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哂然一笑,双臂平摊,任由翠儿跪在席上替我撸着裙裾下的褶皱,做最后的妆容整理。玄黑色的曲裾深衣,长长的裙摆如凤尾般拖在脚后跟,我扭过头看着那逶迤的裙摆被一对五六岁大的童男童女分别抓在手里,神情不禁一阵恍惚——黑色的裙裾,如果换作白色,像不像是婚纱呢?
头顶金步摇颤动,桂枝状的流苏儿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咚的悦耳声响。
“唉,公主真是貌如仙子!”
我眨眨眼,回过神来。
翠儿满脸欢笑,柔柔的端详着我。
“真的吗?”我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
无论这场婚礼的意义是什么,毕竟这是我人生里的第一次……我要结婚了,新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不管我对他,或者他对我的感情究竟存在怎样别扭和怪异的利害关系,至少,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古今如一——做一个美丽得令人称赞的新娘子,是每个女人镌刻永生的梦想。
我轻轻扭动腰肢,沾沾自喜的问:“是不是很怪?我平时从不绾这么复杂的髻子!”
头顶的发髻有点沉,发笄用以固定假发的时候将头皮扯得有些痛,可是梳发的妇人说这是必须的,不然假发即便与真发绞在一起盘髻,也会因为不够牢固而掉下来。“不会!”翠儿笑道,“公主梳了这高环望仙髻,配上这身行头,真的是态拟神仙,恍若仙子下凡呢。”
我羞涩的拿手指挠了挠刺痛的头皮,却被她急忙制止:“别乱动,你只是不适应,慢慢会习惯的……”她握着我的手,手心儿很热,暖暖的,
“公主,时辰到了!”回过神来,却见两人内侍站在门口。翠儿搀着我出门,童男童女尾随其后。
未等出大门,远远就见同样一袭玄黑曲裾深衣的颀长男子,笔直的站在门外,翘首以盼。估计他就是曹寿了,他扎在人堆里十分显眼,犹如鹤立鸡群,见我款款走出,他疾步向我奔来,惹得人群发出一声轰笑。两腮飞红,我似娇且羞的瞥了他一眼。他的面色已不似病中那般惨然,我仰着头,目光闪烁的迎上他。他的眼睛弯起,笑得十分开心,曹寿握住我的手,手心滚烫,我的手指瑟缩的颤抖了下,终于坦然而笑。众人在门外欢呼道喜,估计都是曹家的宗族吧!
曹寿欢喜无限的扶着我上了车,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有人将我和曹寿缡带相结,这与古装剧中新郎新娘各执红绸一端的情景类似,只是我既不戴红帕喜巾,也不穿凤冠霞帔。这样的场面更像是现代婚礼。我突然想起了南宫,不知她在匈奴又有着怎样的婚礼?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感觉不是也一样的落寂、凄楚?
我眼睛有点酸涨,心里难免堵得慌。
手背上一热,曹寿笑吟吟地伸手握住我的手,满脸温柔。
他的笑容是克敌制胜的最佳兵器,如同刀无虚的小李飞刀,在这样的温柔一刀下真是不死也伤。我失神的看着他发呆,这个男的……今后就真的是我丈夫了?
有人在外头嚷了一声,马车颠动一下,似乎就要启程了。曹寿仍是毫不避讳的望着我,笑容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宠溺与爱怜,我心里居然涌起一丝丝不易觉察的甜蜜。马车起动,亲迎的大多数亲友都是随车步行,队伍走得并不快。我在颠晃中依偎在曹寿怀抱,闻着淡淡的熟悉的香气,竟像是喝醉酒般微醺。
(十)平阳公主2
接下来的婚仪从简,可少不得还得在平阳府内大宴宾客。等筵席完毕,众人又胡天胡地的借着酒疯儿闹起了洞房,我被他们一干人灌了不少酒,好在酒量不差,不然非得出糗。这般胡闹一直熬到寅时,人才散去。我累得往床上一倒,连妆都懒得卸了,可闭上眼,父皇、母亲、南宫、隆虑等人的脸孔却不断反复的出现在我脑海里,晃来晃去搅得我睡意全无。不远处传来嘎吱关门声,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刘秀关上门后,脚步沉重的走进内室。晕黄色的烛光摇曳下,他的笑容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疲惫。
“曹……”他向我走来,突然扯下腰带,身上的玄黑深衣随即散开。我目瞪口呆,后半句话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心跳得飞快,我情不自禁的往床角退缩,他身上的衣襟敞开了,宽大的喜服甩落床下。出乎意料的是,他只在我身边合衣睡下,并没有想像中的事情发生!驸马虽不是很强壮,却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糟。可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古怪的举动,他也是被迫的接受我这个皇家的赏赐?抑或是心中另有中意中人?我的到来霸道了占据了原属于人家的位置?
洞房花烛夜,烛泪相伴到天明!
新婚第二日需行家礼——按照规矩,成亲后我算是成为“人妻”,可要想成为“人妇”,还得拜见长辈,拜宗庙方可入宗祠,算做真正的曹家媳妇。
负责照顾曹寿饮食起居的是一位年纪有点大的奴婢。看她的模样有点像宫里的管事嬷嬷,但脸上却没有那种目空一切、傲视众人的表情和随风使舵的精明,看得出,是个懂事的奴婢,我有些好奇。打赏众下人,特意让翠儿暗暗又给她塞了一份。嫁到了平阳曹家。吃过了早饭,听到下人传报卫韫求见,我才意识到这是府中众人对这个女人的称呼,让下人传见。我这才仔细的打量她,这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算是中年人,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言谈话语中透着明白和分寸,我对她的印象非常好。过后才陆续知道她的情况,她叫卫媪,伺候曹寿的饮食起居,为人精明爽利,很是尽心,有了她我也省却了不少麻烦。后来才陆续知道她的事,她的丈夫早死了,一个人抚养着三个女儿,老大叫君孺,老二叫少儿,老三叫子夫,我一直感到奇怪,这样一个粗俗之人,竟给女儿们起了如此文气的名字。而且还有一个儿子,是丈夫死后与侯家做工的小官郑季的私生子。当时郑季已有妻儿,不能带卫青回家去。卫氏带了卫青,多了一个负担,几乎无法活命。后来大几岁的孩子君孺、少儿能在侯府干些杂活养活自己,卫氏才松了口气。但她希望儿子将来有个好一点的出路,不愿意让再让他当奴仆,就把他送往郑家抚养。从外表上看,丝毫不见生活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迹,仔细端详,我竟发现她确有几分颜色,若略加修饰,绝看不出是一个四个孩子的母亲。出于同情,我时常周济一下她们母女,后来把她的小女儿子夫也接进府中充当侍女。卫媪自然对我感激万分,我吩咐的事也做的格外周详,有时往往我刚刚想到的,未等出口,她就已经做到了。
虽然初来乍到,我对一切都感到陌生,自己对平阳侯府女主人这个身份还有点适应不了,但翠儿显示出她的能力,她在一旁帮忙打理着一切,有不懂的,我都会问一问她,逐渐地,府中上下都知道翠儿是我的心腹,都对她另眼相看了!而府中上下对我的称呼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平阳公主,虽然我不喜欢这种冠以夫姓的称呼,但也没有办法,随他们去吧!
(十一)新的生活
婚后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的让我失望,正如刘荣所说,他确实是一位博学之人,可他为什么不去朝堂上大展身手呢?莫非是骨子里继承了老祖宗无为的行为规范,曹寿的曾祖是汉初开国名相曹参。我想不明白,不过那样的话,也轮不到一位后宫普通美人所生的不知名的所谓“公主”嫁给他,恐怕早就给其它姐妹抢去了。而且他文静的外表下,有着坚强、乐观、开朗的个性,我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渐渐地,竟有点满足于目前的生活了。
现在的我,开始理解王娡当初的选择,她是一个不甘平庸的女人,面对着无趣、无爱的丈夫、渺茫的未来,在失望中渐渐逝去的年华,或许,换了任何一个女人也会做与她当年一样的选择。只是我嫁了曹寿,虽然只是一件皇帝送了人的礼物,却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平阳侯府的日子,平淡简单,甚至有些乏味,有点像在现代学生时代的三点一线。曹寿的确是个有才华的人,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也是如此!而我这个大学本科生,回到汉代却如同文盲一样,汉代的小篆太难认了,好在曹寿算是个有耐心的先生,又不像刘荣那样傲气,与他学习要轻松得多,一段时间下来,我虽不会写,但已经认得不少“汉字”了!闲下来时我也会想念宫中的生活,当初姐妹三人在一起的日子现在忆起竟是如此的清晰,那时的南宫和隆虑是以单纯的心态和我这个“姐姐”相处,而到了这里,我得学着应付这里新的人和事,得有女主人架势和尊严。想一想南宫妹妹,或者她的处境远不如我吧,匈奴远在千里朔漠,她只不过是父皇用于休战所献的特殊的礼物,听说单于比父皇年纪还大,已有众多妻妾,不知她是怎么熬过这一天一天的,相比之下,我要幸运得多。如果日子就这么过去,我也会感到满足。可我忘了,我还是一个公主,我身边还有一个翠儿。
大约是婚后的三个月,翠儿在为我梳头时问了我一句:“你和驸马至今没有同房吧?”我不由得面上一红,有点惊讶与我同龄的她竟问得如此直接,竟有点不知如何回答她,“公主可否想过,如果长时间无子,你在这府里会怎么样?”我一下醒过来,是啊,二人相处的融洽和甜蜜让我有一种恋爱的感觉,可竟忘了这不是21世纪,而是2000多年的汉朝,即使我贵为公主,也担负着为夫家传续香火的责任,如果没有孩子,曹寿就会正大光明的纳妾,即使他不愿意,他的家人也会逼着他那样做,母以子贵的道理是显而易见的。这时,翠儿拿出一副帛书,我好奇的翻了一页,竟是男女交媾的场景,不由得缩回了手,翠儿在一旁解释:“这是临行前,娘娘交给奴婢的,希望公主仔细参读,也不负娘娘的一片心!”
我这才冷静下来,翠儿是母亲拨给我的,与其说是我的心腹,不如说是母亲的心腹!我现在才明白母亲将她派到我身边的用意,她是不想让我远离她的视线,在她未来的道路上,我是她不可或缺的支持者。这时,我直视翠儿,“我娘是不是遇到困难了?”翠儿低头答:“是栗姬娘娘!”看来我又要卷入宫中那些女人的战争中去了,只是现在的思维有点乱,于是吩咐她。“你先下去吧,以后的事少不了要麻烦你!”
翠儿行礼退下,我的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看来自己在现代的二十几年真是白待了,竟然会相信翠儿的友情,会相信后宫有真的感情,真是一个大混蛋,自己的心无城府看在翠儿眼中恐怕都是愚蠢和无能吧!不,我最讨厌这种让人看不起的感觉,翠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当天晚上,在我的主动之下,我与驸马完成了我们的洞房花烛。
第二天起来,我我当着全府上下的面,将府中两个略有姿色的婢女玉儿、兰儿一起纳入驸马的妾,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这也是当年毛主席教导我们的,汉代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妾在主人家的地位仅仅略高于婢女,除了有了孩子,身份才会略有提高,即使她们生下孩子,也要叫我一声娘,也要归到我的名下抚养。况且,从人奴而为主,一步登天的事,有谁心里会不愿意?
至于母亲,我没有写信,写了估计她看不懂现代的简体字,只托翠儿带进一句话———静观其变,抓住时机。翠儿有点疑惑,不知何意,我笑着问了一句:“陛下为何只立太子,不立皇后?”相信翠儿会把这个问题一同带过去,以母亲的聪明一定能够体会到其中的含义。不久翠儿带回她的回信———因到京城。是啊,平阳侯的封地远离京城,贫困冷落,消息闭塞,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得等机会。其实,从我的灵魂进入这具身体时,母亲和弟弟的命运已经与我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了,惟有他们的显贵才有我的出头之日,人微而言轻,惟有权势才能保障日后的生存。否则,以小小的平阳侯,一个政治风浪,恐怕就是全族之灭了。而宫里一声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展开了。
(十二)栗姬失宠
此时,母亲成了匈奴单于的岳母,却不是后宫中最风光的女人,南宫的远嫁很快便被从们所遗忘,风头正盛的是栗姬。她模样出众,而且一连为父皇生下了三个儿子;加上长子被封为太子;她本人离皇后宝座也仅有一步之遥,但她的城府和心府远不如母亲,她的性格实在不适合生活在后宫。
汉宫王美人寝宫猗兰殿。
一日侍女来报,长公主走进栗姬宫中又气呼呼的出来。母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迎了出去,看到姑母,笑着打招呼:“姐姐来的正好,前些日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