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礼墨坐上车的时候,口中还在低咒着顾子墨的莫名其妙。他开着车去了常去的酒吧,看过新闻才知道待曼控股出了事。
顾礼墨在酒吧一直待到破晓时分,他回到福佑公寓却看到顾子墨坐在沙发上异常沉默地喝着酒。
顾礼墨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我们一起回一趟秋波弄。爸爸再狠,总不至于将我们兄弟俩赶尽杀绝。”
顾子墨抬头看向他,说,“你懂什么。”
事实上,秋波弄里,自从张小曼离开之后,气氛一直显得有些奇妙。
家里的三个主人:顾云礼,顾鸿华,顾眉生,常常是见面的时间少,各过个的时间多。
顾眉生听吴妈说:“先生最近回来都住在水上居里,屋里的灯一个晚上都不关。他还让人不许熄灭水上居外,走廊前的灯。”
顾眉生心中默默地算着时间:现在已经是11月中下旬的光景了,离荣城的股市大崩盘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她在悄无声息地抛售着自己手中所有的活期股票和证券,白沫先却在大张旗鼓地打着待曼的主意。
顾眉生很清楚,就冲着这个公司的名称,顾鸿华也不会任由白沫先在这其中得了半点好处。
顾钰墨对她说,“顾眉生呀顾眉生,你实在是狠啊。连自己的亲爹都算计。”
她让苏棠将安美盾的钱都不着痕迹地转进了张小曼在瑞士的私人银行账户。
苏棠问她,“眉生,我们总不能看着鸿云集团也受影响吧?”
顾眉生反问苏棠,“你觉得我爸爸现在会听我的吗?”
苏棠说不出话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张小曼去了美国,顾鸿华一定会将这笔账算在栾倾待的头上。
白沫先买待曼的股票是为了能够令白氏与鸿云集团平起平坐;而顾鸿华同样想要得到待曼控股,但他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一口气。
苏棠是真的关心顾眉生。他问她,“你与栾亦然的关系该变得多么尴尬呢?”
事实上,这一天顾鸿华约了栾倾待和栾亦然一起吃午餐,他还顺带叫上了顾眉生。
顾眉生下课早,很早就去了餐厅。她在包厢里坐下没多久,就看到服务生陪着栾倾待走了进来。
顾眉生站起身与他打招呼,她唤他,“栾先生。”
栾倾待是不讨厌顾眉生的,他像个普通的长辈那样,问着顾眉生一些功课和学业上的事。
顾眉生微笑着一一作答。然后,她喝了口茶,开始问栾倾待了,“您的公司最近不大好?”
栾倾待一愣,随即豁然,答道,“是。是我经营不善。”
顾眉生笑了笑,说,“您大约不适合从商吧。”
这话太直白,直白得几乎可以称之为无礼。但栾倾待依旧不与她计较。
可惜,他很显然低估了顾眉生。
“栾先生很早就认识我母亲?”
“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顾眉生看着他,说,“听说您为了我妈妈,一直都没结过婚。”
栾倾待看着眼前的女孩,依旧是点头,“是。”
顾眉生淡淡地笑,“栾先生这个美梦做得有些长了。一个人体内赖以生存的细胞最多也不过存活七年,您凭什么认为我妈妈心里还会放着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栾倾待沉默了。
他真是没想到。他太没有想到:张小曼的这个女儿,个性脾气竟然与她如此迥异。
他耐着性子,对顾眉生说,“你的母亲从来不会说出你这样的话来。”
顾眉生盯着他,“所以我妈妈这辈子从来也没有过过一天她真正想过的日子。她爱过的男人:无能,不堪一击,愚不可及。”
栾倾待倏地站起身,椅子在安静的包间里发出极尖锐的摩擦声,他的手碰到了桌上的茶水。
他被顾眉生激怒了。
顾眉生取了纸巾递到栾倾待的手边,“您的手和衣袖都湿了。擦擦?”
栾倾待没有看她,但却推开了她放在自己眼前的一只手。
栾亦然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栾倾待拍开顾眉生手的一幕。他走进去,看了看顾眉生,又望向栾倾待,“你们都来得挺早。”
顾眉生一脸平静地望着他们。
栾倾待虽然竭力地隐忍着情绪,却还是被栾亦然窥探出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待到顾鸿华进来时,栾倾待直接起了身,对他说,“顾先生,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我已经决定把待曼控股卖给白沫先董事长。”
顾鸿华的怀柔政策宣告破产。他不得不正式加入与白沫先的这场对弈之中。
至于栾倾待,则成了顾鸿华和白沫先同时想要争得的棋子。
当天夜里,栾亦然回到华庭一号,看到栾倾待面色阴沉坐在沙发上。
他见栾亦然回来,直接问道,“你觉得你跟顾眉生合适吗?”
栾亦然倒了两杯红酒,走到栾倾待身边坐下,“您弄得人家的母亲远走美国。换了是我,绝不可能只是在言语上令你难堪。”
栾倾待瞪着他,“栾亦然,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栾亦然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了开门声。他和栾倾待同时抬头,看到顾眉生提着两个外卖袋走了进来。
栾亦然起身走向她,“怎么还不回家?”
顾眉生冲他笑了笑,“我猜你们刚才应该都没吃饱。”
栾亦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送你回去。”
栾倾待却开口道,“我一会儿反正也要走,我送你吧。”
送顾眉生回秋波弄的路上,栾倾待对她说,“上一次的事我不是有心要陷你于危险。我后来通知了亦然。”
顾眉生望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地雪,她问栾倾待,“荣城曾经也有过这么寒冷的冬天吗?”
栾倾待说,“有吧。”
顾眉生轻轻点头,“我讨厌下雪。”
栾倾待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是应该都喜欢下雪?”
顾眉生看着他,“你当初是因为什么丢下了我妈妈?”
栾倾待的手因为她突然而出口的一句话重重地打了个滑。车子在蜿蜒间驶上了一大块结了冰的地面。他急忙去踩刹车,却发现车子已经不听使唤。
不远处是一个急转弯的下坡。栾倾待急中生智间快速地拉起了手刹。
顾眉生的头重重地撞在了面前的挡风玻璃。
栾亦然匆匆赶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抬着坐上了担架。
栾亦然却上前将顾眉生抱在怀里,“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眉生摇头,目光穿过他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栾倾待。
栾倾待看到了。他恍然间明白:她是故意的。
他一点点握紧了拳,用力地捶向了身旁的车窗!
这个样貌绝美的女孩根本是个魔鬼。
栾倾待在医院里待了许久,一直等到栾亦然走后,他才走进顾眉生的病房,质问她,“你这是在挑拨我和栾亦然之间的关系。”
顾眉生转眸看向他。她说,“我妈妈因为你,不得不将自己放逐。”
栾倾待说不出任何质问的话来了。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可是你母亲也并不爱顾鸿华。”
顾眉生转头重新望向窗外,“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这是在替你母亲惩罚我吗?还是在替你的母亲向我讨债?”
顾眉生轻轻勾起了唇,“你是谁呢。”
栾倾待长久而沉默地坐着。然后,他说,“我知道我欠了她太多,我只是想回来找个机会偿还。”
顾眉生透过夜色中的窗户看着身旁的栾倾待。
她轻轻开口,“这场雪根本不该来,更不该粘缠在荣城,怎么赶都不肯走。”
“多讨厌啊。”顾眉生对他说,“您说是不是?”
☆、他说:别怕,不要怕
顾眉生的头撞了一下,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
栾倾待离开之后,顾眉生原本想直接回家,却被护士制止了。她说,“顾先生交待了,让你在医院好好待上一晚彻底检查没事了再回去。”
晚上十点多,顾钰墨和唐家兄妹来医院看她。
顾眉生的额头上包了一块纱布,顾钰墨一见她受伤就一脸幸灾乐祸,还不时从购物袋里拿出各种重口味的零食逗她,“薯片,吃不?哦,不行,你得忌口。”
顾眉生很想直接将手背上的针管缝在他嘴上。
唐胥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眼中泛着深浓的笑意。
顾眉生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从床上起身。顾钰墨睨她一眼,“破着相呢,还想去哪?”
顾眉生说,“喝水。”
顾钰墨正要替她倒,唐胥已经将一杯温度适中的水递到了顾眉生眼前。
唐朦见状,悄悄朝着顾钰墨使了个眼色。
顾钰墨站起身,对唐胥说,“太晚了,我先送唐朦回家。你替我照顾一下这丫头。”
照理,唐胥与唐朦同住一个屋檐下,为什么要让顾钰墨送?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
顾眉生不好开口说什么,而唐胥?他心中就是想有个机会能与顾眉生单独待着,他不舍得开口说什么。
顾钰墨和唐朦离开后,顾眉生捧着半温的水杯,她说,“好像又起风了。”
唐胥站在她的床边,目光落在顾眉生粉白色的玉润指甲上。他伸出手,从她手中抽走了水杯。
他的指尖轻划过她的掌心。那里藏着灼人的暖意。
唐胥艰难地隐忍着心头的悸动,他开口,声音仿佛在温暖却干燥的空气中划下极浅极淡的一点点颤动。灯火在屋子里轻啊浅地摇晃着。
他说,“知道胥字的由来吗?”
顾眉生想了想,说,“只记得《庄子》里过仿佛提过。”
唐胥望着她,笑,“是。胥,是指光阴虚短。”
他说,“我以前总不明白我的父母为什么要给我起一个这样的名字,直到我认识你。”
“光阴真的太短了。”唐胥道,“每次见你,我都忍不住会心生出这样的感慨来。”
他手中端着顾眉生方才还握着的那只玻璃杯。唐胥觉得那上面还残留着她拥有过的片刻气息。
唐胥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你有试过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连她喝过的杯子都会心生羡慕吗?”
顾眉生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他。
她虽然心狠,却并不是无心。心思百转过后,顾眉生轻启了启唇,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的心思。
这是她性子里的弱处。她永远不懂得用言语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思。
如果换了别人,顾眉生可以很狠,很绝,很无心。但对着唐胥这样温润又个性如玉一般的男子,她也会觉得心中不忍。
良久后,她对唐胥说,“我也有喜欢的人。我可以为他而生,因他而亡。”
顾眉生的这两句话轻得像是雪夜中风吹过无痕的两行花印,却吹得唐胥的心也仿佛如冬夜里的大树那样:干枯,孤寂,孤苦无依。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雪飘在身上那么轻,却那么疼。
唐胥长久地坐在住院大楼门前的台阶前,医院外,车身喧嚣,他慢慢地听着。
那些引擎声很用力,很吵闹,唐胥的心情在这样的尘世喧闹间一点点地恢复了平静。
回到家,唐朦跑进来,八卦地问他与顾眉生单独相处的情景。唐胥沉默良久后,问妹妹,“这世上怎么会有像顾眉生这样的女子?”
她爱着的,她付出全部的生命去爱。
那么纯粹,那么深刻,那么坦荡而直白。
她想绝了他的念头。却不明白这样纯粹的一个顾眉生,反而令他唐胥更加情不自禁地因为她而狂热,执迷,深恋不已。
夜,深沉而清寒。
顾眉生即便是在梦里,依旧能感觉到彻骨地寒意。四周像是凿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霜,直逼着她而来。
栾亦然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女孩蜷缩在床上,黛眉长敛,仿佛就算是十里春风拂过也无法舒展其半分。
他走过去,连着被子一起将女孩搂进了怀里。
他感觉到她睡梦中瑟缩不已的身体,栾亦然知道,那不是冷,那是顾眉生心中的恐惧。是不安。是没有任何的安全感。
栾亦然轻吻着她的发鬓。他在顾眉生耳边轻声说,“别怕。不要怕。无论是你想要得到的,还是你惧怕失去的,我都会帮你一起守着。”
栾亦然在医院里陪着顾眉生整整一夜。天亮时,外面的窗棂上静静地开着一朵朵素白的冰花。
护士走进来为她量体温,栾亦然才起身离开。他带着浅淡的倦意回到华庭一号,栾倾待的电话来了,“有时间吗?见一见。”
栾亦然这次终于亲自去了一趟待曼控股。
栾倾待的办公室里,他对栾亦然说,“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我该不该信你了。”
栾亦然气定神闲,一夜未眠的英俊脸庞上却不见有任何的倦怠。他说,“二叔,现在你已经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