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离闻言,立刻装得焉了一张俊脸,像只小猫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酝溪,我浑身都疼。”
眉头猛的跳了跳——
这个登徒子!
刚想拆穿他的谎话,就接到弄无邪投来的杀人般的眼光。我小心地咽了咽口水,在他狠毒目光的暗示下,只能道:“六爷既然都这么说了,酝溪当然是不甚荣幸。”说着,缓缓挪动脚下的步子,小心翼翼从一脸寒霜的弄无邪手中将药碗接过来。舀起一勺就递过去:“六爷。”
凤离往后缩了缩:“我怕烫。”
我深吸了一口气,药碗都被捏得咯咯作响,一句“你不要得寸进尺”还没出口。就感到身边那个看起来无害的少年瞬间变得杀气重重,连忙一脸谄媚地吹了吹药,再递过去,还得赔一张笑脸道:“六爷小心。”
…
看来武功不如人,还真是处处受压迫。
凤离看起来心情大好,哪有一点病人的样子。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脸立刻苦了下来:“好苦!”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是六爷尝不了苦罢了,这药清香过多,哪里会苦?”
他一扬眉:“酝溪你别不信,不然你尝尝。”说完倚下身喝了一口药,我刚反应过来情况不妙,就被他一把扣住后脑勺,嘴凑过来,撬开我的牙关,舌齿并用,将那药生生渡了过来。
我双眼睁得老大,一时呛了几声。看着他悠闲放开我,笑道:“看吧,果真是苦的。”
额间青筋猛地蹦起,我一把从床上跳起来,颤抖地指着他:“你…你!”一连好几个你字出口,其他的话却半句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看见了一旁弄无邪那双被愤恨之火狠狠燃烧的眼眸。
拜托,是他无理取闹占我便宜,你那眼神简直是要把我这个猥琐良家少男的恶妇给剐了一般。
这是什么世道啊!!
横竖也是死,我把药碗往弄无邪怀里一塞:“这里有无邪公子伺候着,酝溪还是先出去了。”说完也不敢看凤离的笑脸,一把就逃开了。
关上凤离房里的竹门,我倚在廊上大口大口呼着气。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想着凤离的举止如此怪异。
他以前也会这般逢场作戏一样地调侃我,但从来都不会真的有什么动作。
我抚了抚唇瓣,轻啐了一声。
再回头才注意到这小竹楼外的景色,竟然是一片鸟语花香的谷底。竹楼边一大片竹林,青翠的叶子随风起舞。我扶着楼梯走下去,竹林渐渐退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五彩缤纷的花丛,在青草悠悠的绿地上越发显得鲜艳欲滴。草地旁有一条小溪流,清澈见底的溪水,一直蜿蜒向前盘行,居然是将整片谷底包围起来的。
美,实在是美不胜收。
我一时着了迷,看着这一片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谷底。饶是以前听闻过的江南美景也不过如此才是,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居然不怕生地落在了我的肩头,我侧过头去,正好看见它侧过头来,仿佛在好奇地打量我一般。
此景此刻,就连我一直被杀戮喧嚣着的内心都不由自主柔软下来。
我笑着伸手逗弄了一下它,看见它咯咯叫了一声,然后小心地伸出嘴来轻啄了我一下,见我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又轻啄了一下我的脸。
我一时心情大好,笑逐颜开地逗弄着它。又玩儿了一阵,听见竹楼那边的房门吱吱声,回过去,正好看见凤离倚楼而立,不知在想什么,怔怔地望着我出着神。
我不解地看着他,走近两步,将手中的小鸟递到他面前,笑道:“六爷你看,这通人性的小东西。”
凤离还在出着神,缓缓地抬起手来,却不是抚摸那只小鸟,而是轻轻落在了我的脸上摩裟着。
我感觉脸上一烧,想退后两步,就被他扣住一只手腕动弹不得。忍不住拧眉不解地看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六爷!”
他瞬间回了神一样浑身一怔,就放开了我的手腕,又勾起一抹寻常的笑容来:“没想到酝溪居然还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我将小鸟递过去:“你瞧它多机灵。”
小鸟见到凤离,立刻巴结地凑过去,用嘴轻轻地啄着他的脸。我看见凤离笑了笑,将小鸟接过来逗弄,心里却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他方才,是将我认作谁了么。
晚膳的时辰不久就到了,弄无邪不知从哪弄来几只野鸡,在炉子上烤得滋滋作响。香味自八尺外就可以闻得到,惹得我和凤离都不禁嘴馋。
果然烤鸡端了上来,就是直直地放在凤离眼前。我的眼前只有一只盘子,而盘子里只有一根鸡爪…
士可忍孰不可忍!
我一把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江湖上的辈分了,怒气腾腾指着弄无邪道:“弄无邪,你这也太偏心了吧?!!六爷有一整只鸡,我这里就只有一只鸡爪!!!”
凤离在一旁忍俊不禁,弄无邪倒是悠然自得:“我这野鸡是为六爷打来的,你好歹也是江湖中人,有手有脚武功也不差,要吃自己去打呀。”
“你!!”
我气冲冲地坐到一边,拿起那根鸡爪,把它想象成弄无邪,狠狠地咬了起来。
凤离见我被气得七窍生烟,笑眯眯地递来一盘鸡肉:“酝溪可别生气了,皱着脸多不好看。”
弄无邪立马接过话来:“她本来就长得不好看。”
双拳猛的握紧——
这个弄无邪!!!等本姑娘练成了绝世武功,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了!!!
死生契阔篇五
在这谷底仿佛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已经在这呆了三天。连我都不禁疑惑着急起来,这若是凤离在这样的要紧关头迟迟不回京,谁料再回去时又是怎样一副光景,毕竟四皇子不会坐以待毙。势必会趁凤离消失这段时日大刀阔斧地转移他的权利,况且在他看来,凤离不是上哪儿去游玩了,而是落入崖底生死不明。
凤离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悠然模样,我拧着眉,问他:“六爷,酝溪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这种时刻,你在这世外桃源悠然闲度,也不惧那宫里会发生何等变故?”
凤离喝着弄无邪不知从哪弄来的竹叶茶,慢条斯理放下茶盏,道:“酝溪先莫急,只静待佳音便可。”
静待佳音?
我越发迷惑不解,还想再问,凤离已经起身推门朝竹楼外走去。我想了想,还是三步做两步跟了上去。
还没跟进,就听见凤离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悠悠开口说了一句——
“你先回去。”
弄无邪嘴里叼着草,双臂枕着头靠在树干上,一只脚还悬在空中荡啊荡,听见凤离说的话,吐出嘴里的草,扬眉道:“六爷你失足坠崖的消息已经传回了长安,相信不过多久他就会有所行动了。”
凤离还有点虚弱,轻咳了两声,一张苍白的脸更显得无暇。月白长袍松松散散披着,被风一吹露出大半领口,弄无邪扫了一眼他如玉的胸膛,脸有点微微红,不自在地撇过一边。又道:“六爷你就先好好休息,怎么说这跳崖之事也太乱来了。长安那边的事就先交给我,勿须操心。这些日子六爷你就在这好好休息,等时机一到,我便会来接您。”
凤离露出一个微笑,点头道:“交给你的事,我历来放心。还有,记得去邻边镇上买几套女子穿的衣衫来。”
弄无邪闻言,有些不悦地瞧了他身后的我一眼,点头应道:“是……”顿了顿:“不过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又不是什么深闺小姐,就她事多。”
我一听这话就不干了:“我说弄无邪你也太偏心了吧,六爷的换洗衣裳早早就准备好了,还都是他喜欢的月白锦袍。我就一件粗布麻衫,好歹还有男女之分不是!”
弄无邪切了一声:“本少爷给你准备了一套就很对得起你了,还这么唧唧歪歪的。六爷是睿王殿下,千金之体,你又是谁啊你?”
好一个千金之体,我冷笑:“看不出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无邪公子,还挺会阿谀奉承嘛。”
“我阿谀奉承?!”弄无邪一只脚曲起膝盖踏上树干,哼一声:“那些高官皇子们各个养尊处优,都是群酒囊饭袋。除了六爷,还有哪个能入得了本少爷的法眼!”
我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喜欢六爷吧?”
“酝溪。”凤离见我们越说越离谱,皱着眉不悦地打断我,又对弄无邪道:“无邪,你也别老想着和酝溪斗嘴了。速去速回,你还要尽快赶回长安。”
弄无邪不知为何脸有点红,从树上跳下来,乖乖应了一声。还不忘瞪我一眼,才飞身朝谷外而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回来了,凤离交代了几句,他居然意外地安静听着,最后又给凤离捎了好些东西回来,这才匆匆忙忙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我捉摸着他起先那个神情,再看前头迎风而立的俊美男子,不禁暗暗咂舌。
这个大名鼎鼎的无邪公子,不会真的喜欢凤离吧?
不管是不是,凤离这个人还真是深不可测,越是和他相处就越觉得恐怖。仿佛什么事情都被他握在手心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有的棋子都是有条不紊地落在他想要落在的地方。十四宠姬各个身份难测百里挑一,还有身边一直死守的系狨,如今居然连十年前赫赫有名的无邪公子都甘心为他所用。
还有他安插在惊鸿里的人。
我想起魍魉给我布下的任务,拖到今日都还没有起色,被种种事情耽搁了手脚。
清风扶过,草地上一片碧绿色的涟漪缓缓滑过,一直蔓延到清澈溪流的尽头。
这日子,也不知不觉到了春日。
而不过一个冬日过去,就连我这种从小被冠上了杀人工具的杀手,都差点迷失在他那一双黑玉如墨一般的凤眼里。
他魅惑的,不过是人心而已。
可是我和他,终究也只能到这个份上了。
他是我的雇主,我是受命来接近他的杀手。我们各取所需,彼此间也只能有利益相关罢了。
他要他的皇位,我完成我的任务。
仅此而已。
那些悬崖上的铮铮誓言,说不定也只是他放出来的一个幌子罢了。生死相许的力量最为强大,风卷残云一般将我深埋在心底那些东西都给狠狠揪了起来。
可是我明明知道,他是爱不得的。
眼前的人却突然转过身来,眸中闪着捉摸不透的光芒。我来不及收回目光,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这谷底,方圆几百里内都毫无人烟。
只有我们二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我竟然觉得十分不自在。退后一步,讪笑着道:“六…六爷,外头风大,你还是先回竹楼里歇息罢。”
凤离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缓缓居然露出一个苦笑来,道:“为何酝溪总想着要躲着我,难道我还会吃人不成?”
我将目光移向别处:“六爷在说什么,酝溪岂敢。”
他自嘲地摇摇头:“最有胆子的就是你了。”说完,兀自看着漫天白云悠悠的山谷上,我等了片刻,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刚想默默退走,就听见他又道:“小的时候最喜欢去父皇给母妃修的梨园去,那儿和这还有几分像。那个时候母妃正得宠,吃的用的都是这世上最好的,父皇将能给她的都给了,包括因为爱屋及乌而给我的宠爱。”他低头笑了笑:“那个时候我在宫里就是横着走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日子过得好生放肆。”
“但是好景不常在,不过几年,母妃就被父皇赐死了,我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他缓缓摇着扇,眉眼间却透着几分落寞:“整整一月,除了来送饭的嬷嬷,再也没有人进过这梨园。只有我一个人守在那儿,将那里视作我的宝地,一直守着。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的时候,却来了一个宫外的小丫头。”说到这里,他淡淡地回头扫了我一眼:“那个小丫头极其刁蛮,却是那么久以来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虽然她语气凶横,但我也想着终于有人来了,想要开口跟她说说话。可一张嘴这才发现,由于太长时间没有开过口,我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那个小丫头很快也被人领走了,她在走前却留下一句她还会再来的。于是我就信了,一直等着,等了许久许久,她却再也没有来过。但是我却异常地想见她,于是我开始渐渐让自己变得优秀,希望能够讨得几分父皇的欢心,可以找他讨来这个人。可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得到了父皇的赏识,却始终没有找到她。”
他慢慢转过身来,静静盯着我:“我时常在想,找到她以后,我又该说些什么。她也许早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说对吗,酝溪。”
我觉得背脊都凉得厉害,不知为何觉得他的落寞中透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讪讪地将目光错开他的,不自在地说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酝溪岂敢妄自断论。”
他像是叹了一口气:“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