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脑袋撞在地上,“咕咚”一声疼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飞快地站起来想追上去,却被一只大手猛地一拽,整个身子被摔倒旁边的墙上,穿着黑色军装的人用手卡住她的细长的脖子把她按在墙上。
她忘记了身体的疼痛,颤抖着看向眼前这个人。那人看着她的眼睛皱了皱眉头。
阿翁冥冥中觉得自己是会得救的。这种紧要关头,一定有人会出现的。救救我。
事实证明现实不是童话。没有任何救世主,黑军装拉住口罩的下沿,飞快地扯了下来,力气之大让阿翁的脸偏向了一边,黑灰色的头发狼狈地散在脸侧。
“看这张脸,是个德犹混血儿。哈,真是恶心,我真想把这眼睛挖下来!”眼前的人回头对同伴们说,同时手上用了用力。
阿翁死死握着他的手腕,几乎喘不上起来:“我有签证……我会离开的……签证在刚才那个女孩手上……”
片刻之前这些党卫军察觉了两个女孩的异常,在那个犹太女孩跑掉后,两个党卫军追了上去,剩下的就逮住了阿翁。此时追出去的两个人已经回来了,听见他们说“跟丢了,跑得比兔子还快”,阿翁已经近乎绝望:“放开我!我说过我可以离开的,我可以重新拿到一份签证的!”
“呵,让这种玷污日耳曼血统的人活在外面我想想都恶心!”
“会像蝗虫一样产下子孙后代的吧!”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能出国的话就可以避免被抓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犹太人?因为她玷污着日耳曼的血统?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会离开的!我会离开的!”
不管多么淡定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都显得这么狼狈。
就像曾经在施普雷河畔见到的那些犹太人一样,阿翁也像装牲口一样地被丢进了货车车厢,车厢里还有几个纯种犹太人,畏怯地蜷在一旁,完全放弃了抵抗。
阿翁只能最后一搏,她拼命砸着车厢的门大叫:“放我出去!没有规定说混血儿即使拿到了签证也不能走!”
一个党卫军士兵突然把枪从门缝里伸过去,大叫:“找死吗狗杂种!可没有规定说不能杀不配合我们工作的犹太人!”
车厢里的几个犹太人都被吓得尖叫出声,阿翁腿一软,跌坐下去,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久,车子开动起来,在路上晃悠一段时间后,停在了一个火车站。
“快点,下来,你们这些犹太猪!”又有人赶畜生一样地把犹太人们赶下了来。站台上的几个人远远地指着阿翁,那表情几乎让阿翁觉得自己真的长着张恶心得无可救药的脸,但是她已经没有口罩可戴了。很快,他们又被赶上了火车。车厢里没有座位,人们只能站着,阿翁分不清西方的各类人种,但她知道这里面大概全是犹太人。
阿翁从窗户向外张望着,这个时候如果准将能来,或者能看见希尔施的话,她就还有救。她张望着,张望着,直到火车开走,只留给这个奥地利城镇一节遥远的火车尾巴。
下了火车以后,男人和女人被分开。似乎现在着重在抓犹太男人,被抓的女人相比较而言还很少。之后,又是赶牲口一样被赶进火车站邻近的一个很大很空旷的场地。场地用水泥石灰墙围住,两边有一些低矮的连成一体的房屋,墙上每隔几米就是一扇小窗,用手指粗的铁栏杆封住。这些房屋看起来很脏,散发着阵阵恶臭。靠近场地大门的这一边有一个暗黄色的三层楼房,环境看起来倒是好多了。
这里已经有了一些犹太人,不论男人、女人、小孩都被剃成了光头,即使有头发也极短,他们大多瘦得可怕,却还在搬着砖头或干着其它体力活。很快,阿翁看出这是要他们修建出和那些低矮房屋一样的营房,供以更多将要到来的的犹太人居住。
那么这里就是集中营。
“后面的跟上!”一个脸上有疤的士兵突然暴吼,阿翁浑身一颤,赶紧跟上犹太女人们进了那些臭烘烘的房屋。
之后,有人拿剪刀、剃刀把她们的头发全部剪掉了,这个过程中有人一直在哭,阿翁倒是不可惜自己的一头长发,她到这时依旧很茫然。
或许是时候接受现实了。
进集中营必死——这种说法究竟是真是假?就没有任何出去的机会吗?算了,别想这些了,如果现在就相信这种说法,就真的不用活了。
剃光了头发之后,她们又被要求换上和外面那些人一样的有蓝色条纹的衣服,然后立刻就投入了和那些人一样的工作。再没有更多解释,每个人都要自己学会在这里生存。
在集中营里,要学会的生存的技巧很多,有些人还没有学会就死去了,学会的人,面对的则是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和没有尽头的劳苦生活。
当然这些阿翁都还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这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她学着那些“老手”们的样子码好了砖,吃力地向着目标地点走去,走着走着冥冥中竟看见了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
那个三层暗黄色建筑的三楼窗口,一个身着黑色军装的笔挺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见过的,她见过他的——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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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营狱友们
阿翁见识了集中营的第一个潜藏的规矩:女人一次码砖不得低于十块,男人不得低于二十块。
第二个潜藏的规矩:搬砖的速度不能太慢,不能摔倒。
她是仿照着“老手”们的样子搬砖的,搬的也是十块,有些不懂规矩的“新人”想一次少搬一点,于是挨了几枪——当然,不是挨枪子,而是挨枪杆。
阿翁生来身体并不弱,也一直有着健康的饮食习惯,再加上没有缺乏锻炼,所以十块砖最初并没有让她觉得受不了。但是随着搬动次数增多,行动开始变得吃力,只能勉强跟上身边人的速度。
或许是因为水晶之夜时已经受到了足够的冲击,又或许是因为突然就进了集中营的茫然,阿翁不太关注身边挨打的人,只是不停地想把自己的事先做好,先保证自己不会有任何纰漏。她就一直不停地码砖,搬动,跑回来,继续码砖,就像身边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一样。
哨声响起时已经天黑,没有人讲解吹哨是什么意思,但是既然每个人都迅速地处理了手上的活一声不吭地游魂一样向营房涌去,就是说阿翁也该这么做了。
有些刚来的不知道自己该进哪一间,在走道上茫然了一下,这么一茫然后面马上有人追上来大吼着让快点跟上,于是免不了又是一阵棍击声和惨叫声。
阿翁走在前面连回头看的空也没有,直接随便进了一间。
没有床。铁架子有三层,每层上架着硬床板,床板上有脏兮兮的毛毯。看起来每一层可以睡三个人。进来的犹太人们很快坐到床板上,看起来不再那么紧张,兀自揉着只剩骨架的胳膊。阿翁这时才感觉到浑身酸疼,肚子也饿空了,于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起来,这是我的地方。”一个看起来比阿翁稍大的犹太女孩恶狠狠地说。
阿翁赶紧站起来说了声:“抱歉。但是请问哪个位子是没有人占的?”
犹太女孩一声不吭地坐下了。
没有得到回复,阿翁只好四下里看了看,这时又一个年纪相仿盘腿坐在最高一层上的女孩招了下手:“来这边吧。”
这女孩很特殊。她的鼻子并不高挺,嘴唇偏厚,而且是个黄种人。
阿翁赶紧过去爬到最上面一层,坐在女孩旁边:“这里以前没人吗?”
“‘地盘’没有分得那么严格,大多都是随便睡的。回来得晚没有地方睡的人就得睡地上,但是也有那样的‘聪明人’会像刚才那样欺负新来的。”女孩说着看了阿翁一眼,突然惊讶地说,“你是混血儿?雅利安犹太混血,哦,你可真够倒霉的。”
阿翁大概明白自己的“倒霉”:“你是……黄种犹太人?”
女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看不出来吗?大家都说我是很标准的吉普赛人哦!”
阿翁怔了一会,开口:“我分不清西方人种,我在东方的中国长大。我在书上看到过犹太人分为白种、黄种、黑种,难道你不是黄种犹太人?”
“那你就没有在书上看到过关于吉普赛人的介绍?”女孩眨眨眼。
“……”这女孩活泼过头了,与集中营完全不能和谐,她把阿翁搞愣了,“看过我也区分不了——这么说你不是犹太人,那你在这儿干吗?”
于是阿翁得知,这些黑军装不止抓犹太人,也在抓吉普赛人。
吉普赛人被认为是巫术病毒的传播者,他们四处游历四处赚钱的民族特性早就让人不满了,何况在“上等民族”眼中,他们还有些野蛮特性。
“你叫什么?”阿翁问她。
“尼塞梅达。你可以叫我尼塞。”她回答,“那你呢?”
“阿翁。阿翁。笛林。”
“阿尔文?”
“不……把那个弯去掉,不是阿尔文,就是阿翁。”
“阿尔文。”
“阿、翁。”
“阿尔翁。”
“……就先这样吧,”阿翁承认自己的名字哪怕在西方也算古怪的,虽然尼塞梅达这名字也够怪了,“你的亲人呢?也都在这里吗?”
“我没有爸爸,吉普赛人都是四处游走的,我妈妈常说,爸爸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匆匆过客,”尼塞看似轻松地说,“妈妈和我一起被抓进来,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她在去年冬天死于饥寒交迫。”
阿翁看着尼塞,又干瘦又几乎没有头发,看起来就像个小怪物:“听到这些我感到很遗憾。”
“哈,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与其悼念去年冬天死去的人,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吧。”尼塞笑笑,“你的亲人呢?”
“爷爷和……一位大哥在中国,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妈妈两年前被抓,也不知道在哪里。爸爸是雅利安人。”
“好吗,你还剩个爸爸。”尼塞调侃着,“对了,你知道吗,你今天看起来厉害极了,你是刚来的几个犹太女人中唯一一个没有挨骂也没有挨打的。”
阿翁却并不能因为这句赞美而高兴:“像牲口一样替人干活干得好,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总比挨打要好吧,”尼塞翻了个白眼,“而且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发型呢。”
“嗯……可能因为在中国长大吧。中国的孩子都觉得我长得很奇怪,跟女孩子关系倒还好,但是最小的时候很招男孩子欺负,长大以后他们都打不过我了也就都停了。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不怎么样的,就不怎么在意外貌了。”
“你太傻了!”尼塞的声音把阿翁吓了一跳,“小男孩对丑女孩是没有兴趣的,他们会欺负你只能是因为觉得你漂亮喜欢你!”
“是……这样吗……”阿翁无暇去想那些男孩子是什么想法,她只觉得面前这姑娘真是个奇人。
像是应和一样,对面床板上的一个没牙的犹太老妇人对阿翁笑着,慢条斯理地说:“漂亮的公主哪怕没有头发也是漂亮的,人家的模子在那里。”
阿翁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您!”
刚才那个赶阿翁走的“坏女孩”在下面冷笑了一声:“要不要试试看一个月以后还有没有人会说你漂亮?”
阿翁问:“就算没有又如何?”
女孩无法回击,只能撇了下嘴。这时铁门打开了,两个铁盆被递进来,然后关门。
每个人都迅速地向铁盆冲去,尼塞拉上阿翁:“快快,开饭了!”
集中营的饭很厉害,不用吃,看一眼就不饿了。
一个铁盆里有一大半是硬硬的面包屑,另一半是一些黏糊糊的东西,抓一把勉强成块,不会滴下来。另一个里面是水,也看不出干净不干净。即使是这样的食物,对于这一屋子的人来说,也太少了。
阿翁学着尼塞的样子捧了两口水喝,然后抓了一把面包屑和一把黏糊糊的物体回到之前的地方。
刚回去,那个老妇人突然很惊奇地看着阿翁:“小姐,我要说你长得真漂亮,即便没有头发!”
阿翁不明所以地看着尼塞,尼塞无可奈何地摇头:“看来不太正常,她之前不在这一间,我也不认识她。你要习惯,这里脑子不正常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旁边一个带着个七八岁女孩的犹太女人插话:“自从几个月前外孙女被杀之后她就是这样。”
阿翁感到一阵寒意:“她这个样子还能干活吗?”
“当然。干活就能活,不干活就得死,哪怕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天一亮就要搬砖,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