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清嗓子,又叹:“今日你们若是不提,那我可就秉公处事了。日后若有得罪之处,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她这番话颇有王后的派头,六局几个老人想想她从前的做派,倒也不敢多嘴。另有几个女官年轻刚上任,虽不知微浓过往的光辉历史,却也听说过她曾想出“抗宁援姜”的法子,在燕军之中小有威望。 在宫中行走,除了有权有势有人撑腰之外,若能在军中说得上话,大家自然要敬畏三分。微浓无疑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故而众人也颇有眼色,立刻出声讨好她,一时间,恭维之声此起彼伏,听得明丹姝心中冷笑不止。 微浓假装对这些恭维之语很受用,至此终于又绽出笑意,连连点头:“既然诸位都愿意支持本宫,那以后咱们就有商有量,我若有不懂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言罢她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方才奉茶的数名宫婢便去而复返,在她身边站成一排。每人手中仍旧端着硕大的托盘,不过其上放的不再是茶杯,微浓命她们揭开托盘上的锦缎,再对眼前的六局十二位主事笑道:“小小心意,只当是见面礼,每人挑一件好了。” 当锦缎揭开的那一刻,众人皆被珠翠晃了双眼,再略略伸头一看,便见那些托盘上放着各色奇珍,每一样物件都由金银、翡翠、珍珠、玛瑙、珊瑚等镶嵌而成,即便最最寻常的一件也是金包羊脂玉的如意,大小粗细堪比婴儿的一只手臂。 几个主事哪里还敢要微浓的东西,竟都默不作声,反倒是明丹姝在旁淡淡笑道:“既然是郡主赏赐,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此言一出,才有人敢大着胆子上前,正好挑走了那件金包玉的如意手柄,还不忘向微浓道谢。其后又有几人出列挑选,唯独尚宫局、尚仪局、尚寝局的六位主事站在原地没动。 很好,六局立场泾渭分明。尚服局、尚食局、尚功局都看明丹姝的眼色行事,而尚宫局、尚仪局、尚寝局已然向她变相示好。她与明丹姝各有三局可用,算是打了个平手。微浓对目前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明丹姝似乎也很满意,不禁掩面笑道:“郡主您看,我若不说一声,都无人敢要您的赏赐。” 这是变相示威了,微浓索性戳穿她:“看来淑妃娘娘这些年颇具威望,这些人唯你马首是瞻?” “郡主这话让我情何以堪呢。”明丹姝低头再笑。 微浓顺手挽起耳畔垂发,在院子里踱了几步,才笑回:“不知诸位可曾听说去年发生的一桩大事,宁王的贴身宫人勾结外臣以致泄密,宁王为此大发雷霆,处死了一百多名宫人,几乎将宫内主事全都清换了一遍。” 说到此处她刻意停顿,缓缓踱到明丹姝身边,才看向众人继续言道:“摄政王殿下最忌讳宫中结党营私,有此前车之鉴,相信诸位不会如此蠢钝地自断后路。对不对?” 若将微浓方才的手段比成“下马威”,则她这一番话,无疑威力更强,大有雷霆万钧之势。众人闻言只觉得脑后升起一丝凉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宁王清换宫人的场面,尤其以明丹姝那三局的人最为惶恐,表情藏都藏不住。 微浓更满意眼前这个效果,笑意不禁更浓了几分:“不过,只要诸位全心全意为殿下效劳,此事自然不必担忧。” 众人似乎被震慑住了,闻言都没有什么反应,最终还是晓馨率先表态:“殿下英明神武,郡主赏罚分明,乃是后宫之福。” 这话说得太露骨,好似她和聂星痕已经成为夫妻似的,微浓想了想,这种传言应当能更好地帮她执掌凤印,便只得假装没听见。她抬手指了指那一列奇珍,笑对晓馨言道:“咱们主仆一场,你最知道我的性情,你若再不挑一件东西,其她几位主事想必也不敢拿了。” 晓馨闻言笑笑,这才屈膝行礼,上前挑了一对翠珠连袂金钏。至此,其余五人才少了顾虑,也各自上前挑了一样物件,向微浓道谢。 饶是如此,六个托盘里至少还剩下一半珍宝无人挑选,都是最最贵重的物件。微浓随意拿起一样东西把玩,似在玩笑地说:“今日你们空手而来是对的,否则可拿不下这些东西。不过赏赐也并非回回都有,下次可要记着带账册。” 尚仪局和尚寝局立刻称是,另外几局也只得开口附和。 “那就好,从明日起,我要亲查各宫各局的账册,若是账本对得住,我这儿余下的珍宝任君挑选;可账本若是对不住,那我也只好‘对不住’各位了。”微浓重新坐回椅子上,笑着表态。 她演了一上午的戏,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有了前面恩威并施的手段,六局之中无人敢再对她说一个“不”字,即便是有明丹姝在前头挡着,她们也怕了。 气氛正有些压抑之时,不知是哪位主事蔫蔫地问了一句:“郡主是只看去年的账册吗?” “不,”微浓沉吟片刻,毫不留情地道,“近五年的账册本宫都要看。” 近五年?聂星痕当政恰好是五年,明丹姝也恰好管了五年后宫。言下之意……是要彻查明丹姝这些年的小动作了! 这下子不仅是六局,就连明丹姝本人也吃了一惊,吃惊之外更兼心虚。她执掌凤印这五年虽然还算公正,却也时常中饱私囊,初开始还小心翼翼,后来见聂星痕甚少过问后宫之事,魏连翩又是个闷葫芦,她的胆子便越来越大,吞的也越来越多…… 到了今年初,她手里的小金库已然够吃三辈子的。而这些银钱的用处,她除了置办体己、收买人心之外,还有一半都用来贿赂了朝中大臣,让他们上表奏请聂星痕纳妃,为她正名。
第283章:恩威并施(三)
对于此事,明丹姝觉得聂星痕应当知情,大约是他念着从前的情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财帛上予她一些回报。尤其前段时日聂星痕对她突然变得体贴,不仅处处关心,而且未央宫有什么她也能得一份。她以为聂星痕是在讨好她,暗示她不要再去招惹微浓,因此她便也受得心安理得,更加有恃无恐地大肆敛财,借此来安抚心中伤情。 后来聂星痕提出让她移交凤印,她才明白了前些日子他为何对自己那么好,原来是在提前给她补偿。虽然他这么过分,可她还是同意了,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日才把前年、去年的账册抹平,自信让微浓挑不出什么破绽。 然而,这可恶的女人竟要看近五年的账册!明丹姝发现自己若是再不做声,就被当成软柿子捏了,于是她缓缓起身,对着微浓冷笑:“怎么?郡主信不过我?” “您这是哪儿的话?”微浓故作惶惑。 明丹姝索性撕破脸皮,厉色质问:“摄政王殿下在宫中时,一直对本宫信任有加,也从没提过要彻查账册。何以郡主刚刚接管凤印,便迫不及待地拿本宫下刀?” “淑妃娘娘怕是误会了,”微浓假装无辜,“我可不是为了找您的麻烦,而是为了熟悉六局事务,学习您管账的法子。我这人资质愚钝,只看一年的账册恐怕看不出什么来,这才随口说了五年。” 听闻此言,明丹姝简直要气得浑身发抖,不禁讽刺她:“好,好,郡主真是冰雪聪明,这等法子都想得出来,本宫实在佩服!” 微浓朝她报以从容的笑意,转而又看着晓馨:“账册想必有很多,不如这样,晓馨先拿个顺序出来,就从你尚宫局的帐开始查起。” 众女官无人敢再置喙此事,连忙恭谨称是,微浓便懒懒一摆手:“那便散了吧,今日都辛苦了。” 言罢她径自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内殿里走,十分不给明丹姝面子。外院众人见状也知不能久留,纷纷向明丹姝行礼道别,一窝蜂地出了未央宫。 最后,只余明丹姝一人站在外院,气得花容失色。八月秋老虎尤盛,正午的日光照在她面上,沁出她一层薄汗。她狼狈地抹了抹额上汗水,睁大双眸看着内殿的石阶,明知进去会是自取其辱,可她却不得不去。 也许,微浓正等着她进去求饶。 明丹姝整了整衣裙,昂首走进内殿,却被告知微浓已去更衣了。闻言她面上强忍怒意,可一双美目到底还是泄了底,直勾勾地盯着内殿主座,仿佛微浓就坐在那上头,正被她的目光千刀万剐。 这一次,宫婢们倒是不敢再怠慢她,连忙请她落座,又上了几种冰镇瓜果和君山银针请她品尝。微浓也没有耽搁太久,不多时便从内室去而复返,只不过身上已换了件素淡的蓝色衣裙,面上的妆容也卸得一干二净,一张容颜素面朝天,清清淡淡不施粉黛。 就连明丹姝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微浓更顺眼,也更惹人喜欢。更可恶的是,这么多年微浓根本没有丝毫变化,还是七八年前的样子,一样的英气逼人,一样的气势勃勃,并没有被岁月磨平棱角。 苍天何其不公,何其厚待,竟让这个女人独占了一切!明丹姝心中更是忿忿。 “我以为淑妃娘娘对我无话可说,必然不会久留,这才进屋换装去了,谁料换到一半才听说您还没走。”微浓边说边款款落座,敷衍着道歉:“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 明丹姝根本不愿再同她虚与委蛇,不禁冷笑一声:“几年不见,你这场面功夫见长啊!真是教我自叹不如。” 微浓也笑:“我这点儿伎俩,想必淑妃娘娘还看不到眼里。” 得了便宜还卖乖!明丹姝几乎要破口大骂,然而理智终是占了上风,促使她冷静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如今总算见识到了。烟岚郡主,你这么做不会太过分了?” 微浓闻言神色不变,只道:“从前在宁国时,我认识一个姑娘叫做云潇,她很讨厌我,每次见我都是冷言冷语。但我其实并不讨厌她,因她除了会动嘴皮子,倒也从未真正伤害过谁。后来她想杀我,失败了,我也并没有生她的气。” “你想说什么?”明丹姝听得一头雾水:“你是想告诉我,你是以德报怨的圣女?是怜悯苍生、心肠慈柔的转世观音?而我是那十恶不赦的坏女人?” “不,”微浓揉了揉额头,露出烦不胜烦的表情,“我是想告诉你,你做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忍耐范围。你若恨我,大可直接提剑和我决斗,也可以对我下毒,我都会对你高看一眼敬佩一分;但你只敢用宫里的流言诋毁我,甚至拖延交接凤印,这等手段太下作,实在有失你的身份。” “呵!”明丹姝怒而反击:“真是好笑,说得你心胸坦荡荡,我是小人常戚戚。” “难道你不是?”微浓眯起双眸,露出一丝厉色:“你自以为高明的把戏,我从没放在眼里。以前不想理你,是你还不够资格;但你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既然你这么想勾心斗角,我索性陪你斗一次,也好一劳永逸!”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明丹姝终于被微浓激怒,再也不顾仪态地狂吼:“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还在这里装什么清高?燕王宫是你的吗?这么多年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多少人跟着你遭罪?夜微浓,我没杀你已经够仁慈的了!我够仁慈了!” “你没杀我,不是你不想杀,而是你不敢杀。”微浓反唇相讥:“你知道杀我的后果是什么,所以你不敢,或者说,你根本杀不了。” “那是你太过分!你霸占了我的一切!”明丹姝尖声嘶吼,悲愤交织。 面对她撕心裂肺的指责,微浓依然没被惹怒,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其实我从没抢过你的东西。你可知道,我刚认识聂星痕时,他是什么样子的?” 明丹姝当然想听,却不肯承认,抿紧双唇气得牙关打颤。 微浓便出言屏退众人,缓下语速开始回忆:“八年前,他刚刚获封敬侯出宫,在去房州的路上遭到截杀,因而藏身在我们镖队之中,与我相识。我当时记得很清楚,他很失意,只因他看中的姑娘抛弃了他,要嫁给他同父异母的嫡出兄长。” 刚说到这里,明丹姝的眼神已微微一闪。 微浓没有看见,自顾自地道:“他很伤情,又因截杀受了伤,被我照顾了一段时日。后来他伤好之后要去赴任,临行前他问我,想要什么报答。” 微浓轻轻眯起双眸,眼神旷远而怅然:“我见他卧床养伤时手中常把玩一只鸾佩,便猜到那东西对他万分重要,于是,我开口向他索要。” 根据燕王室的传统,历来是王子娶正妃时以鸾佩下聘。曾经明丹姝便接受过聂星痕的鸾佩,只是后来她退还了。而微浓当年明知这鸾佩重要,却还敢开口索要,可算是委婉向聂星痕表明心迹了! 想到此处,明丹姝竟感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不禁恼道:“你真是厚颜无耻。” 微浓笑了:“是啊,我知道他未必会给我,但我就是想要。他当时也吓了一跳,便解释说那只鸾佩乃祖传之物,只能送给他的妻子……但我还是一言不发抢了过来。” “你!”明丹姝怒而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