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米克是一个人,不应该受到巴里·马兰兹和爱德华·詹雷特的侮辱。
我一定要让他们罪有应得。
我又将案子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从刚立案的时候开始。兄弟会会所是座豪宅,前面有大理石圆柱,刻着希腊字母。房了刚刚油漆过,还新铺了地毯。我査了电话记录。非常多,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私人专线,更不用说手机通话、短信、电子邮件和黑莓手机中的信息了。缪斯的一个调查官已经反向追踪了从那天晚上起打出的每一个电话。有一百多个,但都没什么特别的。其他都是普通账单一一电费、水费、在当地一个酒水店的购物费、门卫费、有线电视费、在线服务费、公司的影像租赁费、网上订购的比萨饼费用等等。
别着急。
我思考着,又想到了受害人的陈述一我不想再去看一遍。陈述说得相当具体,读起来都让人恶心。那两个男孩让夏米尔做各种事情,摆出各种姿势,而且他们一直都在说话。但其中有些东西。他们拖动摆弄她的方式……
电话响了。是洛伦·缪斯打来的。
“有好消息?”我问。
“除非‘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个说法的确不假。”
“可它不是真的。”
“该死。”
“你那边有收获吗?”她问。
卡尔和吉姆。我究竟没看到什么呢?它就在面前,触手可及。你知道那种感觉,你知道那东西就在那里,就像情景喜剧《裙路口》中那条狗的名字,或者丁先生在《洛基III》中扮演的那个拳击手的名字一样。仿佛触手可及,但你就是想不出来。
卡尔和吉姆。
答案就在这里的什么地方,但隐藏起来了,好像就藏在大脑的一角。但是,如果我不继续战斗,直到抓住那个龟孙子,将他绳之以法,那我就真该死。
“暂时没有,”我说,“但我们继续努力吧。”
第二天一早,约克黎探就坐在佩雷斯夫妇面前了。
“感谢你们到这里来。”他说。
二十年前,佩雷斯太太曾在夏令营的洗衣房工作过,但悲剧发生后,我只见过她一次。遇难者家属碰过一次面。就在距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远的一个华丽律师事务所里,富裕的格林一家、更有钱的比林厄姆一家、贫穷的科普兰一家和更穷的佩雷斯一家都到场了。四家人已经共同起诉营地的主人。佩雷斯一家人那天几乎没说什么话。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听,让其他人大叫大嚷,站在前头。我记得佩雷斯太太一直把手袋放在大腿上,双手紧紧抓住手袋。现在,她把手袋放在桌子上了,但两只手仍然紧紧抓着手袋。
他们在一间审讯室里。在约克警探的建议之下,我从一面单向透视玻璃后面观察着他们。他还暂时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也情有可原。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佩雷斯太太问。
佩雷斯体格魁伟,有衣领扣的衬衫小了一号,紧紧箍在他肚子上,扣子似乎随时有崩掉的危险。
“这不太好说。”约克警探瞥了一眼单向玻璃,又把目光移开了,我知道,他是想征询我的意见,“所以,我还是实话实说吧。”
佩雷斯先生的眼睛眯了起来。佩雷斯太太更紧地抓住手袋。我不禁想到那或许就是十五年前那个手袋。这样的时候,我还会想到这样的问题,真是奇怪。
“昨天,曼哈顿的华盛顿高地区发生了一起谋杀案,”约克说,“我们在157大街附近的一一条巷子里发现了尸体。”
我一直盯着他们的脸。佩雷斯夫妇脸上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死者是男性,年龄好像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身高1。78米,体電77公斤。”约克警探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了一种职业节奏,“死者用的是化名。因此,我们难以辨认他的身份。”
约克停下来。这是一种典型的技巧。看看他们是否会说什么。佩雷斯先生说话了:“我不明白,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佩雷斯太太斜眼看着丈夫,但她身体的其他部分没动。
“我马上就告诉你们。”
我几乎能看出约克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会采取哪种办法。他会开始说起死者衣袋里的那些剪报、那个戒指和其他事情吗?我几乎能想象他在心里预演的样子,觉得那些话听上去都很傻。剪报,戒指一它们其实并不能真正证明什么。突然,甚至我自己也怀疑起来。现在,我们都在这里了,佩雷斯夫妇的世界就要像小牛犊一样被开膛破肚了。我暗自高兴,幸好自己坐在单向透视玻璃后面。
“我们已经带了一个证人来辨认身份,”约克继续说,“这个证人好像觉得死者可能是你们的儿子。”
佩雷斯太太的眼睛闭上了。佩雷斯先生僵在那里。一时,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佩雷斯先生没看妻子。他妻子也没看他。他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约克的话音仿佛还在空中回荡。
“我们的儿子二十年前就被杀了。”佩雷斯先生最后说。
约克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终于找到他的尸体了?”
“不,我不这样认为。你们的儿子失踪时才十八岁,对吧?”
“快满十九了。”佩雷斯先生说。
“我先前说到的这个男人一一就是死者,他年近四十。”
佩雷斯的父亲把身子向后靠靠。他的母亲却仍然没动。
约克继续说:“你们儿子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是这样吗?”
“你的意思是说……”
佩雷斯先生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没有人插话说:“是的,我们正是这个意思:你们的儿子吉尔这二十年来一直活着,但没有告诉过你们或者任何其他人。现在,当你们终于有机会与失踪的孩子重新团聚时,他却被谋杀了。生活真会开玩笑,是吗?”
佩雷斯先生说:“这太荒唐了。”
“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像一一”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们的儿子?”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有个证人。”
“谁?”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佩雷斯太太说话。我几乎本能地迅速低下头。
约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令人信服。“嗯,我理解你们的不安^”
“不安?”
那位父亲又说话了。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你能想象吗?”
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他妻子把手放在他前臂上。她坐得更直了。有那么一会儿,她转头看着那堵玻璃,我肯定她能透过玻璃看到我。然后,她看着约克说:“我猜,尸体在你们这里吧?”
“是的,太太。”
“因此,你们才把我们带来。你想让我们看看尸体,看看那是不是我们的儿子。”
“是的。”
佩雷斯太太站起来。她丈夫看着她,显得那么弱小和无助。
“好,”她说,“那我们何不去看看?”
佩雷斯夫妇开始顺着走廊向前走。
我跟在后面,谨慎地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狄龙陪着我。约克陪着那对夫妇。佩雷斯太太的头高昂着,双手仍然紧紧抓住手袋,生怕它会被人抢走似的。她走在丈夫前面一步。男性至上主义者可能会想,情况应该相反才对:母亲应该更软弱,父亲应该更坚强。从“表面”上看,刚才佩雷斯先生显得更坚强。现在,事已挑明,佩雷斯太太却走在前面了,而她丈夫却每走一步好像都在往后缩。
走廊地上铺着旧油毡布,两边的水泥墙面粗糙得可以划破皮肤,还有一个百无聊赖的工作人员斜倚在墙上喝咖啡,使这条走廊看上去更加单调乏味。我能听见我们脚步声的回音。佩雷斯太太戴养很粗的金手链。我听见,手链的叮当作响声与她脚步声的节奏很吻合。
走到我昨天曾站在那里看过尸体的那堵窗户前面时,他们转过身来。狄龙立即伸出手,保护性地挡着我,好像我是坐在汽车前排的小孩子,而他刚刚踩了急刹车似的。我们在他们后面至少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尽可能待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我几乎无法看到他们的脸。佩雷斯夫妇并排站在那里,没有互相倚靠。我可以看到佩雷斯先生把头低下了。他穿着一件蓝色运动夹克。佩雷斯太太穿着一件深色宽松上衣,有点像干了的血液的颜色。她身上佩戴着许多金手饰。我看到,这次是另一个人个留胡须的高个子男人推着轮床向窗边走来。尸体上盖着床单。那个留胡须的男人把轮床推到窗前后,望着约克。约克点点头。那人小心翼翼地揭开床单,好像下面盖着的是什么易碎的东西。我害怕弄出声响,但仍然将身体稍微向左倾斜了一点。我想看到佩雷斯太太的部分面孔,至少能看到一点侧面。
我记得读过有关拷问的书籍。书上说,如果被拷问者想隐瞒什么事情或任何事情时,他们会咬紧牙关,不喊叫,脸部不扭曲,不表露出任何迹象,无论如何不让拷问者得到任何满足感。佩雷斯太太脸上的某种东西让我想起了这些。她是在强打精神。她只用一个小小的战栗接受了打击,别的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她盯着尸体看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我意识到,我正屏住呼吸。我把注意力又转到佩雷斯先生身上。他正看着地板。眼睛是潮湿的。我能看到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佩雷斯太太目不斜视地说:“那不是我们的儿子。”
沉默。我没想到会这样。
约克说:“佩雷斯太太,你肯定吗?”
她没回答。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才十几岁,”约克继续说,“我知道,他那时留着长发。”
“是的。”
“这个男人的头发被剃掉了。他还留着胡须。佩雷斯太太,你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了。请慢慢辨认一下。”
佩雷斯太太终于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转眼看着约克。约克不说话了。
“这不是吉尔。”她又说了一遍。
约克吞了下口水,看着佩雷斯先生说:“佩雷斯先生,你认为呢?”
佩雷斯先生费力地点了点头,清清喉咙,说:“甚至都不太像。”他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脸上的肌肉又颤动了一下。“只是……”
“年龄相当。”佩雷斯太太替他把话说完了。
约克说:“我好像不太明白你们的意思。”
“如果你失去了那样一个儿子,你随时都会纳闷。对我们来说,他永远只有十几岁。但如果他没死,是的,他和这个强壮的男人差不多大。因此,你会纳闷:他会怎么样?他会结婚吗?会有孩子吗?他外表怎样?”
“你肯定这个人不是你儿子?”
佩雷斯太太笑了笑。这是我看到过的最痛苦的笑容。“对,警探,我肯定。”
约克点点头:“抱歉把你们带到这里来。”
他们正要转身离开,我说话了:“让他们看看那只胳膊。”
三个人都往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佩雷斯太太的目光像激光一样射向我。那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一种奇怪的狡黠,也许是一种挑战。佩雷斯先生先说话。
“你是谁?”他问。
我却看着佩雷斯太太。那种痛苦的微笑再次出现在她脸上。“你是科普兰家的孩子,对吗?”
“是的,太太。”
“卡米尔·科普兰的哥哥?”
“对。”
“你就是他们找来确认身份的人?”
我本想解释一下简报和戒指的事,但好像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了。“看看那条胳膊吧,”我说,“吉尔胳膊上有个很大的伤疤。”
她点点头:“我们的一个邻居家有骆驼。他家有道带刺铁丝网护栏。吉尔很擅长爬高。八岁的时候,他想翻过那道护栏,结果脚下一滑,铁丝网深深扎进了他的扃膀。”她转头看着丈夫,“乔治,他缝了多少针?”乔治·佩雷斯脸上现在也浮现出那种痛苦的笑容:“二十二针。”吉尔给我们讲的故事却是另一个版本。他杜撰了一个持刀打架的故事,听上去就像《西城故事》(的蹩脚翻版。尽管我当时还是个孩子,但我也不相信。因此,我对现在出现的这种不吻合几乎不感到吃惊。
“我从夏令营起就一直记得,”我用下巴指指那堵玻璃说“看看他的胳膊吧。”
佩雷斯先生摇摇头:“但我们已经说过——”
他妻子举起一只手,示意他闭嘴。毫无疑问,这里她说了算。她冲我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回到玻璃后面。
“让我看看。”她说。
她丈夫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但仍然走到窗前,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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