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喜出望外。 是陈功折。当年云台宫的一等侍卫,楚璃的心腹,也是护送她逃离楚王宫、躲过搜查的恩人。 微浓张了张口,想要唤他一句,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想起此刻的诸多不便,遂还是保持了沉默。 反倒陈功折显得很坦然:“娘娘。”他从木板床上站了起来。 微浓抿唇迟疑片刻:“您这么喊我,不怕泄露身份?” 毕竟如今他和云辰有私,而自己又是楚太子妃。这句“娘娘”一出口,几乎就将云辰的身份板上钉钉了,宁王和祁湛都会抓着不放的。 但显然,陈功折并不担心,反而笑道:“二殿下说了,既然都暴露了,就不用藏着了。” “所以……你们已经认了?” “认了,”陈功折缓缓笑道,“横竖就是一死,家国亡后还能苟活这么几年,已是偷来的命。” 微浓闻言不禁悲从中来,想到当年的燕楚之战,忍不住道:“抱歉。” “不关您的事。”陈功折反过来安慰她。 “当年……我还以为您已经……”微浓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大恩:“您救过我,我欠您一条命。” “奉命办事,不敢居功。”陈功折对微浓伸手相请:“娘娘请坐,牢房简陋,望您不要介意。” 生死关头,面对如此境地还能安之若素,微浓是真的佩服陈功折。她放下烛台,落座在牢内唯一一把凳子上,竟不知自己该再说些什么。 安慰?他不需要。承诺?她目前还给不起。追问他这些年的经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也许这般安静地叙叙旧,对彼此才是最好的选择。 微浓正斟酌着该起个什么话题,便听陈功折已开口问道:“听说您如今是在魏侯府上?” “连您都知道了。”微浓显得很平静。 陈功折沉吟片刻:“您不该搅合进来。主子他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到您卷入其中。” 微浓没有接话。 “不过,“陈功折顿了顿,“听说您一直在追查主子的下落,还错把二殿下当成了主子,其实大家都很欣慰。” 微浓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主动说道:“我欠您一条命……既然知道您还活着,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想法子的救您的。”她斟酌着该如何说出口:“我与王太孙原湛还算有点交情,明天我就设法去找他。” 陈功折是楚国旧臣,和云辰这个楚王室后裔不一样。即便两人背地里有什么图谋,陈功折至多算个从犯。真要杀,先死的必定是他;真要救,能救的也会是他。 陈功折闻言蹙眉,继而大喜:“那二殿下呢?” 微浓不欲多谈,垂眸:“我没这个能力。” 陈功折的表情一下子沉了。 微浓想了想,又道:“其实目前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姜王后出面。真要上升到两国邦交,宁王就不会轻易大开杀戒了。” 陈功折苦笑:“那您是不了解宁王这个人。如今宁姜两国看似联盟,实则姜国处于臣服位置,处处落在下风。此事不牵扯大公主还好,一旦牵扯进去,宁王必定怀疑二殿下是和大公主串谋,想要颠覆宁国政权。” 这次轮到微浓蹙眉:“您的意思是,云辰打算把责任自己担了?把姜王后撇清?” 陈功折“嗯”了一声:“这是最好的法子,能将伤害减到最低。” “何必呢?”微浓有些不明白:“云辰是从姜国出的仕,也是姜王后举荐来的,两个人又是亲姐弟。他出事,姜王后能撇得清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和她有关。” “知道是知道,面子上却不能承认。只要宁王没证据,就不能对大公主怎样,更不能对姜国怎样。可倘若二殿下将她拉扯进来,事情就不一样了。”陈功折亦是叹气:“政客,有时就得自欺欺人,就得心照不宣。” 微浓的一颗心,随着他这番话沉了下来。 “您和二殿下……”陈功折突然又说起这个话题。 微浓淡淡一笑,望着那一盏烛火,没有接话。事到如今,她和云辰之间不如不提。提了,伤人伤己。 陈功折却从她的表情之中看出了端倪:“娘娘,您若有心斡旋,我恳请您帮帮二殿下。这些年……他太苦了,您哪怕能为他说句话也好!” “我说得越多,他只会死得越快。”微浓不忘自嘲:“而且,他根本就不需要我。” 陈功折眼见微浓这般态度,也不好再往下劝了,只问:“那您想救他吗?” 良久,无人回话。陈功折也极有耐心,不催促,不追问,等着她的答案。 “不想。”终于,她说。 “那我恳请您,用欠我的这条命去救二殿下。”陈功折肃然请道。 微浓有些意外,鼻子一酸:“性命还能拿来谈条件吗?” “当然能!”陈功折不假思索:“我这一生为楚王室效命近三十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倘若我这条贱命能换二殿下的命,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都会毫不犹豫。” 微浓毫不怀疑陈功折的忠心,即便她自己是个外人,此刻听了这一席话也不得不动容,不得不对他肃然起敬。但想起他和云辰未知的命运,她又不得不心酸难过。 “娘娘,有些话我不方便说,”陈功折欲言又止,但还是重重强调,“您一定得救二殿下!一定!您这次若见死不救,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微浓看着陈功折,烛火下的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说而不能说。但微浓也没再追问,她选择尊重他。 虽然她知道,自己此刻若是以相救云辰来做筹码,一定能逼问出一些话来。 “其实不瞒您说,竹风和云潇都先后来过魏侯京邸,云潇也见过我。”微浓想笑而笑不出来:“可是他把事情做绝了,您说我还能插手吗?” 陈功折没有即刻回答,似在斟酌该如何说服她:“也许,二殿下表面上会拒绝您的帮助……但请您相信,他心里一定会非常的安慰。” “是吗?”微浓的态度模棱两可,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陈功折无言地摇了摇头,面露哀伤之色。他也不管微浓能不能听进去,兀自说道:“二殿下一口咬定,我们只是想借宁国的手来对付聂星痕,并无复国之意。” 微浓点了点头:“我听明白了。” 陈功折却突然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重重给微浓磕了个头:“娘娘,念在太子殿下从前对您百般呵护,也念在属下曾救过您的份儿上……还望您……” 微浓立即截断他的话,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我会再考虑的。” 她始终没有松口答应。因为她相信云辰自己有能力解决,而她的过问更像是多管闲事。她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没有能力,更没有办法再自作多情。 更重要的是,她怕自己会像维护楚王室一样,帮了他倒忙。于是,她只能徒劳地安慰陈功折:“无论如何请您保重身体,不要轻言放弃。” 陈功折笑着点头应下,在那只烛火燃尽之前,目送微浓走出了牢房。临别时,他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娘娘……” 微浓停步转身。 “您一定得记住我今天的话。”陈功折诚挚嘱托:“一定!” 牢内的气氛沉重到了极点,微浓重重点头,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那种感觉她曾有过一次,就是上一次她目送陈功折离开的时候。五年前,在那条假山的密道里。 …… 离开京畿大牢之后,微浓没有立刻回到魏侯京邸,她选择去找沈觉。 侍卫自然不肯让她去,微浓只说了一句:“世子不会拦我的,我等着你去请示。” 侍卫当即便派人回去请示原澈,果不其然,原澈没有拦着她。 可到了沈觉府上,主人却选择了避而不见。微浓一直等到天黑,他也不愿出来,甚至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态度十分明了决绝。 微浓只得又回到了魏侯京邸。而原澈就在前厅等着她,告诉了她一个噩耗—— 自她离开京畿大牢之后,陈功折自尽而亡。
第221章 :力挽狂澜(四)
听到这个消息,微浓虽然难受,却并不觉得意外。也许是她离开时已经看懂了陈功折的暗示,但她始终不愿去深想,更不敢去深想。
陈功折,是在用性命逼着她去救云辰。她欠他的救命之恩,他在逼着她偿还。
而且明日一早,宁王和祁湛一定会下令彻查陈功折的死因,那她去探监的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无论她想不想救人,她都会被视为云辰一派,情势会逼着她不得不去救。
虽然被陈功折算计了一道,可她还是忍不住为他垂泪,为他的鞠躬尽瘁,为他的死而不已。
“陈功还真是可以啊!他这一死,一箭双雕!”原澈也不知是生气还是赞许,啧啧道:“他将事情都揽在自己头上,死无对证,无论云辰怎么说都行了?而且还把魏侯府给拖下了水,我们不帮也得帮,否则就是我们杀人灭口!”
微浓知道自己这一趟去京畿大牢,给原澈带来了麻烦,遂主动道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明日一早我就进宫去找祁湛说明,您只是替我安排探监而已,没做过任何事,没想帮他也没杀他。”
原澈冷笑:“你觉得老爷子会信吗?”
“王上不是是非不分。”
“可惜咱们那位王太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污蔑魏侯府的机会。”原澈早已看透了。
微浓闻言歉意更深,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澈见状,又突然冒出来一句问话:“我和原湛,你会帮谁?”
“我谁都不帮。”微浓趁势表明立场:“这是宁国内政,也是宁王的家事,我无权置喙。”
听闻此言,原澈笑得更冷:“云潇说得没错,你还真是狼心狗肺。”
微浓无心与他辩解,只问:“那您会帮云辰吗?”
“不会!本世子从不受人胁迫!”原澈态度坚决地道:“陈功以为自尽了,我就得被迫去解释,去救人?他也太小看我了!我什么都不会做,难道王祖父还能治我的罪?还能削了我父侯的爵位不成?”
微浓听后无甚反应,没反驳更没劝言,只朝他俯身行了个礼:“今日多谢您了!请您安排我明早进宫吧!”
“进宫进宫,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原澈不知为何猛地恼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看你是王后当得太久了,还以为这是你燕国的地盘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微浓对他突如其来的火气感到莫名其妙:“我听不懂世子的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我的阶下囚,没资格命令我做这做那!”原澈怒气冲冲地指着她,连脏话都蹦了出来:“老子对你够优待了!我告诉你,你他妈给老子安分点儿!别再扯老子的后腿!”
“那您就放了我,”微浓顺势争取,“您放我走,我就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更不会扯您的后腿。”
“你他妈想得倒美!”原澈怒极反笑,气得跳脚:“老子好吃好喝供着你,如今该用上你了,你他妈惹出一堆麻烦来就想一走了之?你休想!”
两人不欢而散。
这一夜,微浓一宿没睡。为云辰,为陈功折,也为她自己的将来,她想了很多很多。第二天,她决定再去找原澈。
原澈也是一夜没睡。因为陈功折的死,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遂与幕僚、心腹紧急商量了一整夜。当然也是因为生微浓的气,他根本睡不着。
直至天明,他也没能和心腹们商量出个共识,心情自然更加烦躁。用过早饭之后正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微浓就找来了,原澈以为她是来找自己道歉的,然而对方开口便说:“我想再见一见竹风。”
“你他妈有完没完啊?”原澈闻言勃然大怒,逮着她好生骂了一顿,一连串的脏话并着讽刺之语,不堪入耳。
微浓一直静静地听着,直至原澈发完了脾气,她才解释道:“我要找竹风确定一件事,这对您只有利没有弊。”
“我凭什么相信你?”原澈怒气未消。
“若有欺瞒,随您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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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竹风在牢里见到了云辰。
即便已经入狱十天,经过了三次提审,云辰依旧姿态从容。在那简陋的牢狱之中,他神情镇定自若,独坐在小小的木桌之前,正在用食指轻敲桌案。除了衣袍染了些灰尘之外,他身上没有一丝狼狈。
见到主子安好,周身也没有受伤的痕迹,竹风总算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赶忙上前关切问候。
云辰毕竟是楚王室后裔,如今有些事情虽不明朗,但宁王还是特意下令关照,不让对他用刑。也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云辰在狱中并没有方寸大乱。
“外头正在想尽一切法子救您,也没敢告诉大公主。”竹风言简意赅地道明情况,最后有些黯然地道:“陈大人……前日在狱中自尽了。”
云辰大为震惊,倏然起身,第一反应便是问:“他见过谁了?”
竹风低着头,没有接话。
然而云辰立刻就猜到了,他目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悲戚与震怒,或许还有一丝丝的安慰,最终,汇成了一句无奈的话语:“她怎么还没死心!”
“是……是属下和小姐上门求她了。”头一次,竹风替微浓说话。
“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