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鸿云集团和秋波弄,除了顾鸿华的财务总监,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一个月之中,顾鸿华的身家缩水了四分之一。
而这样的局面,还是在顾鸿华早早未雨绸缪的情况下才达成的状态。
如果他不曾在秋天的时候抛售在美国的多处产业和物业,顾鸿华现在根本不可能拿出足够的资金来牵头城北的铁路项目。
顾鸿华这段时间是真的忙。
11月中旬,顾鸿华为了保住顾眉生,与张小曼签字离婚,正式结束了两人纠葛了十七年的婚姻。
11月底,张小曼远走美国,顾鸿华不知多想丢下手中千头万绪的凡尘琐事去追她回来。但彼时鸿云集团在国内的多处房产受金融危机影响,不断出现滞销退房现象。
人心惶惶,人人都怕自己也会像那些美国人一样,在朝夕之间就变成了穷光蛋。
顾鸿华走不了。他一走,人心皆散,这么多年来苦心建立起来的商界帝国就会给白沫先有机可趁。
12月,顾云礼吸入花粉造成呼吸道痛疾。同一时间,顾鸿华正在张晋春的办公室里,他邀请张春晋亲自参与设计城北铁路项目。
张春晋推了推鼻梁上读书极深的近视眼镜,对顾鸿华说,“你且让我仔细想想。”
顾鸿华从铁路局回到鸿云集团,便听陈越说白沫先在城中大宴宾客,想要将城北项目抢入囊中。
他又匆匆赶往餐厅。宴席上的那些人,都与白沫先一样,无利不起早,无利无交情。
顾鸿华先与席上众人饮了三杯酒,这才命陈越将手中的厚厚一叠文件一个个放在几位客人面前。
在场的人,不算顾鸿华和白沫先,一共8人,且皆是身居高位之人。他们摊开那些文件,原本还把酒言欢的场面瞬间凝滞。
顾鸿华接到刘文电话,匆匆起身的时候,对白沫先说,“这间餐厅酒醇菜香,人人趋之若鹜。你喜欢不妨常来,我随时欢迎。”
这一局,白沫先再次败于顾鸿华手中。
他原想趁火打劫。商场之中,谁还没做过阴暗龌龊的事?
偏偏顾鸿华连肮脏龌龊,也做得光明正大,不掖不藏。
12月12日,城北项目正式举行奠基仪式。
当夜,整个鸿云集团的行政楼层中的员工齐齐往酒店庆祝,顾鸿华坐在86层的旋转餐厅中,望着高楼玉宇外的满城流火,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那天,苏棠将顾鸿华与众人的合影放在微博中。顾眉生望着照片里的顾鸿华,对身旁的栾亦然说,“他是荣城里最忙碌的人,却也是秋波弄里活得最没有灵魂的人。”
12月22日,顾鸿华在晚上9:00左右回到秋波弄。
他先去看了看顾云礼,然后又去了红酥阁。书房里,眉生正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桌边看书。
她看到顾鸿华推门进来,站起身,轻唤了他一声,“爸爸。”
顾鸿华听到女儿轻而软的声音,望着她那张与张小曼极其相似的面容和轮廓,双眸猝然潮湿。
顾眉生将顾鸿华的细微情绪看在眼中,眸眼一如既往地寡淡,面色却是平静乖巧的。
顾鸿华却并不介意顾眉生的态度。
他这个女儿,个性太过寡淡清冷。她也曾在他面前巧笑柔语,但顾鸿华心中明白,那都是顾眉生的保护色。
他像是眷恋红酥阁的温暖,走到窗边沙发坐下,“原本,我是计划等你过了18岁生日,送你去英国念书的。你如果不喜欢英国,加拿大,北欧都是极不错选择。”
“去国外待上三五年,再回来帮我打理鸿云集团。”
顾眉生安静听着。无惊,亦不觉得喜。
“再过五年吧。”顾鸿华说,“城北铁路将会在你22岁的时候竣工。等我把鸿云打造成参天大树,再交给你。”
五年……
顾眉生抬起头,望着置身在阴影中的顾鸿华,“爸爸,鸿云如果不接城北项目,会怎样?”
顾鸿华说,“不会怎样。但我不做,白沫先就会做。一来二去,我们就免不了要受白家夫妇的牵制。”
顾眉生轻轻颔首。顾鸿华的言外之意,她懂。
白沫先手段太脏,一旦沾了上风,绝不是丢几个公司,失一笔钱那样简单的。
顾鸿华在红酥阁待了很久,一直到大约10:30才起身回房。
顾鸿华和顾眉生都没有留意到不远处那道刚刚走进顾云礼房间的人影。
那是顾礼墨。
深夜,他从秋波弄离开,去了顾子墨入住的医院。
顾子墨在深切治疗部昏迷未醒,顾礼墨有重重心事不知道该对谁说。
他走出病房,却被早就等候在走廊外的彭青叫住了。
顾礼墨望着眼前看起来格外瘦削的年轻人,眉头微蹙,语气不耐,“你认识我?”
彭青毫不避忌地望着顾礼墨那只残缺的眼睛,“顾礼墨先生,我不只认识你,我还知道您的亲弟弟是被谁害成这样的。”
☆、人心,是讨要不来的
在荣城,彭青是无名小卒。
郑温娟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自然是从苏棠口中听闻的。
顾眉生自从数月前开始踏足股票市场,便开始有了独属于她自己的一个小金库。这个小金库并不登记在顾眉生名下,她是用郑温娟的名字开得户。
虽称为小金库,但这账户里每个月的进账,却是极为惊人的。
但是12月以来,苏棠常常从顾眉生的这个账户中支取钱款。大笔的现金流动,顾眉生是瞒不了郑温娟的。
她也没打算瞒着。这里面有一大笔钱都被转到了彭青的名下。
在荣城,无钱无法成事。
彭青自诩为顾眉生的影子,许多她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彭青可以。
郑温娟问苏棠彭青的来历,苏棠不敢欺瞒。当郑温娟知道他竟然是何美琪的私生子之后,还是忍不住轻拧了眉,“这孩子,她这等于是在赌博。”
苏棠心中是认同的,他一向不赞成顾眉生与彭青走得太近。
12月25日圣诞节当天,顾眉生和栾亦然一起来张家吃晚饭。
不过是家常的一餐饭,他们身在荣城,尤其是在张家。中国人,过春节是很重要。而圣诞节不过是花哨的点缀,那是无关痛痒的节日。
晚餐时,郑温娟给栾亦然布菜,口中的话语却是斥责,“眉生将不少钱都花在了彭青身上,这事你可知道吗?”
栾亦然不生气,先看了一眼身旁的顾眉生,然后笑着道,“听说过。”
郑温娟又问,“你就这样由着她胡来?”
顾眉生表示不满,轻声道,“外婆。”
郑温娟夹了个丸子放到顾眉生碗中,“我没有问你。”
栾亦然见这场面,眼中笑意更浓了,他说,“胡来就胡来吧,反正我们也不大缺钱。”
顾眉生一颗丸子咬了一半,一边细嚼慢咽,一边侧头看向栾亦然。要不是张春晋和郑温娟都在这,她都想要为栾亦然鼓掌了。
就连顾眉生自己,也是绝不敢这样与郑温娟说话的。
张春晋闻言,脸上也爬满了笑。他望着栾亦然,“我前两天刚与你爷爷通过电话,他跟我说:这小子说话若无礼,你们只管替我管教。”
栾亦然一本正经地点头,“您管教,我听着呢。”
顾眉生坐在他身边,唇角上扬,笑意掩都掩不住。
郑温娟没好气看她一眼,然后轻声告诫栾亦然道,“不可以,不能将我家眉生宠得行事全无顾忌。”
栾亦然稍稍正了正神色,对郑温娟说,“我倒是想。”
郑温娟看看他,又看看一边的顾眉生,倏尔就心软了。
也罢。
如果栾亦然能成为顾眉生生活中仅有的一点欢笑温暖,郑温娟又怎么会真的忍心去破坏呢?
顾眉生一餐饭没有怎么开口说过话,但心情却是很好的。
因为她看得出来,外公和外婆虽然嘴上对栾亦然有些不大客气,但其实是很喜欢他的。
吃过晚饭,张春晋还拉着栾亦然帮他打理家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光线幽暗的阳台上,张春晋很是斯文地对他说,“你可不能欺负我家眉生。你要是敢欺负眉生,我就让你爷爷回来收拾你。”
栾亦然又忍不住笑起来。他深深觉得像张春晋这样斯斯文文的知识分子,说起唬人的话来,其实是很有喜感的。
他对张春晋说,“您放心吧。再说了,眉生可不是会任人欺负的主。”
两人打理完了花草,站起身,背朝着繁星寒夜并排而站。张春晋对栾亦然说,“你叔叔之前来找我过,与我说过新铁路的事情。”
“我知道。”
张春晋问他,“你怎么看?”
栾亦然回答,“那些关于专业上的事,我并不了解。”
“但你做金融,”张春晋说,“你或许会知道如顾鸿华心中是怎么想的。”
栾亦然却说,“那与您其实是没有影响的。”
张春晋轻轻叹息,“会否影响眉生呢?
栾亦然的触觉是极其敏锐的,他觉得张春晋的这声极轻叹息间仿佛藏了许多的饮恨和遗憾。
两人起身回去的时候,郑温娟给了他们许多的川贝,枫斗,还有一部分手工包的饺子和馄饨。
她对栾亦然说,“眉生这孩子根本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你比她大几岁,要记得替我看着她才好。”
郑温娟说这话的时候,栾亦然和顾眉生正在穿外套和鞋子。两人实在靠得太近,顾眉生的长发竟不小心被锁进了栾亦然的大衣盘扣上。
顾眉生一时,想转身,顿时感觉一阵头皮被撕扯的疼痛。
栾亦然连忙放下手里的一切,将顾眉生轻拥进怀里,双手绕过她双肩,替她一点点解开被缠绕的发丝。
栾亦然穿的是纯软的羊毛大衣,质地柔软,顾眉生将耳朵轻贴在他身上,觉得像是躺在了一团极舒服的云层上,鼻间满是他身上极熟悉的薄荷气息。
栾亦然替她解开头发,笑着轻揉了揉顾眉生的头发,“这么乖。”
郑温娟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年轻人。
两人走后,张春晋站在妻子身边,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明明都那样年轻,我却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相濡以沫。”
张春晋与郑温娟一起去楼下散步。圣诞节,满城灯火璀璨,两位老人并不贪恋这凡世之中的热闹喧哗。
一段路程,敏感交错,更迭蔓延,仿佛已经说尽了这对夫妻的一生。张春晋对妻子说,“十几年前,我们小曼又何尝不是那样眉眼都含着星光风景的孩子?但愿眉生不会像小曼。”
“这都是我的错。”郑温娟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是我将小曼培养成了太过温软的女子。我将她护得太周全了,却令她半生都置身在疼痛之中。”
张春晋回头看向妻子,忽然伸出手揽了揽她的肩,“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呢。”
郑温娟看着张春晋,淡淡笑了起来。她从口袋中伸出左手,伸进张春晋的臂弯之中。
张春晋低下头,又看到妻子那只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他眸微黯淡,随后却将自己的温暖左手轻轻地覆在妻子的手上。
12月25日夜,顾钰墨在一家名叫泡沫的会所里举办圣诞晚会。晚会进行到了晚上10:00左右,顾钰墨见顾眉生还没来,便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催促。
顾眉生被他吵得太烦,于是问栾亦然,“要不,我们就去坐一会儿?”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华庭一号的公寓门口,栾亦然刚要开门,却见栾倾待手中拿着一瓶红酒,走出了电梯。
他望着栾亦然和顾眉生,“是否妨碍你们?”
顾眉生于是说,“你们喝酒,我去见一见顾钰墨。”
栾亦然口中虽然说了一声“好”,手却依旧牵着她的手。那意思很明白,他这声“好”,说得实在有些不情不愿。
“晚一点,我过来接你。”
顾眉生走后,栾倾待一边倒酒,一边对栾亦然说,“我明天回美国了。”
栾亦然点点头,“见到你回去,爷爷会高兴的。”
栾倾待脱下身上的外套放在一旁沙发上,“要不是有你,我这次险些就在荣城倾家荡产了。”
栾亦然坐在沙发上,望着不停替自己倒着酒的栾倾待。他什么都没说,但栾亦然明白:这一刻的栾倾待心中藏满了极重极深的挫败感。
他曾经听人说过:男人都是要靠金钱和权利来捍卫自己的尊严的。
栾倾待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在荣城丢失过一次阵地,这次回来原是为了卷土重来,却没想到依旧还是输给了顾鸿华。
一败涂地。
甚至还不如18年前。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拥有张小曼的心。
如今——
栾倾待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了。
圣诞夜这一天,栾倾待在华庭一号一直待到凌晨1:00才起身回家。栾亦然想开车送他,却见栾倾待摇摇头,脚步踉跄着走到门口,“我……还不至于无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