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芝终是选了鸩毒,死讯传到太后宫中时,年迈的太后落下泪来,伤心良久,王家的这个女儿,像极年轻时的她,明艳,像火一样,总想要轰轰烈烈的活着,然而气焰太盛,却容易将身边人灼伤。有她的性格,却没有她的城府,在这后宫终究是活不下去。她担心侄孙女闯下大祸,特意派自己身边经验老道的嬷嬷去照料一二,那嬷嬷却不堪忍受告老还乡。
火盆里的木炭燃得正旺,淡蓝的火苗跳跃着,太后叹息,也许,这就是云芝的命吧。
谢素书的运气很好,杜淳风竟然真的将紫薇真人请到了京城,而他回来的时候,距离谢素书刚中毒的时间也不过才半个月多一些。
在这世间,知道紫薇真人的人并不多。紫薇真人并不是真正的神仙,他是天师道百年难得一遇的得道高人,在龙雪山天师道的神殿中修道,精通医术,因而与大楚的几大医药世家有着隐秘的往来,相互之间会有走动,交流探讨各种新药和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只是行踪不定,脾气古怪,是以紫薇真人的名号也就几大医药世家和天师道的嫡系弟子知道。
杜淳风是天师道青年一辈的杰出弟子,擅长观天象占卜,担任大楚国内极为重要的钦天监监正,他幼年时机缘巧合与紫薇真人有过一面之缘。萧越派他去寻找紫薇真人,他打算先去往几大医药世家若不能得知紫薇真人踪迹再上龙雪山。不料正好遇到在洛水柳家的紫薇,紫薇对谢素书所中的□□感兴趣,便欣然跟着杜淳风来到京城。
萧越不敢怠慢,当即命人将紫薇真人迎入东宫。他在永宁殿外候着,见紫薇真人缓缓而来,心头压着多日的巨石终于松泛一些。
紫薇真人已年近八旬,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走起来龙行虎步,两袖生风。
宫人捧出茶水,紫薇却摆手拒绝,“病人在哪里?老夫先去看一看。”
萧越亲自带着紫薇进入内殿,因他年事已高,也为了方便他看诊,更精确的确定病情,谢素书床前并未设纱幔屏风。
紫薇坐在床边翻开谢素书的眼皮看了看,拿过她一只手臂给她探脉,探完又换了她另一只手,他闭上双眼,似陷入沉思。
这么难得的学习机会,白芷自然不会错过,他看见紫薇真人对谢素书两手都探脉,脸色一变,暗叫不好。
萧越从紫薇和白芷的身上也感觉到谢素书目前状态之糟糕,刚刚松口气的心又紧张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练呼吸声都轻了很多。
好在紫薇并没有让大家担心太久,须臾,他睁开眼睛,抚了抚雪白的长胡须,缓缓开口,“太子妃中得毒虽然难解,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有几味药难寻。”
萧越听紫薇说能解毒,忙道:“孤定会想法子配齐那些药,您不必担忧。”
“嗯!”紫薇点点头,起身走到书案前,白芷早已眼疾手快的帮他铺好纸张磨好墨水,老头俯身刷刷刷笔走游龙,很快就将药方写好。
萧越接过药方,粗粗扫过一遍,他自己常与白芷厮混在一起,已是粗通药理,见药方上有十多位药果然是世间少有之物,但太医院珍藏药品颇丰,找起来也不是难事,当即叫过郑弘,让他亲自去太医院把药抓回来。
紫薇的神情却没有因为看诊完就放松下来,他仍是皱着眉头,一个人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萧越面色一沉,似想起什么,让身边人都退下去,问道:“紫薇真人,可是太子妃身上还有什么不对劲?”
“是的!”紫薇点头,太子妃的脉象略为怪异,“殿下,太子妃体内隐隐有一股混乱之气,四处流窜,这般脉象老夫实头一次遇见,不枉此行啊!太子妃之前可偶有失忆?”
萧越点头,“她之前的确是有几次失忆,忘记了许多事情!真人可有良策让太子妃恢复记忆?”连他都忘记了,本来是打小认识的人,突然有一天就看他跟陌生人一样,这话说起来伤心,太子殿下没有往下多说。
紫薇并未答话,反问道:“太子妃可都是在情绪激动后出现失忆症状?”
“正是。”萧越揉揉额角,他记得清晰,有一次是小时候他气着谢素书,还一次是大婚前听闻他要娶好几个别的女人,最后一次便是被王良娣推倒受伤那次,“有时候她是忘记了所有事情,有时候是忘记了一部分事情。真人您可有办法治好太子妃的病?”
紫薇真人摇了摇头,“老夫没有把握,不过我会试着帮你。”他又看一眼谢素书,还有些话他没说出来,道家人会观气,他觉得这太子妃的魂魄不是这世间之物,才会有如此乱象,只是对着太子,这些话却说不得,既然让他遇见,也算是有缘,少不得要帮她一帮。
紫薇真人果然是名不虚传,谢素书饮下他开出来的汤药,第三天就醒过来,她醒来时,见萧越正守在床头,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以往珠玉般光华夺目的脸庞黯淡无光,双眸无神,却在见到她醒来后,瞬间荣光焕发,双目闪亮如星。
“阿素,孤不会再让你遇到任何危险!”萧越抵住她的额头,低低说道,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的似要将她的双手捏碎。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为何会晕倒?咱们什么时候回到东宫的?我睡了很久吗?”谢素书看着房间里的摆设,不解的问道。
萧越看她迷糊的样子,笑了笑,简单将她晕倒后发生的事情说了说,只略过她记忆那段没提。
谢素书听完才知事情始末,心中吓然,这宫里不是自己亲手选出来的人果然还是不可靠!“花枝已经受到处罚,竹影那孩子我看早日放出宫许配人家吧!我身边木槿她们也够用了。”
萧越点头,“竹影倒是老实,不过经过这事留她在宫中的确不放心。”徐虔最爱美人,赏给他挺合适,太子殿下当下便做了决定。
萧越一直呆到喂谢素书吃了素粥后才离去,他一出门,木槿便到内殿附在谢素书耳旁道:“太子妃,前些日子您要查的事情,已经都查到了!那个大夫就在我们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旧仇得报
谢素书服下紫薇真人开的药,体内剧毒被祛除,身体很快好起来。萧越因照顾她堆积大量事情需要处理,这段时间忙得人影都看不见。
谢素书决定趁这段时间去一趟谢府,生母夏氏之死她已查得明白,真凶逍遥多年,如今到了该清算旧仇的时候。她派木槿回谢府,问好谢扬何时休沐,告知谢家那日她要回家探望家人。
京城里的雪今年来得特别早,谢素书回谢府的那一天,铅云低垂,天色阴暗,西北风穿街过巷,嘶吼着似要掀翻整个大地。雪末子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见缝插针的往脖子里、袖口里钻,寒冷的仿佛已经进入了深冬。
谢素书坐在铺着厚厚皮褥的马车上,捧着手炉,车窗外是青灰色的房屋,街景萧条,来往匆匆的行人瑟缩脖子,突如其来的寒冷让大家都不愿在外多逗留片刻。
她此刻的心情,一如灰色的街景,夏氏只是这具身体的生母,但得知其死因后,却心中绞痛不止,涌上心头的沉重悲伤让她自己都觉得意外。“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谢素书努力搜寻记忆,试图找到蛛丝马迹,突然阵阵头痛袭来,她捂住头,强迫自己放松,什么都不要想,少顷,头中刺痛减轻。
到底忽略了什么?谢素书将怀里的手炉抱的更紧。
因谢素书事先已经派人过来说过不必铺排张扬,谢府门口并没有乌压压迎接她的人,只有谢扬领着两个管家站在大门旁等着。
父女见礼完毕,又同去见过老夫人,因谢素书面色沉重的说有要事要说,两人便去了书房。
书房里没有地龙,只生着一个火盆,虽比屋外暖和几分,但阴寒入骨,谢素书打了个寒颤,招手让门外守着的丫鬟去端两个火盆过来。
她则取了些檀香末撒入香炉,盖上镂空松鹤祈福的炉盖,少顷,一缕香烟婷婷袅袅升起来,散入空气中,甘甜沉静的气息缓缓四散开来,驱散了那股故纸堆里淡淡的难闻味道。
在幽幽檀香气息里,谢素书低声问道:“父亲,可还记得我母亲?”
谢扬冷不丁听她这么一问,顿时愣住。
谢素书笑笑,唇角几分自嘲,几分讥讽,“父亲可还记得我母亲是如何死去的?”
谢扬见女儿面色不善,不解问道:“当然记得!你母亲是产下你后因病去世的。小书为何由此一问?”提到夏琼,他眸光柔和下来,想起那些年少时光,不经意间带出追怀伤感之色。
谢素书仔细观察着谢扬的脸色变幻,将他脸上每一丝细小变化都看在眼中。“若女儿说母亲并非病死,而是死于非命,父亲可信?”
谢扬挑眉,怒道:“放肆,难不成我害死你母亲不成?”
谢素书冲木槿点点头,然后才不急不缓说道:“女儿怎敢说父亲害死母亲,但母亲之死,确实与父亲有莫大关系。”
“胡说八道!”谢扬拍着桌子喝道。
谢素书却不害怕他盛怒,“父亲可还记得张氏给母亲推荐的大夫?”她以往在人前都管张氏叫母亲,此时却也懒得再装出对张氏的孝顺模样。
谢扬这么容易就动怒,其实是因为他有心病,当年夏琼怀孕,年轻时龙精虎猛的他只能找通房姨娘们纾解一二。他自诩风流,倒也没到色令智昏不知分寸的地步,偶然见过几次张氏,虽惊叹于她的美貌,却没多想。不想有一天突然就把持不住,和张氏做下那糊涂事,那身子美妙的紧,竟让他丢不开手,两人偷偷摸摸在荷香楼浪天荡地,欢愉过后,张氏伏在他身上哭泣,说被他弄脏身子,以后怕是嫁不出去,被家中父母知道定会被打死。当时他也没放在心上,便安慰张氏说日后将她抬入府中做个姨娘,张氏却是哭闹着不肯,说是宁可嫁与小户为妻,也不要做妾,他无法只得答应定帮她寻一门好亲事。……
“父亲,你可有听我说话?”谢素书见谢扬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停下来略微提高声音问道。
“嗯,在听。”谢扬回过神,他能爬上中书令的位置,其中虽有家族助力,但他本人若没本事是坐不稳那个位置的。此时虽然怒上心头,看到女儿不慌不忙胸有成足的样子,他也渐渐觉察到女儿定是有什么话要告诉他。
“太子妃,人带来了!”木槿不知何时出去了,此时带了个老头进来,在门口跪下。
“父亲可还记得此人?”谢素书问道。
谢扬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老人,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他就是当年张氏推荐来谢府给我母亲诊病的大夫。”谢素书道。
谢扬看女儿一眼,示意她接着说。
谢素书没开口,给木槿丢了个眼色,木槿捧着一本册子上前,她将册子递给谢扬,“这是当年夏兰抄下来的母亲的脉案和药方。”
谢扬接过,粗粗翻过。
“父亲可看出些什么?”谢素书淡淡问道,话中颇有深意。“女儿已经请白太医看过,这位大夫给母亲所开的药物,的确是妇人产后调养方,但母亲体弱,他所开药物都是燥热大补之物,母亲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长期积累下来,怎么可能不死?”她的语气里已带了怒意,她指着那大夫问道:“你当日为何要这么做?”
那大夫自被谢素书派人找到,就日夜害怕,此时更是吓得哆嗦起来,“当年老夫家贫,急需一笔银子,正好那时那位张姑娘找到我让我帮她办事,她给我银子,老夫一时糊涂,就答应了。那药只要不长期服用,不会伤人性命,没想到……”老头说着说着已是老泪横纵,医者仁心,他一生自问光明磊落救死扶伤,只有这么一件错事,让他这几十年日日都过得不安生。
谢扬捧着那册子,如石化一般,久久没动,只口中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该想到的!”当年他给张氏挑了好几户人家,她都是不满意,这事情便拖下来,后来夏琼死去,张氏便跟他提出要做谢家的夫人,张氏的出生,做个侧室尚可,做正室自然不行,他可是谢家嫡长子,怎么能娶这么个夫人?张氏却威胁他说若不娶她就将此事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他只得娶,张家后来得皇帝重用,张氏又将府中事事处理的妥帖周到,床榻之上更是放得下身段花样百出,渐渐他也忘记那些不满意,开始觉得这房夫人娶得不错。
“父亲,人证物证都在这,这件事您要怎么处置?”谢素书问道,虽是询问,语气却冷漠凌厉。
“这……”谢扬沉吟片刻,如今张氏是谢府嫡长子生母,女儿又是瑞王良娣,宫中还有个颇得圣宠的张婕妤,女儿有备而来,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事情很不好办。
谢素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