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喔了声,笑了笑,将空碗递给阿卢。
他接过退出车去,又掀了帘子,探了个头来说:“小姐喝了酒便睡下吧,我们在外面照应着。”
睡了会儿,又爬起来坐着,棉半搭在肩头,听着车外有人对话说:“爷,那暗器上刻着酬情谷,看来是他们外请的杀手。”
又听李管家说:“酬情谷……他们竟然请动了酬情谷的杀手,看来此人手上握有重金,当真是通天的财力。”
又听一人说:“爷,赶紧收拾了上路,怕是第二波杀手很快就来了,酬情谷的杀手,手上甚少有漏了的猎物。”
李管家叹了口气又说:“家贼外狼,防无可防……切记暂时不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小姐,让她安心地过一夜。”
又听一说:“爷,你既然知道谁下了手伤了小姐,为什么不告诉老爷和大夫人,却要一个人请缨上路接小姐回去。”
又听李管家压低了声音说:“你们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武功我是放心的,只是你们这心机却总不见深些……你可知我们这些奴才哪里能和主子抗衡,况且有些话,不到时机说出来不顶用不说,自己反而会因为这些祸上的言语遭了殃,连累家人亲朋,得不偿失。”
又听接道:“爷,只是怕你这片心在别人看来是想邀功,谁会知道这其实是个有去无回的差使……”
世态炎凉,纵然是我听见了他们这番谈话,也多少在揣测当中真假的成分,不过个中情词恳切、衷肠难言都是我这些年在龙家所瞧见的李世兰的性情,可谁知道这么些年来情势有没有变化,他李世兰所说的不肯向我父陈言实情,是因为难以左右主子的招数,其中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私隐都未可知。但是知道他不会害我,这一点便已经知足了。
又听李管家满是疑惑地诶了声说:“吴伟磊那小子呢?怎么不见他人影?”
一答:“是说好半天没见他……刚才乱糟糟地也没注意是不是中了刀子躺了。”
一说:“没有,我清理尸首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那厮。”
忽地又听那谄媚之声瑟瑟地传来:“我在这呢,在这呢……”
听李管家大笑说:“你这胆小鬼,竟躲在这车下,哈哈——哈……”
那吴伟磊也跟着笑说:“我哪比得上爷身上有功夫呢,要保命自是只能躲着的,倒让你们笑话了,其实,要我身上也有爷几个那功夫,定是出来跟贼人斗一番的,躲在车底的事情是断断不会做的。”
群马快蹄上路,天明的时候已经到了清河城外,那便是龙涎城最外最偏的一个属城,城主固伦颐和是个年近五十的男子,明里暗里的姬妾比之我爹那是多出了三倍不止。据我所知,这也和清河城素来秉承的“繁茂后嗣”的观念分不开,但不知怎么地,清河城却繁盛不起来,一般人往往五十左右便死了,多是得了种腹胀的病死的,再者就是老死的。
清河城外居民三两户,李世兰让人停在一户门前。
我正觉得奇怪,撩开车帘下来时,远远地发现那边李世兰盯着一个小女孩看,又着人拿了三张银票递给那户夫妇,瞧着那户夫妇眉眼含笑地对着李世兰磕头,起身后将那小女孩推到他面前。
我站在车旁,接过阿卢递过来的冷食糕点,瞧着李世兰引了那小女孩走了过来。
他们近前时,我问:“你这是怎么了?”
李世兰福了一福,对着那小女孩一指:“小姐,我刚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了她来。”
我愣了一下,糕点含在嘴里,望着那女孩,和我差不多的个子,约莫也就七八岁。
李世兰又向那小女孩引往我的方向说:“翠丫,这是小姐。”
我算是吞了那糕点,缓过神来:“为何要买了她?”
李世兰沉声道:“小姐,这回家还有两日的路程,怕是路上又会有什么闪失,碰上贼人,所以……买了她来,顶上小姐,万一遇上了那拿命的,也不至于让小姐去冒险……”
我惊了,他说的话我自是懂得什么意思,只是她是买来做我的替死鬼。
李世兰又说:“我们会在清河城多呆一日,清河城虽小,但是千面圣手却是在这里,呆会着人请了来与小姐做个面膜给她戴上,倒是真的以假乱真。”
她似是听懂了李世兰的话,模样有些怕事,脸色不大好,我这边也不好想,昨日的事情我经历过,多么凶险我也知道,要一个无关的人牵扯进来,还是注定做自己的替死鬼……
我轻声说:“别怕,有李管家他们在近旁保护着,没事的……”
她没吱声,却微微用眼睛扫了扫我。
我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怯怯的口吻说道:“奴家姓魏,名唤一心……”
这个时候有人一连串的吼声打破了宁静:“爹娘,你们怎么可以卖了妹妹!”
我循着声音看去,一个驮着好些柴枝的少年立在柴扉旁,怒狠狠地盯着他爹娘,又盯着我这边。
一沉稳的声音说:“李爷,你和小姐先上路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我闻言侧目看去,正是昨晚树下听见的那个略略沉稳的音色,他左臂上绑了白纱,隐隐见血,眉目清冷了些,腰间佩戴的玉色腰牌正是教头的才有牌子,看来他功夫是不差的。
李管家点了点头:“焕生,这件事情不能有太大的动静。”
名叫焕生的人诺了声,跨步向那边走去了。
耳畔还是有一声嚎啕:“爹!——娘!——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卖了小妹!怎么可以,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又不是畜生,怎么说卖就卖呢!怎么可以呢!”
?
☆、拥红逐绿清河城
? 登时,我身子僵了一僵。
那少年转哀为怒道:“你们这些富家子弟,心是石头做的吗!不知道亲人分离的苦痛吗!……”
李管家见我这个呆鹅样子说:“小姐,那么多人为了保护你拼在刀刃上,有了这个小女,兄弟们不用死拼,略施小计便可以保众家仆的性命无忧,小姐……大局为重。”
我手上的糕点掉在了地上,滚了一圈,变成了一个灰坨坨:“是……吗……大……局……”
李管家点点头:“小姐定是知道的,倘若这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发生在您身上,夫人会如何,老爷又会如何?且馥湍又如何?”
我不言语,径自蹬上了马车,阿卢拉下了帘子,车外李管家嘱咐着一心一些事情。
李管家说:“教你的规矩不懂吗,你的名字叫翠丫,不是什么一心,两心,记好了,记牢了……”
马车驶离,听不到李管家在原地和一心的对话,耳畔也没了那少年的叫嚣,有的只是车轮压地的声音,还有那马儿踏蹄的哒哒,哒哒……
进了清河城,进了固伦颐和豪华的大院,然后李管家向固伦颐和引见了一心,不,引见的应该是龙涎芷,而我以李管家义女的身份跟随其右。
大院恢弘,殿内也是很华丽,据说固伦家后院是有一个纳凉亭,构造奇巧,夏天可引水自上而下倾洒,宛若雨幕,避暑极佳。
固伦颐和设宴款待,他和李管家寒暄着,一心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扮小姐比我多了分高傲冷清的气质,也不知道李管家是怎么教与她这些礼节的。
“既然是世兰兄的义女,为何独让她站在一旁,也一同落座吧。”
我一听固伦颐和跟李管家提起我,便转了头去瞧他,心下也开始琢磨起该如何应答,想着固伦颐和这番不过是句客套话说。李管家定是会婉拒的,李管家本为仆,这次携小主而来代表的是龙家,他落座勉强过得去,至于我现在这个身份哪里能同桌而坐。
片刻思忖中,闻听一心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说:“你这样邀请一个婢子入座,是不把涎芷放在眼中了吗?虽说如今到了固伦家是客,但这主仆之尊也不能有失,我的婢子怎可与我同桌而食,你这是将我龙家的尊卑之序往哪里放呢?”
我脸色白了一阵又红了一阵,也不知道是因着哪一句话有些不舒服,一心句句都是以保我龙家尊卑之序为出发点的,怎么就有种被屈辱的滋味儿了呢。
李管家不着痕迹地瞟了我一眼,又温声说:“小姐说的极是,极是……”
一心淡淡地说:“翠丫,你若是饿了便下去寻些吃的,然你在这杵着,你看着馋,我瞧着心里堵得慌,也吃不下什么。”
我福了一福:“是,小姐。”
李管家瞧了我这边说:“翠儿别乱跑,让阿卢和焕生跟着,别乱走乱撞闯了祸来。”
我又回了句:“知道了,义父。”
阿卢和焕生也诺着跟了我出来,眼看着他们两人眼睛下面有层浅浅的乌色,应该是睡眠不足所致。
我问他们:“你们概是一日一夜未曾合过眼了吧?”
阿卢接道:“回小……瞧我,这都习惯了……忘记要……嘿嘿……不过这没有什么,这个不碍事,还有两日回去了便蒙上被子大睡几日。”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想了想,问他们:“你们可知到底是何人想害小姐?昨夜的人又是奔着什么而来的?”
阿卢支吾了一阵子说道:“这个事情我们也不怎么明白,那日李爷点了我们几个出来也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出来接小姐,丫鬟什么的都没带,带的却都是些练家子。是后来几日碰见一路阻道儿的,这才知道原来有贼人意图伤了小姐。”
焕生一直沉默着,他们的手上身上伤了,缠了绷带敷上了药的,都是隐在衣衫里没让固伦家的人知晓,想来他有伤在身应该比阿卢更疲累些。
我扶了扶焕生:“焕生哥,你坐会儿吧。”
焕生乍这样被我唤了声“焕生哥”好像被雷电打了似得,颤了一颤,然后说:“我……我不累……”
阿卢也有些诧异的样子:“翠……翠儿,你坐,我们男子没那么娇弱,还是你这女儿家要疼惜着,你坐吧。”
我笑了笑:“阿卢哥,你不是也忙活了许久吗,你也休息休息吧,来、来、来,咱们三人都别干站着了,都坐下吧。”
两人被我拉了坐下,游廊上这美人靠做得窄,人身子直挺挺的,这一坐下来倒是又没怎么说话,三人似乎有些尴尬了。
沉默了会儿,阿卢说:“翠儿,你在外面过了这么久,是怎么过来的……”
我淡淡地说:“不就是一天又一天地过的吗?”
阿卢呵呵两声:“是啊,当然是一天又一天的过。”
我想了想又说:“我跟了位师傅学习法术武功,跟着他收服妖孽,云游,天上地下事情晓得了不少,还……还碰见了好些人、好些事情……倒是比以前呆在龙涎城里长了很多见识。”
焕生终于开腔了说:“长了见识很好,很好。”
阿卢却是另一番兴致说:“这么说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我干笑了声:“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三脚猫的功夫,不过轻功比之以前又精进了些……”何如临走时嘱咐过我,我这身功夫法术尽可能地藏,不是不得已要用的时候便要学会——藏,深藏不露方可让敌人算计不足,自己才多一分安全。
阿卢也笑了笑:“没事,没事,女儿家不会功夫也没事,不然我们这些男儿也没地方显示用处了,有我们在,定是不会让你受欺负去。”
我笑了笑:“你这番说只是指的现下吧,若是将来我嫁了人去,你也可以跟着来保护么?”
阿卢立时看了看四周,轻声答:“小姐若是看得上阿卢,阿卢便随了小姐去,只是小姐到时候别嫌阿卢功夫差就好。”
焕生耳朵尖竟然也听清了阿卢说的那么小声的话,也接了句说:“若是有这个担心,紧着练功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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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风叹月情中人
? 从看焕生的一眼起,我便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呢,这个时候四下阳光满满,终于觉察到了他腰间佩戴的那个玉色腰牌上的泛着黑气的坠子。
仿似乌木的材质,实则不然,概是仿制度甚高的黑木,我虽不是辨识这种东西的行家,但是气泽不对却瞧得实。
乌木向来是有辟邪之用,而黑木则相反,招邪致祸,这也是为什么焕生会跻身伤者之中了,眼下还好,不过是皮肉伤,日后戴这个久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来。
我轻声说:“焕生哥,你腰间的这个坠子好稀奇呢。”
焕生一瞧,拾起来把玩了下说:“这坠子是别人送的,说是乌木的,稀罕东西。”
我闻言疑道:“这般缘由,那送你这东西的人概是富家子了吧,乌木的物件,哪怕是个弹珠儿大的都得花上个几百两不是?何况你这个雕刻如此精美的坠子,更是价值不菲了,若不是富户还拿不出手,拿出手送了人,情谊也非浅了吧。”
焕生一听这话笑得有些腼腆羞涩之态,我揣测着这大概是一位女子送的,而这女子应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