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功折则绷着脸,边收剑边道:“既然严大人有画像,还问我做什么?”
元宵倒是理直气壮:“原来这位大人有画像?那就不妨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看本宫到底像不像。”
严大人一听这话,立刻断定道:“你不是太子妃。”
“真是笑话,本宫坐不更名站不改姓,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元宵白了他一眼:“严……严大人是吧?敢问你是什么职位?怎么找到此处的?奉谁之命来找本宫的?”
那位严大人看不上元宵,自然也不屑于答话。是他身边一个下属回道:“咱们严锋严大人,领的是京畿卫统领之职,负责拱卫王都,深受王上器重。王上怀疑太子妃私通敌军,故命严大人捉拿太子妃回宫问话!”
“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功折此时冷不防地插了句话:“王上既未下旨废妃,太子妃便还是太子妃,严大人就算前来,也是‘请’太子妃回宫的,怎么能叫‘捉拿’?你找死吗?”
元宵也立刻与他一唱一和:“陈侍卫,人家要摆谱,你就让他摆谱好了,何必戳穿呢!本宫其实并不在意。”
陈功折这才转向元宵,恭恭敬敬地道:“娘娘是大人有大量,但此事辱了殿下的面子,绝不能姑息。”
“有道理。”元宵瞥了严锋一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她这般演起戏来,倒还真有几分太子妃的架子,至少比微浓本人更有架子。微浓在密道里看着,竟觉得元宵真的能够以假乱真了。
可严锋到底是京畿卫统领,见多识广,并不好糊弄。他被元宵讥讽一番,倒也不见生气,只围着她走了一圈,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笑道:“听闻太子妃出身民间,使得一手峨眉刺,还曾与殿下修习软剑。可本官看你四肢绵软无力,说话中气不足,根本不像个习武之人,更无太子妃的英气。”
他说到此处又刻意将视线转向陈功折,笑得越发奸邪:“陈大人,此女子胆敢冒充太子妃,按律当处以什么罪刑?”
陈功折闻言面色不变:“严大人怕是错信传言了。陈某就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曾见过太子妃无数次,难道还能骗你不成?”
严锋冷哼一声:“但愿到了王上面前,你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此言说罢,他也不再顾及陈功折,立即挥臂示意手下:“给我搜!里里外外好好地搜!连一只耗子都不能放过!”
“是!”一众京畿卫齐齐领命,早就等着这一刻!
“你敢!”陈功折则是勃然大怒,再次拔剑对准严锋。
而与此同时,两道更为响亮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男一女,异口同声:“且慢!”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大门之外遥遥站着两个人,女子年轻,男子年长,均是锦衣华服,面色冷然。
“大哥?”严锋诧异地唤道。
来者正是楚国太子太傅、也是燕楚和亲时,楚国派出的求亲使——严朗!而他身边那一位,是背主遭弃的初一!
微浓透过密道缝隙看见这两个人,心里头忽然有种不祥之感,但又说不上什么,只觉得疑惑: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会同时出现?
“大哥,你怎么来了?”严锋率先开口问道。
“你不是在全城搜查太子妃吗?今日我无意中遇上了,特意把人给你送过来。”严朗就站在初一身旁,面色平静地道。
严锋立刻明白过来,指了指他身旁的初一:“她才是太子妃?”
“正是。”严朗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微浓闻言更加疑惑了。须知从定亲到和亲,严朗曾数次见过她这个太子妃,也见过初一和元宵,他是绝不可能将初一认错的!
那严朗这是在做什么?在掩护她吗?可初一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他怎会与初一遇上的?
而且,初一已确定是燕军的人,严朗自然是向着楚军,这两人应该势不两立才对,如今又是合作演得哪一出?会是严朗强迫初一的吗?
这难道又是楚璃的一个计策?
微浓心里头的疑问越来越多,正是惊疑不定之时,便见初一已经接了话,冷若冰霜地看着严锋:“严大人是吗?真是久闻大名了。您与严太傅兄弟二人,本宫可是常听殿下提起呢!”
严朗与严锋,的确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两兄弟一个是太子太傅,一个是京畿卫统领,一从文一从武,都在楚国朝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深得王恩。
为官之人自然喜欢听客套话,严锋见初一说话得体,气质也冷然孤傲,对她的身份已是信了两分。但他还是谨慎地道:“过奖了。恕严某无礼,您这位太子妃,与画像上也不大相似啊!”
“呵呵。”初一轻笑起来,又故意拢了拢身上的银色轻裘披风,才回说:“难道严大人没听过‘乔装之术’吗?本宫会顶着一张脸到处乱跑?等着被你们抓到?”
她边说边款款迈入园内,转而对陈功折礼道:“陈侍卫,真是对不住,本宫让你失望了。”
她语中的歉意是如此明显,又是如此真挚,微浓听在耳中,竟恍然生出一种感觉,她是真得在道歉!在为她犯下的错误而道歉!
陈功折此时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忙对初一叹道:“娘娘既然已经离开,又为何要回来?枉费殿下一番苦心……”
初一苦笑着摇了摇头:“本宫在路上碰见了严太傅,实在是他火眼金睛。”
两人这番对话一语双关,微浓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原来是初一出城被严朗撞见了,严朗不知怎么说服了她回来假冒自己。
此时严朗也应景开口,故意对初一说道:“还请太子妃恕罪,严某及舍弟身负王命,不敢不从。”
演戏演到底,初一轻飘飘瞥了严朗一眼:“如今多说无益,还望严太傅与严大人手下留情,切莫伤及无辜吧!陈侍卫好歹是殿下的人,他若受伤,想必你们都不好交代。”
严朗闻言恭谨点头,主动代严锋回话道:“您放心,舍弟无意为难陈侍卫。”
“那就好。”初一淡然地笑了笑。
“娘娘,别跟他们废话!”陈功折又在一旁亟亟接话:“属下愿保护您杀出重围!”
他们三人一唱两和,演戏演得十分默契。严朗与陈功折自不必说,而最让微浓惊讶的则是初一——她习得一身好武艺,蛰伏楚王宫三年,不动声色地将种种情报传回燕国,且在这等局面下还能如此冷静理智!
她演得如此逼真,就连微浓在暗处看着,都想要不自觉地相信她就是楚太子妃!何况严朗是严锋的亲哥哥,有他打保票,可信度自然更高!
如微浓所料,严锋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在一旁观察半晌,见初一虽然略显狼狈,但高傲之气犹在,说话也带着那么一股腔调。再对比先前那个假太子妃,后来这个自然更加可信一些。
第151章:难以回头(四)
“大哥,她真的是太子妃?”为防万一,严锋还是想再观望观望。
“的确是太子妃无疑。”严朗面不改色地回道:“为兄今日出城办事,在南城门见到一对乔装姐妹正在接受官兵盘查。幸好为兄眼尖,认出了太子妃,只可惜让那婢女逃脱了。”
“是吗?”严锋仍旧存有疑虑。
“太子妃是为兄亲自挑选的,她再如何乔装易容,为兄都不可能认错。”严朗显得自信满满。
初一见严锋一直不上钩,也是笑着接话:“看来严大人是不信了?既然如此,便将我们都放了吧!”
严锋干笑一声,决定拿出方才试探的招数,于是便笑回:“久闻太子妃擅使峨眉刺,又得殿下亲自教习软剑。不知太子妃可否赏脸与微臣比试一番?您若赢了,方才陈侍卫对王上的不敬之罪,微臣便不再追究了,您意下如何?”
“严大人好大的口气啊!”初一唇畔勾起一抹冷嘲,垂眸理了理袖口:“朝廷命官要与当朝太子妃切磋,纵观历史,恐怕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吧?”
严锋只是虚伪地笑着,并不接话。他想看看这位太子妃敢不敢接受他的战书。
初一也并没有让他失望,笑吟吟地应承下来:“严大人想与本宫切磋,没有问题。但本宫也有一个条件,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锋立刻伸手相请:“您客气了。”
初一便顺口续道:“本宫想与严大人签下生死状。今日切磋,本宫若是死伤在你手中,概不牵涉燕楚邦交,也绝不会让殿下治你的罪;但你若伤在了本宫手中,便是你‘以下犯上’咎由自取,陈侍卫和这个婢女,你要立刻放他们离开,且承诺永不追究他二人的罪责……”
初一说到“婢女”二字,还特意用手指了指元宵,最后反问:“不知严大人意下如何?”
想是她说得太过自信,这生死状的后果又太过严重,严锋一时竟不敢应话。
倒是元宵急得掉下了眼泪:“娘娘,您是千金之躯,怎能为了奴婢这条贱命犯险?陈侍卫也不会答应的!”
元宵此言一出,算是承认了自己冒名顶替太子妃。严锋见状不禁得意起来,心道果然是金蝉脱壳之计,幸好有大哥严朗襄助,否则今日可真要让太子妃逃脱了!
“严大人不说话,是同意了吗?”初一见他一直沉默,忍不住出言催促。言罢又转而看向陈功折,笑道:“劳烦陈侍卫给本宫找一双称手的峨眉刺来,好让本宫领教严大人的高招。”
“娘娘!”陈功折故作焦急担忧之色。
初一从容不迫地摆了摆手:“左右今日已是死路一条,不如险中求生吧!”
几人话到此处,严锋已对初一的身份信了九成,便尴尬回道:“微臣惶恐。原是存了讨教之意,您若说到‘生死状’这上头,微臣哪里能担待得起?”
初一哼笑讽刺:“这天下有什么是您担待不起的?严大人真是高看本宫了。”
严朗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严锋道:“你一再怀疑太子妃的身份,是连我的话都不肯信了?咱们兄弟竟已生分至此了?”
“大哥错怪我了,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严锋颇觉尴尬,唯有如是解释。但实际上,他近年来与兄长严朗因政见不同,彼此早已疏于联络,只不过在外人眼中还是“上阵亲兄弟”罢了。而今兄长在他一众属下面前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有些家丑外扬之意,令他面子上蒙羞。
“大哥是殿下的老师,又曾做过求亲使,太子妃是真是假,您自然最清楚不过,我岂有不信之理?”严锋又添上几句,想要缓和一下兄弟间的气氛。
而且他也晓得,无论眼前这人是不是太子妃,他都必须带回宫里,至少要比空手而归强得多。既然如此,倒不如就将她认成是太子妃,左右有兄长严朗佐证,即便他认错人也有理可说。
想到此处,严锋终于不再纠结此事,对初一礼道:“事已至此,还请太子妃立刻随微臣进宫面圣。至于陈侍卫和您的婢女,恕微臣无法做主放他们离开。”
“怎么?找着本宫还不够?”初一的眸色瞬间阴沉。
陈功折亦不退让半分:“娘娘,不能跟他们走!”
严锋却只当作没听见一般,又对初一说了句“得罪”,便示意京畿卫上前,将陈功折和元宵绑了起来。
初一是“太子妃”,他自然是不敢绑了,唯有招呼严朗道:“大哥,你与太子妃比较熟悉,这一路就劳烦你‘照看’她了。”
“好。”严朗痛快应承下来。
从始至终,初一都显得很冷静。直至京畿卫们绑好了人,准备离开这座园子了,她才露出一丝伤感之色,环顾四周叹了口气:“走吧!”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一去,必死无疑。
微浓就在密道里一直看着听着,这一刻,早已忘记了初一的欺骗与背叛,只记得她去而复返,甘冒风险掩护自己……
微浓几乎能够想象,楚王见到初一时会如何勃然大怒,严锋会如何加倍偿还今日之辱……
还有太傅严朗,一定是受楚璃之意而来!他能逃得过责罚吗?还有陈功折和元宵……
微浓想着想着,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此时冀凤致还捂着她的口鼻不放手,她的眼泪便顺着脸颊往下淌,汨汨地流入冀凤致的掌心。火热地滚烫地,灼痛了两个人的肌肤。
“微儿,你冷静一下。”冀凤致感到她情绪的波动,立刻在她耳边喝止:“此时你若发出声响,一切都前功尽弃了!你们谁都逃不脱!”
不是还有您吗?不是还有师父您这位九州第一游侠吗!微浓在心底呐喊着,竭力想要出声哀求师父出手。她不想看到初一死,不想看到那么多人为她丧命!她宁愿自己站出来,也不愿默默地苟活着!活在旁人的鲜血之中!
微浓狂肆地流着泪,双肩止不住地抽动,却是无论如何都哭不出声来。她只能在冀凤致的掌中发出“呜呜”之声,希冀师父能明白她的意思,能够出手救人。
然而她三年未见的师父一直无动于衷,只是死死地钳制住她,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看到元宵与初一争相替她送死;她看到陈功折视死如归为她送命;她看到严太傅为她犯下欺君之罪;她看到所有人,为了保护她而做出了牺牲,她是踩着他们的尸体活了下来!
初一与元宵,这对陪伴她三年的姐妹花,她曾戏言两人的名字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