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状似无奈地笑了笑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即是你爹正房独女,龙家也将是建国立业的王侯之户,那些觊觎权位的人哪里不想着把你生吞活剥了呢……你何以见得这次的分离不会是最后一面,你可曾知道你将面临的是何等局面,你又如何能够掌控得了。”
我摇摇头:“师傅,你知道的,我家多出龙凤之姿的兄姊,他们自是有指点天下的气度和本事,而我……早年便志不相合,若是有人希冀从我这里谋算些权位之事,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然师傅是不必担心我的……若是怕我挡了他们的路,我自是让开,只要别伤害我在乎的人就行。”
他挑了嘴角笑得怪,点了点我的额角:“天随人愿便好,只是世事弄人……且记着我嘱咐的,夜深莫乱行,然则命格易数,又是要走一条不明白的路。”
我随着笑道:“师傅还是早日升天,徒儿我也可早日拜师傅求个保佑呀。”
何如闻言反手给了我一个栗子:“你这丫头,为何这话到了你嘴里便是另一番味道了,听着怪诞。”
我嘻嘻一笑:“什么,师傅,我是丫头么!您老竟然把我当丫头看,啧啧啧,明明七尺男儿一个,为何在师傅眼中却是个丫头,哎呀,老眼昏花了!”
我披了件斗篷坐在镇口大树的枝杈上,枝枝叶叶茂密遮挡着午后的阳光,并着那镇上的景物也看不见了,眼里都是细密遮掩的枝叶和斑驳的光影。这些雨天,难得是晴日,晒着薄阳有些慵懒。剥着栗子等着天一点点地黑下来,想着左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这次回去,大概锦瑟还要个三四月才能诞下孩儿来,那该是叫我什么呢,好像是姑姑吧。
靠在大树上伸了个懒腰,这一醒天便是暗得很,树下有一行人打着火把站着,还在说着话,仔细听的时候发现正是那李管家一行人,镇口小河一曲绕过,粼粼波光透过枝叶投射在眼睛里,底下的小河恍若装了一河的珠宝玉石。
李管家说:“也不知道那厮说话小姐肯不肯信,若是不信,拿了那信也该是信了的,怎么久不见来。”
一声音说:“会不会是……小姐怕……”
李管家带了些怒色说:“怕什么!别乱说,别乱想,小心你的命。”
那声音连连说:“是,是,是,小的知道了,管家别发火,不定一会小姐就来了,可能是路上看见了什么奇巧的小玩意就迷上了,多瞧了几眼。”
李管家又说:“这般想倒是合理合情……不过,天快深了,怕是夜路难行,赶回去的日子又往后拖一拖了。”
又听一声音说:“李爷,白日碰见的那贾姓公子怕是不好打发,我们还是早些走的好。”
李管家闻言只是说:“怕什么,咱们龙家的还怕了这小国小地的富户吗。”
又听刚才说话那声音附和道:“李爷说的对,说的对,这小国小地的富户无足为惧,你怎么这点见识都没有,还是咱李爷高明,看得通透,小的以后还是要跟着李爷多长见识。”
这时远远地传来一腔婉转的歌声,堪称昆山玉碎凤凰鸣、香兰泣露芙蓉姿,又听李管家说道:“这女子歌声极妙,细腻处婉转动人,转合若流水之态声不留滞,这比从前那青城的歌声更好,夜夜若闻曲睡去,定会安枕至天明……”
又听那奉承的声音说:“李爷可知此人是谁?”
李管家说:“你即是知道就别卖关子。”
那声音立时说:“爷,是那江南名妓路湘君。”
李管家一阵轻笑说:“妓子呢……路——湘——君——果然歌喉绝妙,不过……”
那声音又谄媚道:“爷若是喜欢,小的就去请来,只是这银子可要花上不少。”
李管家哼了声,又听一略显低沉的声音接道:“这银子难道是个问题?爷说的不过是因为爷从不和妓子来往,即使歌喉再妙也不过是勾栏里的人,肮脏的身子怎能侍在近旁,爷,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听一老成的声音嗯了声,一时间又沉默了下去,耳畔只有路湘君的歌声。
小船划水的声音越来越近,船头击岸,听见一娇俏的声音笑着混着几个男子的笑声过去了。
听一老迈的声音说道:“几位爷是要坐船吗?”
那谄媚的声音又说道:“去去去,爷几个不坐船,你且离开。”
李管家沉声道:“小姐向来身子弱,在外面这么些时日……又遭了那次的难,不知道如今身子骨如何……虽说她信中告诉老爷一切安好,在外的子女哪一个不是怕爹娘担心所以把话圆了说。”
我听完他这句话也有些疑虑了,我如何是遭了难了,细细算算,前前后后无非是那次坠崖还有那次劫法场的事情,那这到底指的是哪一件。我又琢磨了一番,不可能指的是劫法场的事情,左不过他们是今日才找到我的,而且吴国境内我多是易容蒙面行事,那么指的便是坠崖了,想到这里我有些胆寒了。
又听那谄媚的声音接道:“李爷,那你说这夜深了小姐是不是不来了……”
李管家又说:“不会,小姐待馥湍的情谊不一般,知道那丫头的消息也会紧着步子回去的,我这么告诉她,也算是尽一份力,只是怕那三姨娘下手太狠,那丫头熬不到小姐回去。”
只听那谄媚声音忽地提到半天里说:“爷,快看,快看,那卖灯笼的地方站着一个小女可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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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心定觉夜深
? 衣衫呼呼作响地离开,底下一行人不见,我闪身下得树来,身上的力还有些虚,又加上半日没怎么下来走动,脚一时行气不顺崴了,抬眸再看前面一行人讪讪之态离开那错认的小女,又乍定在那里,远远地一行人又奔了过来。
李管家一个福身道:“七小姐。”
众人随着他福了福身,也喊了声七小姐。
我轻哼了句:“李管家,我脚崴了,你背我走吧。”
李管家一个伏身说:“小姐请。”
那个谄媚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啪啪啪啪地连连说道:“小姐不如让奴才背吧、李管家这一路受累了、且我们已经备了马车停在福来客栈、小姐脚崴了不便行走、坐马车便不用担忧了。”
只见是一个脸面清秀,朗目明眸的之态的俏郎君,只是这样一副谄媚嘴脸添了几分丑态。
我笑了笑:“你这牙口真伶俐,说的一串一串的,倒也不怕唇舌打架咬到自个儿。你哪里来的啊?什么时候进龙家做事的?”
李管家沉说:“他是我们在吴国遇上的,看着伶俐就带上了,小姐若是喜欢以后便让他在身边做事。”
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不过是随口一夸,这人你还是留着用……不过他既然是吴国的人,留在外院先用着,内院的事情有规矩,再伶俐也是不放心的……旁的事情你比我懂,我就不交代了。”
我伏在李管家的背上,一行人来到了福来客栈,这客栈早前听闻夜宿饭食都极费银两,我与师傅便是得了贾府的那丰厚的赏银也没舍得进这个地方住,如今李管家安排了人到这里住下,倒是可以安逸一会,还得夜晚赶路,这个是师傅交代的。
李管家点了一桌子菜,又恭敬地立在一旁问道:“小姐要不要再加些菜?”
我摆摆手:“不必了,吃过饭把房间都退了,我们夜晚赶路回龙涎城。”
李管家并没有很惊讶,只是说:“小姐,夜晚赶路多有不便,白日里我们再赶路更好。”
我便又说:“近日天气渐热了,白日里未免燥了些,夜晚赶路凉爽。”
李管家没有多争执,点头允了,又说:“小姐快些吃饭吧,既然决定晚上赶路,呆会略略坐会儿便可以上路,马车都是现成的。”
我又问:“刚才我瞧见那马车并不是龙涎城里统一使的千里驹……为何不是从家里迁来的马车,确是在外面雇的?”
李管家恭敬地又答:“小姐自然是知道龙家的千里驹都是经过□□的,若是被做了手脚倒不容易看出来,怕是在接送小姐的途中因为这个出了什么篓子便不好了。”
我闻言心中又是一寒,李管家心细如尘,竟然连这个也考虑到了,看来他果然如前一般,难怪爹娘会派了他来接我回去,概是真的可托付的家仆了。
我笑了笑:“管家说的极是,不如一同坐下吃饭,另外也赶紧给他们点上一桌吃上吧。”
李管家推脱了几次,但终究一一照做了。
夜深,马车哒哒地上路了。
这夜路走得急,故李管家派了两个探路的人在前方开道,说是顾虑万一有什么情况发生,也不至于全部人都被陷了,这番让我觉得管家这些年来越发地会做事了,少了往日的那份年轻气盛。
一行人赶路行至月上中空的时候,耳畔都是林子里那些鸟兽的各种叫声,山野静寂,如洗的华光倾泻下来,何如说这样的月色最是滋养魂魄的了。
我放下车帘在车中打坐,虽说那一颠一颠地老是分神,但比起那时有贾汐在前面逗弄我的时候要容易得多,思及此处,不免想起了贾府中的一切人事,岔了气,索性停下不练。
发了许久呆,忽闻外面人乱马惊,刀剑声音嗙嗙作响,便问了句:“管家,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管家应声道:“小姐,你别出来,贼人来犯。”
我闻言又呆了呆,大半夜的哪里来的贼人,为何会有贼人,又于我处所求何物?
听管家的话乖乖地坐在车内,可是听见外面惨叫声音也惶惶不安。
忽地近在耳畔的一声惨叫,一道血噗地打在车窗之上,刷地染红了纱窗,吓得我跌坐在车中间,一口气哽在喉部。
几声喊叫:保护小姐!
这外面拼的自然是自家的人,我如何能够处身事外,仍由贼子伤了他们,血流成河,可我那半招子的法术杀伤力确实不高,最擅长的轻功御剑又因气虚体弱施展不开,捉急得很。
又片刻喧嚣之后安静了,帘子忽地被拉开,怔得我一抖。李管家的声音重新进了我的耳朵,他说:“小姐,别怕,贼子已经被击退了。”
我确实在这里折腾得满身满背的汗,但是却不仅仅是怕,更多的是干着急。
李管家一个跳身上车来,忽然将我揽入他怀中,轻拍我的背,缓声说:“莫怕,莫怕,小姐,贼人已经走了。”
我被那这一举动弄得有些发呆,想了想又通透了些,毕竟我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不是,在他眼中即使是打小在龙家养成,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见了这场景概是怕的。
我呆呆地不说话,他忽地摇了摇我,有些惊慌地说:“小姐,小姐!别怕、别怕!贼人已经走了,我会安全地带你回去的……就算是拼了我这半条命……也会的。”
我盯着他,那张脸上还残留着胡乱抹去的血迹,眼睛里也有些血丝。我嗯嗯地点了点头,他才干干地浮了一个笑容出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小姐……记住身在龙家,别给敌人看到你软弱的时候……越是真正的敌人,越是在他面前不能显弱……即使是怕,也要藏在心里……”
我在龙家那么多年,自是知道他为龙家做事尽心尽力,但是却从不特别与哪房走得近,一向都是公心在明的姿态处世为人。如今他却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触动不少,倒真的说不出什么来回应他,只是又继续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半晌又开口说:“瞧你脸上这一点血色都没有,近来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回去之后要好好调养,凡事就仍由他们闹腾去。过了年你就要嫁去蜀国,免了那纷争倒也可以得个平平安安,至少不会像大公子和二公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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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路还显忠心
? 一行人开始收拾烂摊子,伤者甚众,我瑟缩在马车里,掏出小瓶,盯着何如留给我的那仅剩的一颗还魂丹,想着那外面伤着的家仆,一番挣扎后终究又塞回了瓶子,思忖着自己往后要走的路那样艰难,自身都难保了,如何去保他人。
阿卢说:“小姐,喝点热甜酒吧,刚烫好的,这夜深泛凉,又受了惊吓,暖暖身子正好。”
我接过甜酒喝了几口,问道:“外间家仆的情况如何?”
“伤了十来个,我们带了药来,都分发给他们敷上了,其他的弟兄都还好,他们身板底子在那儿搁着呢,歇几日大概就没什么事了。李爷这次带出来的都是七营的兄弟,手脚功夫都厉害,小姐不用太忧心,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回家抱小侄子。”
一边家仆也用车垫下的木箱里的备纱换下了那染血的窗纱,完事之后对着我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我喔了声,笑了笑,将空碗递给阿卢。
他接过退出车去,又掀了帘子,探了个头来说:“小姐喝了酒便睡下吧,我们在外面照应着。”
睡了会儿,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