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尘远薄唇紧抿,沉默半晌才道:“至少军权还在我手里。” “军权?”金城又笑:“你带兵有聂星痕时间长吗?你有他的手段吗?你在军中威望及得上他吗?你的军权还不是说削就削?古往今来哪个大臣能一辈子握着军权的?你就算有命握着,也迟早要死在战场上!” “你到底要说什么!”明尘远烦不胜烦,终于恼火起来。 “我是说,”金城顿了顿,似乎是在极力平复着心情,她的神情很复杂,像是即将偷尝仙果的凡夫俗子,自责与惶恐同在,激动与兴奋并存。 “我是说,”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说出来,“我是说,既然都说你脑后有反骨,不如我们就把这罪名坐实了吧!” “金城!”听到此处,明尘远的呼吸都快要凝滞了,一颗心几乎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金城连连点头:“你不是说我最近变了吗?不瞒你说,此事我已经想了快一年了!我看了好多史书,古往今来只要是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得了!即便聂星痕如今还信任你,那以后呢?你能保证他一辈子拿你当兄弟?” “那你也不能谋反!”明尘远怒喝出声。 金城立刻捂上他的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句不好听的话,聂星痕不也是谋反?三人成虎你懂不懂?届时人人都说你有反骨,他不信也得信!” 金城说完这番话,见明尘远的情绪已经不再激动,才松开手,继续劝道:“与其坐以待毙,咱们不如主动出击!你说是不是?” 明尘远没应,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反问:“这些话,都是你那个亲哥哥教给你的?” 金城犹疑片刻,才道:“也不全是。王兄他说了,他这辈子与王位无缘,但你一定是乱世之雄!只要你点头,他愿辅佐你登上王位!包括一直追随他的部下,都可以为你所用!” “为我所用?”明尘远根本不相信:“我和他也算仇家,他会大度与我冰释前嫌?他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当然是有所图的,”金城忙道,“王兄他只是想摆脱束缚,堂堂正正地做些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聂星痕看得死死的,最终老死在宫中!” “做些事?他做的事就是造反?”明尘远目光犀利,隐现杀意。 与之相反,金城的眸光却闪现着熠熠光彩,半是安抚半是劝说:“尘郎你仔细想想,只要你能成功,我们就能开创一个新的燕国!你是王,我是王后!王兄就是国舅!这难道不比我们现在要强?王兄他也是为了咱们着想,他才……” “啪”的一声,金城狠狠挨了一个巴掌,明尘远的力气太大,煽得她一个趔趄,人都撞到了案几上。她脑子被这巴掌煽得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明尘远在她耳畔厉声斥责:“你醒醒吧,这全是聂星逸的一己之私!他这是要害死你!” 金城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可心头那一团激动的火焰却再难熄灭,她冲口而出:“他怎么会害我!我们是兄妹,流着一样的血,过着一样的日子,我们最知道彼此的痛苦!他句句都说到我的心坎儿里!” 她似乎是有冲天的怨气无处发泄,既委屈又愤怒,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像个无助的孩子。 幽幽烛火中,明尘远看着她,心头滋味万千。他是她的妻子,他的枕边人,他整个年少时期的梦想,他拼了无数努力才得到的爱人。为了这个女子,他陷害了嫡兄,背弃了家族…… 可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从未认识过她! 金城,于他而言是如此的陌生!是他从没看懂过她?还是她真的变了?是他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还是她被虚荣遮蔽了良心? “说来说去,原来是你想当王后。”明尘远哼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怎地:“看来是我能力有限,无法满足金城公主的虚荣,你还想争取更高的地位。” 他的双手紧紧握拳,难以自制地讽刺道:“既然你这么想做王后,当年燕楚和亲你怎么不乐意去?你若去了,两国交谊和和美美,兴许楚国也不会被灭,你还能当上太子妃,现在早就是王后了!” 听闻此言,换做金城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对你的心这么多年可曾变过?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是啊,你对我的心的确没变过,那你怎么会怀上明重远的孩子?”明尘远积郁在心中多年的疙瘩,终究还是没能藏住,怒而质问:“当年若不是我先下手杀了明重远,你眼见聂星逸大势已去,你会跟我吗?说白了,你也不过是找一条后路!无论他们兄弟谁胜谁负,都会有人保你!” 有些事即便是再亲密的人也不能吐露,故而这么多年以来,这番话一直憋在明尘远心中。他也一直告诫自己,一旦说了就会伤害夫妻间的感情,说出来便是覆水难收。 但是今天,金城的言语再一次触及了他的心结,让他再也忍无可忍,脱口斥责:“你这么做,和明丹姝有何区别?说白了,你们只想依附男人往上走,去做更高的女人。你看看夜微浓和魏连翩,比你们真是强太多!” 他不提后一个名字还好,一提起来,金城也有心结想要纾解,当即脱口反讽:“我就知道,还有一个魏连翩!你可真是欣赏她信任她,就算她改姓明也念念不忘!你当我不知道是吗?她在宫里只要受点儿小委屈,你立刻就去替她出头!” 金城说着,又狠狠推了明尘远一把,哭喊着道:“你如今后悔了是吧?要去找她是吧?那你走啊!你现下就滚进宫去把她娶回来!我一定退位让贤!” “你发什么疯!”明尘远终于忍无可忍:“连翩因我搭进了终身,一辈子陪着那个废人,我欠她太多,难道不该帮帮她?” “那你就造反啊,你当了王,我当王后,她就是我们的嫂子!你到时怎么封赏她都行,大可以封她个一品夫人!”金城话到此处,又是刻薄一笑:“哦,当然,你也可以效仿聂星痕,将她改名换姓接到宫里,夜夜侍奉你的枕榻!” “呵”,明尘远没有再回一句话,只是愤怒、失望地看着金城,半晌,摔门而出! 冬月的夜风寒凉清冷,漫无目的地吹过京州城上空,却抵不上明尘远心房的冰冷和满腔的愤怒。他茫然无措地纵马驰骋,在大街上闯了宵禁,依旧难以平息心头怒火。 空档的街道上只有卫兵和打更人,马蹄的声响便格外清晰刺耳。众卫兵瞧见是英明神武的镇国将军,谁都没胆子上前阻拦,只好放任他在城里策马。 明尘远也不知自己到底策马多久,才渐渐恢复了一丝理智,然而,他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地方落脚。从前聂星痕未封侯时,时常会偷溜出宫,随他去私邸小住;后来聂星痕去往封邑,每年这个时节也会回京过年,他们会促膝长谈、同被而眠。 也许这就是权力的代价,再亲如兄弟,也渐渐变成了君臣。 想着想着,他竟不自觉来到了明府。随着父亲的告老还乡,这座府邸已经渐渐落魄,无人问津,除了管家和几个守宅的旧仆之外,主人们都已经弃之而去。 想想他这个明氏子弟当了驸马,做了镇国将军,而他名义上的两个妹妹一是王后、一是淑妃,再看看这寥落的匾额和寂冷的门庭,还真是讽刺至极。
第276章:身份更迭(四)32500票加更
事实上,明尘远早已不把自己当成明氏子孙了,当年他的生母被赫连夫人逼死,他的父亲不曾落过一滴眼泪,还立刻新纳一房妾室,美其名曰“祛除府邸晦气”。从那时起,他就已看清了人情冷暖、权势富贵。 其实他毕生所求,不过是有娇妻乖儿、有生死知己、有一屋遮身、有一马驰疆。可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一切,却因为脑后的一块反骨,注定失去。 虽然金城说了许多忘恩负义的话,但至少有一句是对的:古往今来只要是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得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失去一切,锒铛入狱,冤死断魂台。 不!他不能认命!他不想失去!几乎就是这一刹之间,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逆天改命! ***** 翌日早朝散后,明尘远和聂星痕单独商议了朝政之事,之后他提出想去见一见魏连翩。聂星痕知道他二人之间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当即便允准了,还特意找个借口把魏连翩召了出来。两人相约在东宫的后院。 自从魏连翩改姓明氏之后,她便顺理成章做了王后,伴着那有名无实的君王,担着那可有可无的虚名。后来,她和明尘远各自生子安定,为了避嫌,实则并不常见面。但明尘远会时常注意她的消息,若是听说明丹姝欺辱她了,也会暗中帮她一帮。 对此,魏连翩只作不知,不曾当面道谢,也不曾出言拒绝。 明尘远其实知道魏连翩的心思,可是有金城在前,他实在无法回报什么,便只得在琐事上多加关照她。然而这一次,他与金城的争吵已经伤及筋骨,心中愤怒抑郁无法排解,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魏连翩,特别想听听她的想法。 两人相见,他先是关怀几句,问了问她与孩子的近况,才提起来意:“去年我领兵出征姜国期间,听说金城进宫了几次,你知道聂星逸同她说过什么吗?” 魏连翩摇了摇头:“公主每次进宫都带着孩子一起,聂星逸便会打发我去照看几个孩子。” 果然如此,明尘远闻言蹙眉,面色渐冷。魏连翩见此情形,忙道:“其实我也侧面打听过,但他说……是您与公主感情不睦,公主进宫来倾诉委屈。” “你信了?”明尘远面露讽刺之意。 魏连翩叹道:“那段日子您在姜国,而公主每次进宫都神色有恙,不由我不信。” 是啊,即便魏连翩不信,她也没法子去追问,更无人可问。想到此处,明尘远眉峰更蹙。 到了此时,魏连翩再看不出来异样便是傻子了,但她也不会主动询问,她等着对方主动告诉她。 明尘远见她如此沉得住气,自己反倒再也忍不住了,便将昨日与金城之间发生的事如数相告,最后叹道:“我今日是特意找你来商量对策的。” 魏连翩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无太多惊异,先问了一句:“您就如此信得过我?不怕我倒戈?” “你若会倒戈,早就倒了,何须等到今日。”明尘远无比信任地道:“此事我实在不知该对谁说,说出去又是一场风波,只好来找你商量商量。” 魏连翩看他神情苦恼,也感到此事很棘手:“这事的确不好办。您若假作不知,恐怕他们兄妹二人不会善罢甘休;您若先发制人,公主又是您的妻子,难免会受到牵连。” 明尘远闻言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若出手,金城只是其一,你该怎么办?聂星逸若死了,你和望安……” 魏连翩垂下眸子没做声,面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明尘远越想越觉得事情难办,于公于私都令他陷入两难境地,不由再次叹了口气。 魏连翩见状思索片刻,又道:“当务之急,是您要尽快摆脱谣言的困境。至于别的,他们兄妹一时片刻也成不了事,您可以从长计议,总会想出法子的。” 真是说到点子了!明尘远不禁点头赞同:“是啊,我如今被反骨的谣言所累,烦不胜烦。就连聂星逸都动了歪脑筋,可见这谣言力度之广。” 魏连翩抿唇又想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觉得,摄政王殿下他……是否会听信这些谣言?” 明尘远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这两年他的确疏远我了,我上的折子大多被驳回,只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准奏而已。” “从前您与他共同打江山,自然是亲密无尽。可如今他坐稳了位置,一个是君,一个是臣,自然会渐渐疏远。”魏连翩有心安慰:“这也不算什么,或许是您多心了。” “那折子的事呢?你又如何说?”明尘远仍不能安心。 魏连翩又笑:“您是镇国将军,上的折子必定事关军务、用兵。于此道,摄政王可是行家,谁能比他想得更深、更远?再者他如今站得高,眼界更开阔,与您意见相左也是正常。” “您回忆回忆,他每次驳斥您的折子,可有说明缘由?您可心服口服?”魏连翩温言再劝:“他若有心提防您疏远您,直接朱批一笔就驳回了;他若愿意耐性对您解释,便还是相信您的。” 魏连翩这番话入情入理,或多或少解开了明尘远的心结,也突然带给他新的想法。近一两年来他一直担心反骨之事,人也格外敏感一些,难免走偏想偏。但此刻认真回想,每次聂星痕驳回他的意见时,好像都有充足的情由,虽说有的情由他并不赞同,但也的确不牵强不敷衍。 这般一想,明尘远心里更安定了些,总算露出一丝笑意:“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