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姑身穿一件深色的碎花褙子,花白的发髻上插了一支珠钗,脚底的盆鞋绣的也是金边滚绣,年纪虽老,满脸皱纹的面容却依然油光,身边有个小丫鬟扶持着,在光禄寺卿家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以主子的身份来享用的。
是不该将六姑姑当奴才看。
管家唯唯诺诺。
好在这个六姑姑能得人厚爱,必有过人之处,至少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对章氏说了一句:“奴婢也是刚来不久,夫人大可不必责怪下人。坐轿子来的,轿子还在那儿。”
听六姑姑这样一说,章氏才稍稍放下心,请了六姑姑进屋。
主奴两人坐在章氏房里的花厅,章氏让人给来客上了茶,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六姑姑为着何事而来。六姑姑却已经先打量了她一番,私有思悟地说:“之前,夫人派人传口信说病已痊愈,大太太听着还心里害怕,猜想此话是不是夫人安慰他人之言,毕竟,之前夫人病的那样重,而且病的时间也太长了些。”
章氏点点头说:“我这个病,也是久了一些。之前,连老爷都需日日为我担心,大夫请了不知道多少个,都不见好,直到后来——”
“后来?”
【45】鬼缠身的怪病
章氏顿了下,对于是不是就此把李敏说出来,心里存了一丝顾虑。
六姑姑见她煞然而止,虽然不知道为何缘故,然而此次前来确实是由于听说了章氏难治的病被治好了,说:“夫人病是好了,大太太和大老爷都高兴。可是,大太太身上也有些不适,不知道夫人有无听说?”
章氏一惊,今天才刚想着找机会给大太太介绍李敏,没想到这机会马上就来了,连忙佯作忧心的样子探问:“大太太身上不是小毛病吗?我未曾听说大太太大病。”
“毛病是小,可是像夫人一样经久不愈,大太太的心里也烦。”
“请了大夫没有?”
“这几年,普济局,麻生堂,永芝堂的大夫都请过到府上去看。”
听到永芝堂,章氏马上想到了杨洛宁,心里头正恼着上回杨洛宁不仅没有给她治好病还吓唬她。章氏帕子捂住嘴角轻咳一声:“这永芝堂的大夫据说好是好,就是有时候当大夫的,喜欢把病人的病情说到天花乱坠。”
“咦?”六姑姑吃惊她竟然对永芝堂生意见。
这个永芝堂,谁不知道是华才人娘家的舅子开的,华才人在皇宫里正是得宠的时候。
章氏也是知道这点厉害,肯定不敢直言永芝堂的过错,只说:“这病人和大夫,要看医缘。有些大夫能看好这个人的病,不能看好那个人的病,当然也不能说这个大夫不好。皇宫里,给皇上看病的御医,也不是每次都是一个人看好皇上的病。”
“夫人这话说的有点道理。”
“大太太的病没好,怎么不叫宫里的御医给瞧瞧?”章氏问。
六姑姑说:“夫人您这就不知情了。大太太这个病,有些难言之隐。平常大太太不发作时,像是寻常人一样不痛不痒的。到了发作的时候,不得了,痛到在床上打滚都止不住。可是,到大夫请来的时候,大太太又不疼了。请了御医过来,还生怕御医说人家装病。”
章氏诧异地听着,知道卢氏平常是有些小毛病,却没有想到这小毛病鬼怪成这样,好像鬼缠身一样。只听六姑姑描述,都觉得阴森森的挺吓人的。
于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大太太谨慎求医了,因为这个病传出去的话,容易被人谣传大太太身上沾了晦气,皇后娘娘是卢氏的女儿,到时候,谣言传入宫中,皇后娘娘的地位不就受到了威胁。
难免会有人从中作梗的。
“那些请来的名医,对大太太的病,都没有说法吗?”
“有些大夫说大太太是气虚,气不够,即犯痛。”
“大太太哪儿疼?”
“肚子疼。”
“肚子哪儿?”章氏自己病过,加上上回李敏给她看病时说了一堆肝胃不同治的道理,怕这些大夫也是拿卢氏的胃病当作肝病来治。
结果,六姑姑在肚脐眼的周围,全部指了一圈:“这次疼这儿,下次疼那儿。”
章氏都被吓住了:这岂不是,真的鬼上身了?
不然,怎么可能连疼都不是一个地方。
六姑姑起身,对章氏重重地一个深福:“大太太如今还不能走,家里大事小事,都需要大太太做主。大太太暂时找不到接班人。夫人深知其中厉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大太太这个病,只能仰望夫人出手援助了。”
章氏不敢怠慢,急急起身:“大太太是我娘家的人,即便不开声,我怎有坐视不理的理儿?只是我这位大夫有些特别。百花宴不是过两日举办吗?到时候,我带大夫过去顺道给大太太瞧瞧。”
六姑姑是不明白为什么章氏要选择百花宴再带大夫过去,但是,一定有章氏自己的道理,只要章氏答应了这事儿,她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再次谢过以后,六姑姑告辞。
第二天清早,这张请帖送到了李敏手里。
百花宴的请帖,尚书府里,众人皆知,李莹有一份。没人知道李敏也接到了。
王氏装了两天病,想到要陪李莹去皇后娘娘的娘家赴宴,也就不敢装下去了。
老太太见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拿王氏说话,怕耽误了李莹出席百花宴。李莹要嫁进皇室了,若李莹在百花宴上,能有所表现,取个好名头,无失为锦上添花。
尚书府上上下下,都在为李莹出席百花宴做准备,所有人像是都忘记了,没过几天,李敏要嫁了的事实。
同样一家的女儿,哪个得宠哪个失宠,一目了然。难怪俗话说,没娘的孩子没饭吃。
念夏向徐掌柜要了点银两,这回,绝对不能让李敏穿的一身灰去赴宴了。
看自己小丫鬟忙于为自己添置新裳,李敏多个心眼,说:“如果给我做衣服的那个布有多余的,给你和春梅也做两件。王德胜那身旧衣服,我已经让徐掌柜帮忙张罗一块好布,给王德胜量身定做一套新衣。”
念夏急忙说:“主子穿的不好,做奴才的哪敢穿的比主子好。”
在她看来,李敏的衣服全部都需要换,李敏都没有换完旧衣服,他们怎么可以换。
李敏伸手一点她鼻梁:“你不想想,你们要随我去护国公府的,如果你们穿的寒酸,还能到人家府上为我撑腰吗?眼光放长远点,姑娘。”
念夏脸红红的,答:“二小姐说的对,是奴婢目光短浅。”
两天匆忙赶制的新衣,终于送到了府上。念夏找的裁缝工,手艺据说还不错。李敏试穿了下,对着铜镜望了眼。
明净的镜面里,映照出一张两颊渐润的鹅蛋脸,两道柳眉如朱墨一点,秋水泓眸,眼波含情。李敏被吓一跳。原来自己近来这幅身子调养越来得当,不止气色渐佳,可能从徐氏遗传下来的美貌基因,逐渐显现了出来。
李大同爱美女,怪不得李大同当年会娶了徐氏。
看念夏拿了一把头饰过来要往她头上戴,李敏伸手拦住:“我们是去给人看病,不是去选美。”
“二小姐?”念夏想的是李敏要到百花宴上绽放光彩夺头魁的。
她家的二小姐,本来就是个美人,肯定能把李莹比下去!
【46】帝王绿
李敏只得把这事先给丫鬟说清楚了:“大夫衣着得当,到人家家里给人看病,叫做不失礼。如果穿得像青楼里的花魁,去给人家看病,谁还信得过你是个大夫?”
念夏劝道:“总得在哪儿戴件首饰吧,免得又被人看不起说是寒酸。”
李敏在她手里捧的铜盘子里一扫,见里面的珠饰是玲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什么时候咋们家多了这么多首饰?”李敏问,记得之前自己的珠宝匣子里不是寒酸到连一支像样的珠钗都没有。可如今,念夏在她头上戴的那支钗子,为双鱼银纹珊瑚珠宝钗,无论花工雕艺,都不是之前她戴的那些素钗能比。只是,貌似这样一支钗子也不是很多钱。
李敏想的没错。
念夏嘟嘟嘴巴说:“小姐,咋们这是以次充好,打肿脸充胖子,刚和徐掌柜讨来小姐赚取的几两黄金,除了买了匹像样的花布给小姐做衣服,余下的,买了些首饰,像这些银饰,其实,有点钱的丫鬟都能买得起私下戴戴了。”
“谁让你们打肿脸充胖子了?”
“总不能一点首饰都没有,去到人家被当成丫鬟奴才吧?”
李敏听不得她唠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口味和小丫鬟的口味完全不一样。之前,她之所以挑了些素净的首饰,正因为她讨厌花色,喜欢一切从繁归简的东西,自然最美。花花绿绿的东西她看了都眼烦,哪能喜欢。偏偏这些丫头片子,一个个给她挑的都是时下最流行的花色。可能这个时代流行花花绿绿的东西,并且是越繁越好,这雕工,简直是把一颗珊瑚珠雕成十八罗汉才能善罢甘休的趋势。
无奈之下,只得在铜盘子里挑出一件唯一看来比较素净的东西,也就是一只绿镯子。
说它是绿镯子真是绿镯子。同样是玉镯子,璃王那件定情礼物凌波烟云是透明澄净,贵在一个透字,玉本身的绿色倒是其次,里面的玉绪犹如天上云烟,缥缈如仙,一看就知道是上品。后来确实也确定了,凌波烟云是当年西域使者进贡给皇帝的贡品,皇帝之后送给了静妃。
眼下这一只绿镯子,全身都是绿,绿得都快流油的感觉。价值如何,看不出来。听自己小丫鬟说那几两黄金买来的一大堆东西之中的一件,想必只是件廉价品。李敏没有犹豫地捡起它,道:“就这只吧。”
念夏愣了下。
李敏看见她表情,问:“怎么了?”
念夏赶紧摇摇头,不敢说,这只镯子,是有人拜托她摆放在这里面的。
夜凉如水,静静的一轮明月悬挂在屋顶上。
明日,光禄寺卿家的百花宴要召开了,想到明日她会穿着新衣,戴他送的翡翠镯子出席百花宴,朱隶的唇角微弯,显出几分得意的笑意。
伏燕拎着铜壶,在他泡脚的木桶里小心翼翼加上热水。按照李敏的吩咐,朱隶这是寒气重,驱寒最好的法子无非于泡脚了。李敏让徐掌柜给他包了几包磨碎的药粉,到了晚上,临睡前,拿这些药粉冲进开水里泡一泡脚,一次一炷香的时间。
这个法子很有效,自从有了第一次泡脚之后,朱隶不会晚上疼到不能睡觉。
“咋们王爷好福气,娶了个了不起的王妃。”伏燕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朱隶想的却不是这,伸出手指在伏燕脑袋上敲了一把,再问:“你说是她自己选中了本王送的镯子?”
“是。”伏燕无语地想,光这句话,主子已经重复问了他不止十遍了。
“如何,本王眼光是不是很好?”
“是——”伏燕回答得更是有气无力。
莫非,今晚上,主子就这两个问题,要问他上千遍!要命。
“为什么她会挑中本王送的镯子?”朱隶摸摸下巴阂,兴趣一丝不减。
伏燕哪里答得上来这样高深的问题,他不是李敏肚子里的蛔虫。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是不讨好的,不如将烫手山芋扔给公孙良生。只得向公孙良生使个眼色求助了,虽然他从来不喜欢求助这个家伙。
公孙良生微笑着走了上来,对朱隶说:“王爷送王妃的翡翠玉镯,不是普通的镯子,是帝王绿。帝王绿不需雕琢,为浑然天成,巧夺天工,非护国公府的王妃,是配不上这块玉的。”
言外之意,这块帝王绿,是护国公府从祖上流传下来的宝物,那肯定是传到了朱隶手里后,要朱隶送给未来自己王妃的。
朱隶听了这话却还不是很满意,问:“本王这只镯子,比起凌波烟云如何?”
凌波烟云是璃王当年送给李敏的定情物。
公孙良生和伏燕立即明白了朱隶急于送李敏帝王绿的原因,朱隶对璃王当年送凌波烟云给李敏然后却又移情别恋的事耿耿于怀。
“凌波烟云是西域送来的贡品,哪能比得上帝王绿为护国公府祖上传承下来的原宗宝物。”公孙良生理所当然地说。
“对!本王就是要他明白,不要以为只有皇室的才是好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是比靠自己得到的,更名副其实。”
公孙良生和伏燕,都屏住声音听他说话。
朱隶从木桶里走出来,伏燕立马给他肩头上披上一件衣褂。
青布的褂子,绣了几条金色滚边,仔细看,绣工犹如龙腾云飞。当年,护国公府不是没有能力称王,后来像是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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