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禁卫军们听到命令,本已上前领命,然而听到太后娘娘是要处死敬侯,又不敢贸然动手。
聂星痕倒是神态从容,毫不在意地笑道:“王兄生死未卜,您眼下就处死儿臣,未免太早了些。”
“你什么意思?”赫连璧月骤然拔高声调。
聂星痕却已转身,踩着一地的尸体往殿外走去,边走边道:“儿臣就在敬侯府,随时恭候您的传召。”
赫连璧月恶狠狠瞪着他的背影,命道:“派人盯紧敬侯府,没有哀家的手谕,不许任何人进出!”
*****
不过一个时辰,聂星痕的话便得到了佐证。
东宫之中,数名御医齐齐跪在聂星逸榻前,对赫连璧月诚惶诚恐地禀道:“太后娘娘,王上的伤口不深,臣等一致认为,可以将兵器取出来。您也是同意了。可……”
“可是什么?”赫连璧月担心爱子伤势,暴躁地斥道:“快说!哀家没有时间跟你废话!”
御医忙道:“太后娘娘恕罪,兵器取出来之后,王上的病情急速恶化,微臣几个看到王上的伤口之中……呃,钻进了几条小虫……”
赫连璧月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你是说,王上的伤口长蛆了?”
御医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个胆大之人回道:“不是长蛆……臣等怀疑,王上是中了蛊毒。”
“蛊毒?”赫连璧月惊呼出声。
刚赶至东宫的明丹姝恰好在门外听见这句话,人也霎时停在了门槛处,捂着心口一副惊恐之色。
赫连璧月看了她一眼,没顾上说话,又质问御医们:“你们是不是想说,敬侯府上有个姜国来的蛊医,想让他过来给王上医治?”
几个御医都不敢接话,唯独方才答话之人回道:“今年初敬侯殿下遇刺,举国束手无策,是姜国的蛊医治好了殿下。毕竟蛊毒这东西,姜国从不外传,臣等的确不敢贸然医治,请太后娘娘恕罪。”
(有读者说,这次我写到的兵器都很特别。其实嘛,对于一个金庸古龙超级粉丝来说,选择兵器都不是事儿呀!偷笑!)
第104章 庶子谋权(二)
赫连璧月目色冷凝,额上青筋暴露,似在极力忍耐什么。
“姨母别担心,燕国又不止他一个蛊医。”明丹姝走入殿内,低声道:“咱们先派人找找。”
“不必找了。”赫连璧月冷笑一声:“哀家总算明白,方才聂星痕的意思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怒意对明丹姝问道:“你怎么才来?宫里情形如何?”
明丹姝自觉忽略第一个问题,禀道:“您放心,公主的灵犀宫、魏昭仪的长宁宫,还有几位小王子小公主的寝宫,甥女都派了可靠之人去传话。禁卫军也是严加保护,不会有任何闪失。”
赫连璧月没多言,也无心再管,转而望向窗外,沉声再问:“长公主与定义侯呢?”
“暂时在含紫殿歇着。”明丹姝回道。
“敬侯图谋不轨,去请他们过来做个见证吧。哀家可不想落个‘戕害庶子’的名声。”赫连璧月一指身边的太监:“去,让敬侯带着他的蛊医立刻来东宫!”
*****
深宫冷夜,月黑风高。东宫的桐树随风摇晃,在宫墙上映出支离破碎的树影,像是不可捉摸的人心,晦暗变幻。
聂星痕与蛊医连阔走在东宫的宫道上,脚步匆匆。待临近聂星逸的寝殿之时,前者突然停下脚步,抬首望了望天色:“今夜真是黑得死寂。”
他身旁的禁卫军名为随护,实为押送,听闻此言不免蹙眉:“敬侯殿下,王上有伤在身,说‘死’字可不吉利。”
聂星痕在黑暗中笑了笑,没有回应,转而对身边的连阔说:“连卿蛊术超群,务必尽心医治王上。”
连阔三十出头,身材高大,肤色奇白,一双幽绿色的瞳仁在夜色里闪着微光,既蛊惑又骇人。他说话带着些姜国口音,故而总是沉默寡言,此刻听了聂星痕一席话,也只是言简意赅地回道:“是。”
聂星痕没再耽搁,又抬步匆匆赶路,待到了聂星逸的寝殿,侍卫只是简短通禀,他便负手踏入。
这一踏入门内,聂星痕无奈地笑了,环顾四周,对首座的赫连璧月叹道:“太后娘娘这是何意?儿臣与连阔才两个人,值得您如此兴师动众?”
殿内,赫连璧月、明丹姝、长公主、定义侯,以及燕王“遗旨”授命的几位顾命大臣都在场。还有不下百人的禁卫军,一步一人严阵侍立,直将殿内堵得密不透风,依稀散发着一股子汗味,搀和着刺鼻的药味,难闻至极。
殿内所有人皆是面无表情,连该做的礼数都省了,唯独长公主面带忧色,忍不住嘱咐他:“敬侯,好生为王上医治!”
聂星痕十分沉稳,噙笑而回:“姑母放心,侄儿定当竭尽所能。即便让侄儿一命换一命也在所不惜。”
他此时此刻的姿态,与在含元殿时大不相同。方才刺客突袭时,他还曾替聂星逸解过围,语带关切做做样子。而眼下他孤身一人身陷重围,为何如此从容闲适?竟连半分戏都不肯演了。
长公主心头疑惑,更加担心聂星痕的处境。想起新王聂星逸继位以来,夫君定义侯连番受到重用,一跃成为国丈。而她自己也审视夺度,没有再为聂星痕说过半句话。偶尔午夜梦回,也曾觉得愧对弟弟聂旸的信任,可她人微言轻,岁数又大了,独自一人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波,也恐怕连累整个长公主府。
今夜遇刺之事,无论幕后指使者是谁,看来聂星痕都在劫难逃了。想到此处,长公主叹了口气,心中愧疚之意更盛,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聂星痕仿佛没看到她的忧虑之色,转头吩咐连阔:“连卿快进去看看吧,再迟了,恐怕王上等不及了。”
聂星痕这话也忒大逆不道,赫连璧月心头震怒,又恐他还有后招,也不好立刻处置他。眼见连阔进了寝殿,她又听聂星痕说道:“太后娘娘不进去看看?您不怕连阔使了什么手脚?”
“这殿内都是王上的人,谁敢使花招呢?”赫连璧月握住座椅扶手,不肯输了阵势:“再者言,俗语有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是吗?”
“儿臣受教。”聂星痕仍旧卓然而立,微微颔首。
“先坐吧!”赫连璧月假作漫不经心地问:“王上遇刺,王后怎能不来侍疾?”
聂星痕利落坐于长公主下手,才道:“这种场合,还是别让她看见了。”
在场所有人,都从中听出了几分暧昧之意,却无一人敢接话。赫连璧月瞥了明丹姝一眼,见后者面无表情,也是一声冷笑。
众人便无声地等着,等着连阔妙手回春,或者,等着聂星痕陪葬。昏暗的灯火下,殿内所有侍卫都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像,神情麻木纹丝不动,但仔细看去,还是能发现他们如临大敌的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阔随着几名御医走出内殿,跪于阶前朝赫连璧月回道:“禀太后娘娘,王上所中之蛊已得到控制,只是失血过多。”
最后四个字口音太重,赫连璧月倾耳听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失血过多?那补血啊!人参、鹿茸……能补血的药材都用上!”
连阔没再说话,倒是一旁的御医磕磕巴巴说道:“太后娘娘,以药补血见效太慢,恐怕王上等不了……”
“那要怎么补?”赫连璧月急切打断。
“以人补血。”御医再道。
赫连璧月猛然想起生饮人血的情形:“那……那就去找人来啊!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要多少血才够?”
“您误会了。”连阔说话虽不利索,但还是开口解释:“这补血之法,并非人人可用。须得以我姜国独有的血蛊之法,用至亲之血将蛊虫养大,再由蛊虫将血送入王上体内……”
“至亲之血?”赫连璧月隐隐有种不祥之感:“什么至亲?”
“父母,手足,三代之内的血亲。”连阔面色郑重,不似诓骗:“即便是至亲,也未必能养得了血蛊,须得先验血,与王上血质相符才可。”
“验血?”赫连璧月狐疑渐起,看向她信任的御医们:“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哀家听起来,此法过于凶险。”
“血蛊之法,臣等早有耳闻,姜国人用了数百年,倒也不至于凶险。”为首的御医顿了顿,低叹:“方才臣等商讨过,为今之计,血蛊见效最快……若是再拖下去,恐怕王上才是性命凶险。”
赫连璧月没再说话,蹙眉不知在想写什么。殿内众人又惊疑,又忐忑,唯独长公主开口附和:“既然如此,太后快些下令吧!咱们这些三代血亲,每人一碗血,难道还救不活王上?”
她此言一出,赫连璧月浑身一震,抬目与她对视,口中只道:“容哀家想想。”
“太后娘娘不是关切王上吗?此刻怎能迟疑?”聂星痕适时接话:“多耽误一刻,王兄便多一分凶险,您说是吗?”
赫连璧月蓦地醒悟过来什么,目中杀意毕现:“你是故意的?”
聂星痕叹气摇了摇头:“身为至亲手足,儿臣必是补血的第一人选。您若瞧着儿臣还算身强体健,这一身的血大可取用。”
言罢,他才抬目看向赫连璧月,隐晦重复:“方才儿臣已经说过了,只要能搭救王兄性命,儿臣愿一命抵一命,绝无怨言。”
御医们一听此言,提着的心思都沉沉落下。如今烦恼之事无非缺乏血源,王上的血亲皆是宗亲,谁的血都金贵万分,不是说取便能取的。若是敬侯乐意喂养血蛊……
一个御医忙上前禀道:“太后娘娘,这验血之法,臣也略懂皮毛。必定不会伤及敬侯殿下的性命。”
“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来采血?”聂星痕转而看向御医们,沉声命道。
几人看向首座的赫连璧月,这位临危不乱的太后娘娘,此刻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双目紧紧盯着聂星痕,没有做声。
御医们也不敢耽搁,连忙端了一排银器银针,又将药水滴于其中一个器皿当中,对聂星痕伸手请道:“烦请殿下扎破食指,在这银碗之中滴上两滴血。”
聂星痕二话不说,直接将左手食指扎破,两滴鲜血滴入银碗。这碗里有一种特制的药水,可保鲜血不会稀释于水中。聂星痕垂目看着两滴鲜血凝结在水面之上,不言不语。
御医连忙拿起一枚沾了鲜血的银针,置于碗内搅动,半晌,不解地道:“咦?敬侯殿下的血与王上的血不相溶。”
“不相溶是什么意思?”聂星痕顺势问道。
“呃,就是您没法为王上喂养血蛊。”
连阔也上前看了看银碗内的情况:“按道理而言,您与王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血是能相溶的。这可怪了。”
聂星痕故作遗憾之色:“这等情况很少见?”
“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连阔如实回道。
聂星痕点了点头,再次看向赫连璧月:“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身份又尊贵,不到万不得已,您还是不要验血了。既然儿臣的血不行,不如让金城一试?”
第105章 庶子谋权(三)
赫连璧月双目阴鸷地看向他,仍旧没有表态。
聂星痕便自己做了主,随口吩咐殿上的禁卫军:“去一趟灵犀宫,请金城公主过来。”
禁卫军没有接令,望向首座的赫连璧月。
“去吧。”她神情阴沉,如乌云蔽月风雨欲来。
御医这时才递过来一条白色巾帕,示意聂星痕按压伤口。他看着食指上豆大的血滴摇摇欲坠,接过巾帕却没用,只坐回椅子上,自言自语地道:“奇了,这血怎会不溶呢?”
这句话像是给了赫连璧月迎头一击,她终于下定决心喝道:“来人!敬侯意图谋害王上,即刻拿下!等候发落!”
“慢着!”聂星痕也终于敛色正容,俊目散发着潋潋明光,泰然自若毫无惧色:“方才殿内有目共睹,儿臣率先为王上验血养蛊。怎么?儿臣的血用不上了,您就不留情面了?太后娘娘,王上可是性命垂危着,您捏造杀戮,不怕王上折福吗?”
“混账!”赫连璧月猛地起身,端起案上茶盏朝聂星痕砸去。偏生这男人岿然不动,那茶盏便正好砸在他的肩头,又“咣当”一声滚落在地。
茶叶和着茶水,顷刻浸透他的狻猊朝服,就连他下颌也沾染了不少水渍。聂星痕却恍若未觉,淡淡问道:“太后娘娘这举动,怎么像是心虚呢?”
一句话,使得殿内风声鹤唳。
聂星痕却没再多言,用御医给他的巾帕掸了掸衣袍上的水渍,径自坐回椅子上。
赫连璧月闭目缓了缓心神,想起爱子的性命还捏在聂星痕手中,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众人对殿内的情形也是惊疑不定,不知赫连太后与敬侯到底各自打的什么主意,长公主更是一头雾水。不过她毕竟身份尊荣,又经过风浪,此刻便道:“试试我的血吧,能早救一刻是一刻。王上也是我的侄儿兼女婿。”
她说完这段话,特意瞥了一眼聂星痕,见他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反倒是首座的赫连璧月,目带敌意地看向她,那种神情长公主万分熟悉——今年四月她寿宴之时,赫连璧月也曾当众流露过这种敌意。
长公主有些恼了:“太后娘娘,你是在防备我吗?我可是在救你的儿子!”
赫连璧月此刻正是思绪如麻,想着应对之策,未有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