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华也是一早就起床了,他身上穿了一件藏青色锦缎唐装,衣服上熨着半阙辛弃疾: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顾鸿华见到栾亦然,眼中了然,转身引着他走进了书房,又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名册,放到栾亦然面前,“为了眉生,我今天愿意将半呈功名送给你。”
“但是福是祸,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那本名册,是当年顾鸿华与城中各个要员私下交易的详细记录。有了这个名册,栾亦然至少不需要再如盲人走路一般地行走艰难。
他拿起名册,看着顾鸿华,说:“多谢。”
他离开书房,又去了前厅。张小曼正在吩咐工人将早饭端上桌,见她出来,笑了笑:“难得你肯留宿秋波弄。”
栾亦然见桌上有血糯米熬的粥,于是说:“给眉生留上一碗吧。”
“好。”张小曼走到他身边坐下,思忖半天,终是不好意思开口。栾亦然却像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笑着道:“曼姨,我只巴不得能马上将你女儿娶回家。现在不愿意嫁的,是眉生,我总不能强娶。”
张小曼泄气,自己先笑了,说:“那你以后别不好意思,该来还是多来,眉生见了你高兴。”
栾亦然失笑。觉得张小曼比顾眉生思维简单多了。那丫头心思太坏,不好忽悠。
栾亦然并没有等到顾眉生从睡梦中醒来,他一早就回了鸿云。办公室里,殷实也是大周末匆匆赶来陪着他们家老板一起加班。
“老板,这名册可是个烫手山芋。顾鸿华这是要借我们的手除去鸿云的种种危机。”
栾亦然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份名单,轻嗯了一声,栾亦然心中有他的盘算。
顾鸿华是只道行不浅的老狐狸,他将这个烫手的名册当成了人情送给栾亦然,其实就等于亲手推着栾亦然进了泥沼。
栾亦然只要稍不谨慎,出了手,就等于招了敌。那些明枪暗箭就会正式从顾鸿华的背脊身后转到了他栾亦然的身上。
鸿云的财政大权都在眉生手里握着。若出了意外,丢的是栾亦然一个人的命,钱却依然是顾家的钱。
栾亦然沉默思量许久,将那本名册重重放在办公桌上。他说:“现在也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殷实抬眸:“什么?”
栾亦然抬头看着殷实:“祸水东引。”
殷实又问:“引给谁呢?”
“自然是另外一个与那些要员关系亲密的人了。”
殷实听懂了,不停点头:“白沫先。”
栾亦然的想法与顾眉生不谋而合。
☆、内讧?久爱必伤
这一年,栾亦然28岁,顾眉生21岁。
他是鸿云集团新上任的总裁。
她是鸿云集团新任职的财务官。
他们是这座城里最惹人眼球的情侣。
但这一年的秋天,栾亦然和顾眉生却鲜少同时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
男人有男人的生活轨迹。
女子有女子的社交圈子。
于是,渐渐地,人们说:“这两人之间,只怕所有风云情事皆是炒作,豪门合作才是一切繁花云雾背后最关键的目的。”
公司里,栾亦然新官上任,难得开个会,一眼望去,皆是顾鸿华的旧部下。
“栾先生,城北项目是顾先生与我们花了数年心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现在叫停,亏损实在太惨重了。”
赵方圆是过去顾鸿华最倚重的女强人,她与鸿云所有的重要客户都极为熟悉。她对栾亦然说:“栾先生,现在叫停城北项目,不仅会为鸿云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也会令大部分的客户对我们丧失信心。是万万不可以的。”
栾亦然轻轻扬眉,目光若有所思地划过在场所有的人。
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任由他们一个接一个,拒绝否定着他在开会伊始抛出来的话题。
顾眉生坐在他右侧,双腿交叠,同样是冷眼看戏。
栾亦然时不时转眸看她。顾眉生今天的装束看起来很清纯:马尾辫,齐刘海,纯蓝色衬衫配了一条浅灰色短裙。
满室皆是各怀心事,敌友难辨的人,只有顾眉生是唯一令栾亦然愿意继续在这间会议室里坐下去的理由。
他的小女友格外的养眼是一回事,还有她此刻脸上的那一缕笑意也实在是很值得深究。
栾亦然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他很想吻她。
这个念头一起,他是真的扬唇笑了。可惜这张会议桌实在太大,两人虽然是邻座,却还是离得有些远了。
顾眉生感受到他凝视的目光,转眸看了男人一眼,随后便站起了身。
会议室里一时静了下来。
眉生面无表情看着栾亦然:“栾先生,金融部琐事很多,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苏棠见她离开,便也起身朝栾亦然点头示意,然后跟着走出了会议室。
众人皆将目光落在栾亦然脸上,想要从他俊逸的五官间窥探出一丝半点的尴尬和气恼。
只见他面色清寒地站起身,轻道了一句“散会”。
栾亦然从顶层会议室去了顾眉生的办公室。苏棠和陈越都在里面,顾眉生从电脑间抬头,看到他:“栾总有事?”
栾亦然淡然看着她:“聊两句。”
眉生凝了他约有三四秒,然后道:“不好意思,手里琐事很多。不如一起吃午饭?”
栾亦然沉默看着她,又一次淡淡扬起了眉,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午间12:00,顾眉生准时走进事先叫秦婉如预订的餐厅。
点过餐,闲来无聊,她去街边买了一份报纸,一边玩着上面的填字游戏,一边等栾亦然。
12:30,餐点早已经上齐了。
1:00,顾眉生手里的报纸早已经被她填满了所有的答案。
可是原该出现的男人,却始终不曾出现。
顾眉生放下报纸,终于决定不再等他,拿起刀叉开始享用原该是属于两个人的午餐。
对面路口转角处,有男子身影一晃而过。
下午2:00,顾眉生一进鸿云就坐着电梯去了顶层,秘书根本不敢拦她。她一把推开栾亦然办公室的大门,望着里面那个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的男人,声音清寒:“栾亦然,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办公室外的所有嘈杂声瞬间停止,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栾亦然平静看了她一眼,起身一把关上办公室的大门,也顺便关掉了门外所有人探究和好奇的目光。
他转身,拉着顾眉生靠近自己,头凑近,在女子的鼻翼间亲昵地嗅着闻着,语轻若丝弦,“芒果鳕鱼,闻起来味道不错。”
顾眉生轻啄了一下男人的薄唇,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刘海,然后双手环住他的精腰,“我都没吃饱。”
栾亦然失笑。两人坐在沙发上,他拿起茶几上一早点好的海鲜饭,“吃吧。”
顾眉生食指大动,拆开外卖盒,倏而踢了一脚茶几,提高了一些声线,“栾亦然,你为什么放我鸽子?!”
栾亦然眼中笑意深浓,坐在一旁,优雅撑着头望着她,轻道:“今天你这条裙子似乎短了些。”
顾眉生睨他一眼,抬起脚,用小腿腹蹭了蹭男人的裤腿。姿态亲密又撩人。
栾亦然勾唇,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完全被这坏心眼又无比大胆的女子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抽了一张纸,正替她擦油腻的嘴唇,却见她笑眯眯,整张脸凑了过来,满嘴油沥沥就这样贴在了他的嘴巴上。
“嘶……”栾先生面色大变,俊眸间写满了嫌弃,拎着她的衣领变换了个姿势,将眉生强势的揽在怀里,两只手指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捏住了她的鼻子。
眉生呼吸不畅,只得将满腹的坏心思暂罢。她咬着牙,声线提高,“栾亦然,你这个王八蛋!”
可别指望栾亦然被她骂了之后还能有好脸色。他倏而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坐下,一脸正经:“我让殷实重新给你买条裙子。”
顾眉生一头黑线,“不要,我不信他的眼光。”
栾亦然陡然间咬牙,瞪着她:“顾眉生,你下次再该穿这么短的裙子试试。”
顾眉生轻哼一声:“华庭一号里,比这还短,还要撩人的睡裙多了去了,你还不是挺喜欢。”
栾先生表示懒得与她继续争论,低头无声处理自己的工作。
顾眉生半跪在沙发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午后秋光就这样散漫地洒在男人挺拔的背脊上,他身上的浅灰色衬衫真是好看。
唔……好看的不是衬衫,好看的是人。
有些人的好看是需要凡尘俗物去衬托的。比如衣衫,颜色,装饰,或是后天才有的才华,能力,地位,或是权势。
栾亦然的好看却可以反衬万物。他可以将一件极简单不过的衣服穿出自己的气场。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但那些薄茧却令他徒增了几分男人味。
顾眉生面色竟有些微的羞赧。因为她想起来,此刻他那一只正握笔疾书的右手,曾经无数次缠绵悱恻地抚过她手上的那枚玉色指环。
原来,他们早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情感已经无数次具化在了彼此的血液和身体之中。
顾眉生心中只认栾亦然一个人。
然,她心中越是在意他,面上却要越将他摆在不痛不痒的位置上。
她站起身,绝美容颜在顷刻间将满眸情丝小心掩藏。
起身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顾眉生站在门口,淡淡望着对面的男人:“是我顾眉生不懂带眼看人。若早知道你是为了得到鸿云集团才与我在一起,我当初怎么也不会选择你栾亦然。”
门外,众人貌似低头认真做事,耳朵却一个个竖得老长,仔细地听着顾眉生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内讧。
毫无悬疑的内讧。
果然,这世上哪里会有忠贞不渝的情感。
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之争。
门内,栾亦然望着女子绝尘而去的背影,神色晦涩难懂。
门外,顾眉生冷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若被我知道你们谁曾经在背地里出卖过鸿云,出卖过我父亲。绝不客气。”
众人皆惊。
9月,众人眼中的栾亦然与顾眉生——水火难容,往日恩爱消散如烟。
*
秋波弄里,眉生有时会陪着顾云礼下棋画画,她懂的皆只是皮毛,但顾云礼并不在意。
他教她教得极仔细,像幼时,他教顾子墨和顾礼墨那样的认真。
顾云礼年逾古稀,山水花鸟在他笔下总能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一幅幅秋菊图,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
鸟儿在金丝笼里喳喳渴望着蓝天,顾云礼坐在一旁,望着顾眉生认真调色,忽问:“这刘文的老家究竟在什么地方,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他回来?”
眉生抬头看向他:“您是觉得新招的管家不合心意?”
顾云礼欲言又止。片刻后,他轻叹了口气,说:“新来的再好,总不如刘文已经在这个家里陪了我几十年的情谊。”
顾眉生从容下笔,她本想画两颗枇杷树。谁知画着画着,节外生枝,顾云礼凝神望去,不禁笑了。连忙收走她手中的画笔,“罢罢,可别浪费了我这上好的宣纸。”
顾眉生遭到老人嫌弃,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道:“您慢慢画。”
走出画室,她才渐渐收起了笑意。秋风瑟瑟,吹得她思绪有些乱。
这个彭青究竟在想什么?时隔这么久,却连半分动静都没有。
*
9月,鸿云集团内部人心惶惶,公司内部派系分布宛若楚河汉界。
每个人都知道新上任的总裁这几天准备裁员。但谁都不曾想到,第一批被裁员的人里面,除了那个之前备受顾鸿华信任的史文云之外,居然还有顾钰墨。
整个鸿云集团,谁不知道顾钰墨与顾眉生关系亲厚。
没有人琢磨得透栾亦然的心思,包括已经跟着他许久的殷实。
他初初上任,知道整个鸿云没几个人心中服他栾亦然。解雇顾钰墨,一来是要“杀鸡儆猴”给顾眉生看;二来,也是要令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栾亦然准备叫停城北项目的决心。
栾亦然这步棋,走得太妙。犹如顾云礼每日耍得很熟练的那套太极掌,借力打力,把所有顾鸿华想要施加在他身上的危机分散之后再予以还击。
顾钰墨失了这份工作,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满的是贺英慧。
秋波弄里,贺英慧当着顾云礼和顾鸿华的面,说:“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甚少为了金钱权利争过什么。现在鸿云变了天,难道我们顾家也要跟着变天?”
“算了。不说这些。我本来也不愿意让钰墨继续在鸿云上班,现在事实既然已经这样,我们愿意将属于我们的股份转让,换取现金,也好到国外寻一套合适的房子。”
张小曼问贺英慧:“阿慧,你和鸿夏决定好移民去哪里了吗?”
“美国。钰墨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