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少年突的仰天一阵长笑,笑声清越而高亢,将树枝上的积雪都震得片片飞落了下来。孙清羽唐化龙不禁又对望了一眼。
展一帆不是蠢人,岂有看不出这少年身悬绝技来,只是他连番受辱,实在羞愤,更加以自恃剑法和有着两个帮手在旁边。
是以他听了这少年的笑声后,面色微变之下,反手一抽,“呛啷”一声,将身后的长剑撤了下来,微一挥动,像似是一片秋水经天而下,果然不但剑上造诣不凡,剑也是口好剑。
他一剑在手,神色之间突然镇静下来,他十数年苦练,这种内家剑手应有的条件,虽在盛怒之下,仍未忘记。
那青衫少年笑声顿住,目光傲然一扫,随即又笑嘻嘻地道:“看样子阁下真想让小生吃上一剑,唉,也罢,也罢,小生看样子真要埋骨此间,死在这么锋利的剑下,倒也痛快。”
展一帆一言不发,目光凝注剑尖,突然目光一动,盯在这青衫少年的身上,微叱一声,脚步一错,剑光便经天而至。
天灵星孙清羽和笑面追魂可都是识货的人,展一帆这一伸手,神定气足,一丝不苟,意在剑先,果然是正宗内家剑法。
两人正自暗赞间,展一帆身随剑走,剑随身游,身形如风中轻柳,轻灵曼妙,剑光如漫天柳絮,点点如雪,恍眼之间,便已抢攻数剑,这种内家剑法一施展开,便如长江之水,滔滔而来,让对手连一丝间歇,一丝空隙都找不到。
但那青衫少年却笑容未改,长衫飘飘,脚步有些凌乱,乍眼一望,真的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样子。
然而展一帆的满天剑光,却半点也碰不到人家的身上。
孙清羽和唐化龙不禁变了脸色,这少年的身法,竟是自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功力之高,竟然不可思议。
展一帆面色变得极其凝重,剑招之转化间,却又像是缓慢了不少,只是在这柄精钢剑上,竟像依附着千钧之物似的。
孙清羽和唐化龙都知道,这点苍剑客此时正尽了最大的努力,正是以极为精厉的内家剑术来和这少年周旋着。
他两人不禁也开始紧张起来,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这两少年。
那青衫少年突然朗声一笑,道:“少爷玩够了。”
笑声中,两只宽大的衣袖突然一卷,朝展一帆掌中剑兜了上去。
展一帆猛哼一声,硬生生将剑式由“羿射九日”变为“海潮青光”,腕肘之间,猛地顿挫一下,剑光如灵龙般转了回去。
哪知那青衫少年又朗笑一声,两只宽大的衣袖,突然射出一条白影,原来是他的一只纤纤玉手,就在展一帆硬生生将发出来的剑招收回去的时候。
他右手疾伸,玉指轻轻向外一弹。
只听得“呛啷”一声龙吟,展一帆掌中那柄百炼精钢锻成的利器,竟在这少年的一只纤纤玉手轻弹之下,中折为二。
这一来,不但展一帆面容剧变,孙清羽和唐化龙不禁也被这种神乎其技的武功惊得愕住了,站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青衫少年轻笑一下之后,突然一拂袖袍,冷然说道:“像你这种无知的蠢汉狂徒,本该重重教训你一下,但看我一个朋友的面上,暂且饶过你这一次,还不快滚!”
展一帆系出名门,初出江湖,便受此重辱,望着手中的断剑,他颓然长叹一声,顿觉万念俱灰,望了这青衫少年一眼,却将那柄断剑珍重地插回身后,一言不发,转首而去。
唐化龙连忙赶上去,喊道:“展老弟慢走!”
哪知展一帆头也不回,一顿足,身形掠起,一纵便出两丈多远,接近三两个起落,他那颀长的身形,便消失在满地雪光里。
唐化龙颓然长叹一声,转回身来,他知道这展一帆必定对自己的袖手旁观甚为不满,抬眼望处,孙清羽已走向那少年,当头一揖。
那青衫少年面上又恢复了那种略带嘲弄的笑容,望着孙清羽。
孙清羽一揖过后,恭声道:“阁下武功,超凡入圣,却令在下开了眼界。”
他又深深一揖,道:“小可孙清羽,为天下武林,请求阁下仗义援手,为天下武林同道伸张正义,主持公道。”说罢,他竟又一揖。
那青衫少年连连摆着手,道:“老英雄不要这么客气,小生虽然才薄力弱,但如真是有关天下武林的事,小生无论如何也得稍尽绵薄的。”
须知他仅是不满展一帆的狂傲,是以才稍微惩戒了他一下,对孙清羽等,却无恶意,是以此刻言语之间,倒也和缓得很。
孙清羽忙又恭声道:“阁下可知道,为害武林百年的魔头残金毒掌又重现江湖,这厮武功,已入化境,而且还收了个大有青出于蓝的弟子”
说到这里,那青衫少年“哦”了一声,现出颇有兴趣的样子。
这时候车声辘辘,又有一辆车赶了过来,想必是林佩奇程垓等人所乘的那部车子,从后面赶了过来,但孙清羽头也不回。
因为这老江湖此刻已看出,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已对此事发生了兴趣,便绝口不问人家的来历,更不说破他已看出此人是个易钗为弁的少女,只是随着此人的一声“哦”,接下去道:“不但如此,这个魔头所收的弟子,竟是位当朝一品的公子,此人姓古,外貌看去,温文尔雅,其实手段之毒,却并不在其师之下,这么一来,那残金毒掌岂非更是如虎添翼了”
听到这里,这青衫少年神色之间,仿佛起了一阵极大的激动,只是他此刻已将这分激动深深地埋隐了起来。
是以天灵星孙清羽又稍微停顿一下之后,便又立刻接着说道:“这残金毒掌虽然纵横武林百年,但小可老眼虽昏花,却仍看得出阁下身怀武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阁下能和那残金毒掌一较身手了。”
这青衫少年又微笑一下,只是他的微笑,却是为了掩饰心里的不安而已。
此刻龙舌剑客林佩奇以及八步赶蝉程垓等人都已赶到,听了唐化龙简单的叙述,望着雪地上仍留着的半截断剑,这些武林豪士全都愕住了,呆呆地望着这近乎不可思议的少年高人。
孙清羽接着说道:“如果阁下仗义援手,不但我孙清羽感激终年,天下武林同道闻之,想必也会对阁下的高义感佩不尽的。”
他说着说着,竟像是要声泪齐下,恨不得马上跪在这少年面前才对心思。
那少年却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深深地陷于沉思里。
孙清羽却因他并没有拒绝的表示,喜形于色地接着说道:“今夜子正,那姓古的已约定和小可们在郊外一座荒宅里见面,那残金毒掌到时候也可能现身,但愿阁下能为着”
那青衫少年却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孙清羽的话,问道:“荒宅在哪里是什么荒宅”
八步赶蝉程垓赶忙接口道:“那荒宅在西郊之外,往西山去的那条路边上,因为那里只有这么一栋大房子,到了那里就可以看到了。”
那青衫少年又垂下头去,像是从孙清羽的话中,他已发现一件足够使他激动,也足够使他去深深思索的事。
而群豪也不禁陷入沉默里,只是直勾勾地望着这行踪诡异武功却又深不可测的陌生少年,希望由他口中能说出令自己满意的答复。
风声穿过积雪的树林,带着一阵猛烈却不刺耳的呼啸声过去了。
这是静默的片刻。
然而,那似乎隐藏着一件绝大秘密的少年,缓缓抬起头,两只明亮的眼睛在这些武林豪士面上一扫,说道:“今夜子正,西郊荒宅,好!好!小生到时自会去的。”
宽大的文士衣衫的宽大袍袖轻拂处,他的身形像是突然蹑空而起,倒纵出去有三丈开外,然后在空中曼妙地一转,双臂张处,身形又横掠丈余,脚步在积雪的林木上一点。
于是这青衫少年便消失在灰黯的苍穹下。
那枯树上的积雪,并没有因他的脚尖一点而有一片雪花被震落下来,只是站在雪地上的一些人们,却全然为之大震了。
这种轻功,若非眼见,谁也不会相信,更不会相信那是发生在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甚至是“少女”身上。
于是一连串相同的疑问,立刻涌现于每个人的心里,此人是淮为何而来他那一身惊人的武功,又是从何而来当然,这些问题又像是一些问题一样,他们此刻还得不到答案。
只是他们此刻心里却都是很满意的,因为这个奇人已答允了他们的要求,答应今天晚上子正之际,也到那荒郊废宅里去。
孙清羽喜悦地感叹了一声,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想不到此人年纪轻轻,武功已然如此”
他望了那雪地上仍然闪烁着的半截断剑一眼,又道:“就算那展一帆,无怪他狂妄,身手也委实不弱,只可惜他受挫之下,竟然走了,唉!年纪轻的人,真是沉不住气。”
他嘴里说着可惜,心里却半点也没有可惜的意思,因为这展一帆虽走了,却换来一个武功更强胜十倍的高手。
于是,这老江湖面上感叹着,心里却微笑着,走上了马车。
他们眼前,似乎已经浮现着一幅极其美妙的图画,那就是残金毒掌的尸身正无助地躺在他们脚下。
而那个奇异的青衫少年,正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得意地微笑着。
不错,这图画是美丽的,只是好像太过美丽了一些,美丽得连他们自己也有些不大相信了。
冬天的晚上,通常是来得很快的,然而在等待之中的人,却觉得今天的夜晚,却像是比往常慢了一些,但是,它终于还是来了。
像前一天,再前一天,甚至和大多数严寒的冬夜一样今天晚上,也是无星,无月。寒意使得人们尽量地将脖子缩在衣领里,此时此地,围着红泥的小火炉,饮着澄绿的新热酒,该是多么安适的事,但古浊飘此刻却没有这份心情。
房子里的灯光很亮,然而他的脸色却是阴暗的,这和明亮的灯光正好成了一个强烈的对照,他,正陷入于沉思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断臂的老人,脸色也是阴暗的,加上他面容本来的苍老枯瘦,这种阴暗之色就更加显明。
在他们脚下的小凳上,坐着一个已染上成人忧郁的童子。
他们都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为话已说完了,抑或是根本没有话说。他们甚至连那在他们面前的炉火已经熄了都不知道。
这因为他们都在沉思。
沉思使得他们没有说话,没有注意炉间的炉火,也没有发觉此时窗外正漫无声息地悄然站着一个夜行人的人影。
这夜行人此刻也坠入沉思里,忽然一转身,想去敲窗子,但就在他手指将要触到窗框的那一刹那,却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这人像是有着什么魔法似的,将这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泥塑人像。
古浊飘没有发现,那断臂老人没有发现,那孩子也没有发现。
这世上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今夜在古公子的窗外,正站着一个曾经窃听过他们的话的人影,当然更不会知道这人是谁了。
良久,古浊飘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转身走到里间去,又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套金色的衣衫走了出来,交给那断臂的老人。
那老人阴暗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但在接触到那样子的目光后,他这丝笑容里的笑意,已远不如悲哀来得多了。
他只剩下三个手指的右手,朝那孩子指了一指,缓缓道:“这孩子唉!”
他没有说完,就以一声长叹结束了自己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话纵然不说出来,人家也会知道。
古浊飘的眼光,悲哀地在这老人和孩子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他又转过身去,背负着手,一言不发地走到另一间房里去。
风声,似乎越来越大了,吹得窗纸都猎猎地发出一阵阵响声。
夜,越来越浓,蓦地在相府的后园里,掠出一条金色的人影,刷的,飞身上墙,四下辨别了一下方向,纵身下了墙,几个起落,消失在黑夜里。
棋儿悲哀地站在窗口,望着这条金色人影的消失,然后擦着面颊上的眼泪,悲哀地又坐到火炉旁边,拨弄着炉中早巳熄灭的炉火。
这一瞬间,这髫龄童子仿佛已长大了许多,叹息的声音,也更像大人了。
后园像死一样的静寂,蓦地又掠起一条金色的人影,像是一只燕子似的,在空中一拧身,便已掠出了后园的围墙,再一长身,也消失在黑暗里。
于是这黝黑的后园又沉静了下来,初春的寒风,像是刀一样地刮在窗子上,这窗纸若不是双层的,中间还夹有编成花纹的细线,此刻怕不早已被这如刀般的寒风吹袭得片片零落了。
但,蓦地又是一条金色的人影在这相府的后园里掠起,转折之间,也掠了出去,在墙外踌躇了一下,便也以极快的速度飞掠了去。
于是,一切又归于死寂,大地也没有因着这三个金色人影的出现而有丝毫变动,苍穹,像泼了墨似的,是一种微现光泽的黑色。
嗯,黑色,黑色后面不总是隐藏着许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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