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离举了酒:“当年还得感谢东方族长解救皇城曼珠沙华之难,这杯酒朕敬你。”
“岂敢岂敢。”东方藤萝回酒,皮笑肉不笑:“这多亏了皇上肯不顾自身安危,愿为天下百姓亲入我南疆地狱取得曼珠沙华之解,本族倒也没帮上什么忙。”
凤离的目光别有深意落在我身上:“那东方族长就不觉得这位三公主长得与当时随朕一同去南疆的一个人很像吗?”
“当然觉得。”东方藤萝见招拆招;“不就是沈酝溪姑娘吗,早前听说她病逝,本族也扼腕了一阵。记得皇上当时和沈姑娘离去之时,本族还因为藤绮的病发而无法相送,那个时候本族就
说过那位沈姑娘与藤绮长得十分相像。”
沈酝溪这个名字一出,在座像错觉一样突然安静了几秒。
我依旧大口大口吃着点心,塞得满嘴都是鼓的,听见“藤绮”这两个字而疑惑道:“我怎么了?什么沈姑娘,谁和我长得很像?”
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凤离的目光迟疑了。
带了些失望,矛盾和复杂。
而迟疑了。
我假装看不见,将目光投到右斜方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壁丞相。
唇边的冷笑很快消失在埋头喝酒的动作里。
我的游戏,很快就要开始了。
故地重游篇二
一顿饭凤离都显得十分心不在焉,准确地说,所有的人目光都心照不宣地落在我们这一边。
满腔的在意与好奇,偏偏要装作毫不在意。
我都觉得无趣。
月还没高挂,我吃饱喝足靠在椅子上,笑颜嘻嘻:“姐姐,我吃好了。”
东方藤萝一愣,很快皱着眉头假装训斥道:“这里是皇宫,不是东方殿,岂容你这么没规矩!”
我嘟起嘴,懒懒地撑着下巴,肆无忌惮的目光一一扫过打量我的人,把眉一皱:“可是那些人老是盯着我看,像是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一样,这就是中原人待客之礼吗?”
此言一出,座上所有人都不免尴尬。
他们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给他们难堪。
当然还有正座上的那个人。
说不怨怼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曾满腔交出去的真心被那人如此利用践踏,甚至还交上了他人的性命。
以前也许借着那几分爱意还能强压在心底,现在想想真为自己不值。
我都已经死了,这个时候再惺惺作态,做给谁看!
在我被打入冷宫的那段时间,所有的人,不管是以前王府的或是宫里的,没有任何人在我那么脆弱痛苦的时候伸出过手。
听说素衣早不知去了哪里,弄无邪自从那日大婚之后也失去了踪迹。小葵长时间将自己关在殿里,来者通通拒而不见。
而这厢,江尚香日夜为我担心,东方藤萝彻夜守在我身边。
巫马玉还精心设计了一场偷龙转凤的计谋,只为将我救出来。
而这里面,再没有现在在座的这些人。
也没有他。
公孙熔跳出来打圆场:“只因三公主与刚病逝不久的宜妃容貌太过相似,才会令众人震惊不已。冒犯之处,还望三公主见谅。”
我撇撇嘴:“我想回去休息了。”
东方藤萝不着痕迹递给我一个小瓶,抬头望向凤离的方向:“皇上,您看……”
凤离颔首,对身侧挺立的沉默男子道:“先送三公主回锦绣殿。”
我大刺刺站起来,装模作样行了礼,就握紧袖中方才东方藤萝给我的小瓷瓶,跟着系狨往另一头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都是沉默。
他本就不多言,而我是不愿意多言。
到了门口,我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刚打算推门进去。
他突然说:“皇上是真的很爱刚去世的那位宜妃。”
我不觉一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只是末将总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我不动声色。
他接着道:“末将这些话,三公主你能懂的。”
“我不能懂。”我没好气:“我只知道我们南疆的男儿,爱憎分明,绝不后悔。哪有在人死之后才缅怀的道理,我不管我是不是和那个宜妃长得很像,但是我是真的没心情看你们对着我这张脸缅怀故人。”
说完,我擦过他身边进房,口中还装模作样地喃喃道:“一点都不好玩,早知道就不随姐姐来了……”
门在我身后被我刷地关上。
房内一盏孤灯,映得我的心有点疲惫。
我坐在桌子边,方才肆无忌惮的神色消失无踪。
扶住额头,叹了口气。
果然,就不应该随东方藤萝过来。
我真的不想,再和那个人扯上任何关系了。
我放过他。
也放过我自己。
纠缠对已经血泪斑斑的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是夜。
东方藤萝好像有几分醉意,被宫女搀着进了我隔壁的房间。
等那边毫无声响,我从床上起身,塞了个枕头进被子里,然后取出江尚香给我准备的衣服换上。
开了后窗,悄声无息地潜了出去。
窗外,夜幕低垂,细雨朦胧。
看来雨夜让守卫的宫兵们也放低了防备,我轻易绕开他们出了宫。
晚风吹得一间气派府邸前的灯笼忽明忽灭,夹杂着丝丝阴寒
我飞快地翻身而入,几个起落停在了一间房前。
一道惊雷闪过,我缓缓推开了吱呀的门。
床上那人静静睡着,我拔掉手中白瓶的盖子,倒了一滴倒在他唇上。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划过夜幕,那个正在熟睡的人被吓得募地睁开了眼,蓝色的光正好映出了站在他面前那张,我面无表情的脸。
他惊惧的瞳孔睁得又大又圆,颤抖的声音从口中流出。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轰隆——
…
第二天。
东方藤萝按照朝贡之礼前去金銮殿,我不想去,便缠着她让我出宫去见识见识长安城。
她没办法,只能向凤离请命。
凤离很快就派了公孙熔跟着我,带我去长安好玩的地方逛一逛。
我的本意是想要去看看娘和四哥的陵墓,谁知这个公孙熔寸步不离地跟着,显得尽心又卖力地给我解说着长安的好玩之处。
呆了这么多年,这些地方我早就看腻了。
还好他虽然脑袋好使聪明,但显然武功不行。
在小巷里左窜右窜,几下就把他甩掉了。
这是后来三皇子有一回偷偷告诉我的,他将四哥的陵墓移到了这城郊一座花园里来。
四处都是鸟语花香,仿佛是极乐的人间般美丽。
杏花疏影,红霞流彩。
很美的地方。
只可惜,这个长眠于此的人,永远都看不见了。
事到如今,我才觉得我有多对不起他。
让他用性命换来了我和那个人的平安。
结果……
长叹一口气。
其实如果可以,我倒宁可我是那个无拘无束的东方族三公主。
可惜,这一切只是一个假象。
我是千疮百孔的沈酝溪。
我自嘲地露出一个笑容,伸手缓缓抚上那块冰冷的石碑:“四哥,你说说看,我们怎么都那么傻。”
冷风席席吹来,吹起我的长发,银链在发上叮叮作响。
眉间的印记隐隐发疼。
疼痛逐渐蔓延出来,揪得我整个脑海嗡嗡地躁动。
我扶住墓碑站起来,皱眉摇了摇头,想要摆脱眼前一片发花的景象。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震,遮住眼睛的那只手就已经放了下来,看清了身后那一袭月牙白长袍的俊美男子。
他的容颜还和以前一样,那么魅惑那么美,让众生倾倒。
让人沉醉。
此刻他凤眼微眯,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浑身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阴谋篇一
“你在这做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缓缓眯起了眼。
我认得他这个表情。
像是能洞悉一切的狐狸。
睿智而狡诈。
不行!
不能在这个时候被他识破,那我此行来长安的目的。
和所有的一切,全都枉费了!
不论如何我都要瞒下来!
一念之间,隐隐的计谋雏形就已在心中定形。
我打量着眼前静静站立的二人,漫不经心:“这还真是巧呢,皇上到这里来又是做什么?”
凤离步步紧逼:“先回答朕。”
我一笑:“我就在想这是不是个阴谋,没想到果真有什么人出现了。”
站在凤离身后的系狨面色深沉:“沈姑娘……”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我猛地打断他,尽量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方才在路上碰见位江姑娘,也是抓着我一直在喊什么酝溪酝溪的,就是你们口中那个沈酝溪罢。她还说让我来一趟这个地方,就一定能想起什么。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第一次来长安!我倒要看看她打的什么主意,果不其然你们随后就来了。”
“皇上,藤绮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只是容貌相似罢了。可是,若真爱一个人,是一定不会将她认错成他人的。这样对死者不敬,对生者也不公平……打扰了,藤绮告退。”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没有露馅,这样有些不自然的凶狠也显得几分装腔作势。
我不敢多想,只知道我手心里满满都是紧张出的汗。
不仅手心里,背后也全是冷汗,风一吹带来嗖嗖的凉意。
系狨皱着眉,有点将信将疑的样子,将目光投向凤离。
凤离的眼在黑发下显得很深,如一潭平静的死水一般,看不出任何波澜。
让人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从他身边走过去,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梨花的香味转瞬即逝。
其实对他,说恨也不完全。
但说不恨,那又怎么可能?
看到在漆黑的宫殿里他一个人寂寞地坐着,我也很想就这样重新扑入他怀里,再次守在他身边。
不想再让他这么痛苦,这么彷徨。
可是,他是一国之君。
就算再次放弃一切重回他的身边,就算他还能像我刚入宫时或者在王府时那样宠爱备至。
可他也是人。
终究还是会腻的。
身后凤离好像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回头,只是漠然地往前走。
我并不是想让他痛苦来偿还。
在我初死时,他的寂寥苦楚,远不如我当时在冷宫的一半。
我只是,不想再和这个人纠缠下去了。
我爱他。
可我又恨他。
就像他想要摆脱我,却依然爱我,是一样的。
只是这对我们来说是双面刃。
不想头破血流至死方休,那就再也不要纠缠下去了。
回到宫门前的时候,公孙熔已经在那等了,看见我时并没有多吃惊或焦急,只是道:“三公主,你回来了。”
我淡淡应了一声,重新踏进了这个宫门。
我还有未完的事。
做完了,就走。
……
壁成海。
三十年前进京赶考,因其思想卓越,加上从小饱读圣贤书,一举夺得了状元之位。
其人能言善辩,手腕强硬。短短十年内,一路顺风顺水竟做到了丞相一职。
在位二十年,剔除朝患,培养心腹。逐渐将整个朝廷大势掌握在手中,手中实权甚至已经超过了如今刚登基不到两年的新帝。
小女儿是当朝盛宠的贵妃娘娘,日后颇有拿下皇后之位的势头。
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在长安,乃至整个北暮王朝的官场上,无所不能。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此刻蜷缩在床上,额头用力地磕在床边,一声一声脆响:“真的不关我的事!也不关如镜的事…你的鬼魂不要来找我们……我会给你烧无数纸钱,让你在下面过得安好……你…你也早日安息吧……”
他最后的字眼几乎在喉咙里就变得微不可闻:“……宜…宜妃娘娘……”
窗外阴风阵阵,伴随着久日为退的夜雨,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沉沉的夜色中。
烟雨朦胧,诡谲阴森。
他听见了什么,突然浑身一震,颤抖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轰隆——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整个丞相府,如同白昼。
壁成海仍旧跪在床上,眼里满是害怕和惊恐。
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和颤抖,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他颤抖着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
“……造…造反!”
……
这个夜里,丞相府好像格外热闹。
我和江尚香二人隐藏了气息蛰伏在一边的屋顶上,看着秘密来往的人,接二连三钻进了丞相府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