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已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像是道催命符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黯淡烛火之下,那人的身影越发走近,在牢门前站住,亟亟喊了一声:“微浓?” 是祁湛!微浓立刻站起身子。 “吱呀”一声牢门开启,祁湛亲自从侍卫手中接过烛台,挥退左右,独自迈入牢房之中。他先是查探了璎珞的伤势,又给她用了好药,才顾得上询问今夜发生的一切。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何去而复返了?”祁湛焦急询问。 微浓却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两被捕了?云辰告诉你的?” 祁湛沉默片刻:“他没有直说,只派人送了话过来,说让我来大理寺监牢看看,提审要犯。” 听闻此言,微浓心头又是一喜,转念又压制住喜色,故作一叹:“他这是在卖人情给你?” 祁湛现今没心思琢磨这个,着急再问:“你怎么又回来了?还夜探云府?难道云辰他……” “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微浓含糊不清地接话。 祁湛一听这话急了:“除了确定他的身份,你还能有什么事?” 微浓没有搭腔,心中是真得在思索一些事情,她转身看向睡在角落的璎珞,先道:“有些事,璎珞不宜听见,你先把她送出去吧!” “今晚之事后果太严重,即便是我也不可能随意放人。”祁湛解释道:“不过你放心,她服用了我给的伤药,已经陷入昏睡之中。我们说话,她不会听见的。” “那就好。”微浓这才又转过身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祁湛见她如此冷静,心里更是替她着急:“你知不知道今晚是多大的事?你若是将我当成朋友,为何要瞒着我独自行动?” “那你将我当成朋友了吗?”微浓幽幽地问,明眸映着摇曳烛火,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仿佛能看穿任何人的龌龊心思。 祁湛不由地一愣:“你这时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微浓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一切实在太过于巧合了。你出现在落叶城,故意接近我,邀请我来宁国,然后我就碰见了云辰,而他又长得像楚璃……” 还有,如今的云辰和祁湛是敌对,七年前的楚璃也曾将祁湛打伤…… 听到微浓这番话,祁湛面色真有些变了:“你在怀疑什么?我在落叶城接近你的事,你不是知道内情了吗?我承认,我是想借用你的侍卫……但我当时已经认出了你,我根本不会害你。”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而且这一路上,你也对我照顾有加。”微浓扬起面庞,清透的目光落在祁湛脸上,缓缓问道:“倘若你真得当我是朋友,你就告诉我,你为何让我来黎都?只是为了让简风保护你吗?” 她是那样的眼神,质问、执着、猜疑、通透,让祁湛不禁闭了闭双眼,知道自己再也隐瞒不下去了:“我是让你来验证云辰的身份。” 果然如此!微浓轻轻地笑了:“所以来到黎都那天,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云辰的?即便我和他没有偶遇,你也会制造机会让我见到他,对吗?你帮我赶走简风,也是怕他破坏你的计划?” 祁湛垂着双目,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你早就见过云辰了,对不对?你在落叶城接近我,固然是为了躲避追杀,但你也说了,杀手是魏侯派来的,而魏侯又和云辰走得极近。”微浓犀利地戳破他:“七年前,你曾在楚王宫盗剑,也和楚璃交过手。你比任何人都怀疑云辰的身份,又碰巧遇上我,于是便将计就计邀我来宁国,一则利用我逃避追杀,二则利用我查证云辰是谁?” 祁湛仍旧抿唇不语,冷峻的面容在烛火下显得异常深沉。 “其实你也不相信沈大人的判断,是吧?你口口声声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激起我的好奇心,让我去查探云辰。云府失火搬到我们隔壁,也是你一手操纵的,对不对?”微浓面上挂着笑,又是一连番的犀利质问。 “就因为这些,让你不肯再相信我了?让你背着我去冒险?”祁湛似隐忍着某种情绪,半晌,如是问道。 听闻此言,微浓英气的眉眼微微眯起,不知是冷笑还是讽刺:“如今的人可真有意思,只能他负人,不可人负他。祁湛你扪心自问,从咱们相识以来,每次不都是你在利用我?我可曾利用过你?只不过是这一丝小小的隐瞒,你就觉得我对不住你了?那你又有多少对不住我的地方?要不要咱们清算一把?” 面对这些犀利的质问,祁湛竟不知该如何回话,唯有苦笑。是啊!他为何要生气?为何恼怒微浓的隐瞒?他又有什么资格斥责她?她从没负过他,都是他在负她! 七年前在楚王宫,他利用她逃跑;半年前在落叶城,他利用她躲避追杀;如今到了黎都,又利用她追查云辰的身份。 他对她,从一开始就是居心叵测。可为何,这被拆穿的一刻,他的心里是如此疼痛?为何,他想要天长地久地隐瞒下去?所以一直在用一些小恩小惠来遮掩来弥补,不想让她发现如此不堪的自己? “难怪你一直追问我,有没有把你视作朋友。”微浓学着他的招牌姿势,双手抱臂自嘲地一笑:“祁湛,这样有意思吗?你就如此对待你的朋友?以利用之名?” “不,不是,”祁湛欲张口解释,“我从没想过要害你,也是真的想帮你。我承认对你有过利用,但前提是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否则,我绝不会做的。” “利用就是利用,没有那么多解释。”微浓神情变得很冷淡:“如果你把我当朋友,你会直说,而不是算计。” 此时此刻微浓的神情是如此熟悉,就像前年他在燕王宫刺杀聂星逸时所见,她也是如此冷然、如此不屑。他曾想到过会东窗事发,想过自己会被拆穿,但依旧无法接受她如此的冷待。 为什么?他莫名地对她想挽留,想亲近?他们明明没有见过几面,没有过多交往,没有深入了解过彼此,但他总觉得认识她很久了。 他一直自欺欺人地相信,只要能够这样瞒下去,他们就能真得成为知己。他甚至不介意异样的暧昧,才总是若有似无地暗示她、戏谑她,只可惜从没得到过回应。
第177章:情非得已(二)
仔细想想,他们相识七年了,彼此的每一次相遇,其实都是他最艰难最窘迫的时刻,而她的出现总是那样及时,给了他一丝救赎的希望。但他从没有告诉过她这些。 七年前在楚王宫,他威胁她救他,亲眼见证她和楚璃的第一次相遇,心想这世间还有如此聪明而单纯的小姑娘,能一眼发现他的存在,却辨别不出毒药的真假。虽然她是被迫救他,楚璃也是被迫放他一马,但他仍旧心存感激。 后来过了很久,他都不曾想起过她,直至燕楚交战的消息传来。当时他突然忆起过往,猜测她作为和亲公主,处境一定糟糕透了。但没过多久,他又听说她回到燕国入道修行,病逝在了房州。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曾心生遗憾,遗憾自己来不及报答她救命的恩情。 直至前年四月,他意外得知自己的身世,心里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宁王说要接他回宫之时,他曾万般抗拒,只想用杀戮来平复自己心中的愤怒与悲哀。恰好这个时候,聂星痕通过宁王找到他,给了他一单刺杀的生意。他告诉宁王,这桩生意他接下了,倘若他能平安归来,就回宁国做王孙;倘若他死在燕王宫,则一了百了。 到达燕国王都时,他还专程去过一趟千霞山,去看过青城公主的陵墓。所以当他在行刺的晚宴上看见她时,他根本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尤其,她就坐在聂星逸的旁边,坐在王后的位置上!当时的形势根本不容他多想,他只能不停地制造杀戮,但却无法像往常执行任务一样冷酷,下手时也总是有所顾忌,无法用尽最残酷的手段。 不过还好,他还是如约完成了任务。跟随宁国使团离开燕王宫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知道她一定不是燕王的血脉,才能假死做了聂星逸的王后。 当时的他,正处于最迷茫的时候,对于自己的前程和身世难以接受。可想起还有那么一个姑娘与自己同病相怜,甚至比自己更加悲哀,他才感到一丝安慰。他想起聂星逸拿她挡刀,想起她将聂星逸踹下丹墀,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是有多么憎恶燕王宫,多么憎恨这个枕畔人。 有时人的决定就是这般微妙,也许会为了某个人的一句话、一个手势,轻易改变宿命的抉择。于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世上有一个满身血污的杀手,因为与她的同病相怜,而下定决心去争取更好的前程,去摆脱无尽的杀戮。 他向宁王讨要了一年的自由,去看遍九州风景,也计划去燕王宫解救她。他告诉自己,这是他该回报的救命之恩。可他打听之后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一个聂星痕。 当燕王废后的消息传来时,他觉得这样也好,聂星痕虽然杀了楚璃,但好歹是真心喜欢她,真心对她好。她在燕王宫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半生。 而至于仇恨这种东西,他作为一个杀手见识了太多,他早就明白,这世上所有的仇恨终有一日会消失不见。似聂星痕这般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迟早会忘记过去,会接受现实。 心头最后一桩牵挂了却,他决定提前结束一年之约,去宁国做他的王孙殿下。可谁知他刚走到姜国境内,便遇上了重重追杀。谨慎起见,他没有向墨门求救,唯恐泄露行踪反遭暗算报复。 他独自一人,利用从前在江湖上的人脉,查出这批杀手是宁国魏侯派来的,而经手人正是姜国国士云辰——一个长得极像楚太子的人。当时云辰刚与宁国接上头,人却还在姜国,最方便在姜国境内截杀他。魏侯也晓得一旦让他进入宁国地界,宁王和墨门的势力便会保护他,所以魏侯给云辰下了死命令,务必让他死在姜国。 他在姜国被困了两个多月,期间璎珞不知怎地得到消息,赶来助他一臂之力。两人想要利用十万大山的地形躲避追杀,奈何被杀手发现了意图,将他们拦截在十万大山的脚下,姜王后刚刚赐名的小城:落叶城。 他只好包下全城的客栈,每晚与杀手们斗智斗勇,玩起捉迷藏——直至微浓的出现。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六七年来她根本没什么变化,容颜未改,心性也未改,仍旧是那番模样,眉目看似清冷,实则内心澎湃火热,重情重义。 他很快发现她身边有高手围绕,说不清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试图接近她,故作孟浪的样子。当得知她要穿越十万大山时,他更是窃喜,甚至盘算着要如何将她引去宁国,与他结伴而行。 倘若不是璎珞的拆穿,他会把自己那阴暗的一面永远隐瞒下去。更不想告诉她,他就是六年前在楚王宫的那个盗剑人,那个利用过她、只会东躲**的盗贼。他想用新的身份接近她,或是从无失手的“天下第一杀手”,或是风流倜傥的宁国王孙,期待她能将他引为知交。 但是一念之差,他还是再次利用了她去探究云辰的身份。他给她制造机会,设法让云府搬到她隔壁,暗中窥伺她与云辰的一举一动。当她否认云辰是楚璃时,他大喜;当她提出要离开黎都时,他又是失落。 身为一名出色的杀手,他的七情六欲一直很淡薄。即便面对璎珞热烈的追逐,他也一直能够保持冷静,为她好,也为自己。 但对于微浓,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要说是爱情,看过他母亲的遭遇之后,他早已不相信;要说是友情,他又自认根本不需要朋友。 怜惜、愧疚、感激、感同身受……他不敢说能为她豁出性命,也绝不是想要据为己有。他只知道自己愿意帮助她,保护她,看她过得更快活。 也许,这世上总是会有一个人,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于是便想去了解、去感受,而这种感情无论男女,无关身份,没有能够解释的缘由。 只可惜今夜过后,一切都会变成他的一厢情愿了。他最失败、最不堪、最龌龊的一面,终于毫无保留地被她发现,被她唾弃。他对她的其它感觉,终是因为他的愚蠢而被堵在心口,再也无法说出来了。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更没有脸面再去追问云辰的身份。当务之急,他要考虑如何把她们两人弄出来,洗脱罪名。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我请求你再相信我最后一次。按照我说的去做,让我把你和璎珞保出来。”他唯有恳切说道。 微浓沉默片刻:“你把璎珞保出去就行了。” “不是你想得如此简单!”他只得耐心解释:“宰相淳于叶被告发私通燕军,是云辰亲自请命捉拿,并设计引出同党和潜伏在宁国的细作。我不晓得是不是巧合,你们两个闯进云府……总之此事非同小可。” 淳于叶私通燕军?云辰亲自请命捉拿?微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