脸是血,一脸狰狞,手里还拿着根手腕粗的铁管。
“舅…舅爷!!!”我眼看向前栽去,敢忙想要扶他,却忘了自己年小力薄,也跟着翻滚在地上。
“老…老八,你这是不…不想活了吧?”唐老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扯蛋!我根本就没打。他自己就趴那了!”那大汉先是一愣,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完将铁管高高举起,正打算砸下来,却被身旁的唐老四拦住:“老…老八!可不敢!这样要…要出人命的!”
满脸是血的老八甩开他的手,喊道:“四哥,一个糟老头子你怕他作甚?还在这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他,然后就地一埋,咱们也落个心静!”
“老八!!!”唐老四强行夺过了他手中的铁管,喘了两口,好声好气道:“听…听四哥一句话!这…这老爷子杀不得!你知道他…他是干什么的?他可是梅道人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