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剑刺得理所当然。
刺得猝不及防。
刺得出乎意料,也理直气壮。
她的剑没有剑。
只有气。
剑气。
长江一般的剑气。
五 是她!
三千道急流、四百道瀑布、五十道电极聚于一线疾迸出来的:
剑气!
王小石见那人,心中一凛:
是她!
他的“隔空相思刀”已给切断。
但他立即拔刀。
他的刀就在剑柄上。
他的剑柄特别长,刀就是那道弯弯的锷。
刀很短。
很美。
美得叫人惊艳。
快得像流星,自长空划过。
他的右手的刀及时架住了剑。
没有剑的剑。
剑气。
——空无的剑气,比室剑还锋利可怕。
刀剑交架。
刀是实在的。
它美,它锋利,它快得追凤截电。
剑是无形的。
就在这刀剑互击的一刹那间,王小石心中再一栗。
——无形的剑气击在刀身上,竟要穿透刀身,攻入自己胸臆。
他的刀竟挡不住她的剑!
——第一次,他的“相思刀”居然挡不住敌人的兵器。
而且敌人只是一个女子。
手上只有一把无形的剑!
那朵给激到半空的莲花已去到了至高点,凝了一凝,又随着泥泞、水珠,落了下来,在微阳映照下,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眼看剑气就要穿过刀身,王小石已来不及闪躲,不及施展任何一种变化,雷媚正满心愉悦的要去享受又一个绝顶高手死于她剑下之快意之际,王小石身上却突然发生了一种变化。
这变化是预伏的,而不是在这要害关头才应变——如是,则不及。
她刺在“相思刀”上的剑气,忽然“不见了”。
什么是不见了?
——就是消失了。
为什么“消失了”?
——答案是:不知道。
那剑气就如七千道烈阳的光线汇于一点,正要熔解、冲破王小石手中刀的一个小孔:只要一个小洞,就可格杀对方——但那力量忽然给“移走”了。
——移到哪儿去了。
王小石突然清叱一声,左掌突然合骈如剑,一掌打了出去!
“碰”的一声,十二尺外寺院里的围墙,一块砖头给激飞,“啸”的不知飞到十万八千里哪儿去了。
雷媚这才知道:
她的剑气已给引走。
雷媚这才省觉:
她已失手。
——至少,是未曾得手。
而她几乎已生起了杀死大敌、高手的快感。
但她已功败垂成。
功亏一篑。
雷媚这时才记起:
王小石会使“移花接木神功”。
——当年,王小石负责吸住雷恨,以俾自己刺杀得手时,用的就是“移花接木神功”,去化解雷恨的“震山雷”掌力。
她一剑不成,王小石已拔剑。
“销魂剑”。
一把没有柄的剑,却带着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还有一分不可一世。
那是一种惊艳、潇洒、惆怅得不可一世的剑法。
还有剑。
王小石向她还了一剑。
剑风始起,剑光刚亮,雷媚眼前见剑芒,背后剑锋已至。
——那是什么剑!
——这是什么剑法!?
如此惆怅、惊艳、潇洒,而又不可一世?
雷媚爱剑惜剑,一见如此剑法,还未思筹如何招架,已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好一剑!
——好一把剑!
——好一位剑手!
——好险!
这是王小石心头掠过的一声惊呼!
他的“移花接木神功”只要再迟一瞬息之间运使,自己便可能身首异处,或胸腹穿洞了。
因为这女子的“剑气”,已在他刀身上熔下一个凹口子。
只要再片瞬之间,剑气就会穿刀而出。
幸他及时把“剑气”移走。
并拔剑。
——以销魂的剑,还她一记要命的剑招!
那池中的龟,即将把身子翻了过来。
就在这时,冒媚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剑。
那是一把细细的、秀秀的、凉凉的、美美的,像冰雕雪琢一般的剑。
——原来她还是有剑的。
王小石见过这把剑。
——雷恨、白愁飞死的时候,他都见过这把小、细、秀、白、冰的剑,在他眼前闪了一闪,亮一亮。
然后,人就死了。
死的都是高手。
一死便足以使整个武林都失却了平衡的绝顶高手。
雷媚一剑在手,便架住了王小石的那一剑。
“玎”的一响。
非常清脆。
动人。
而且好听。
六 叹息女子
架住了王小石一剑的女子,身子一转,娇巧如一只云雀,腾飞疾闪,婉转如意,已退出十一尺远,微微娇喘,头上束发给披落了下来——可见她接住王小石那一剑之险——云发一落,只见那女子清秀得人间而不入烟清丽得比江月更江南,美得七分英气,丽有三分侠情,而今乌发一旦散发,还多了她带有些微喘息,更教人蜜意轻怜。
她居然能及时格住了王小石的一剑。
虽然彼此都遇了险。
王小石
雷媚:
交手一招,
各出一剑,
大家都遇了险,
也脱了险。
那朵莲花正和着泥泞、水珠,一齐往池塘蓬然落了下来。
相交一剑。
——人相交以言语。
——知己相交以心。
——剑手相交以剑。
交手一剑后,雷媚心悸,且带着微微喘息和叹息。
王小石则瞬息不停。
他不停。
是因为不能停。
他的战友正遇险。
极险。
险极!
方应看由“血河神剑”衍化出来的“血河神拽”,攻的是何小河、方恨少、梁阿牛三人,但指劲却先打了一个转,射向张烈心和张铁树——
——的手!
方应看这攻袭之怪、之诡、之奇、之异,令人绝对摸不着脑袋。
这时,王小石正要出手阻截方应看的出手。
但雷媚却出手阻拦了他的出手。
图穷匕现。
水落石出。
方应看的“血河神指”既已弹射,就有它的目的:
图已穷。
匕自现。
方应看第一道指劲先弹在张烈心左手“素心指”上,再折射方恨少。
他第二道指风先射在张烈心右手“落凤爪”上,再反射梁阿牛。
他第三道指力先打在张铁树“无指掌”上,再转射何小河!
方应看那三道血红色的指劲,立时变了。
变了色:
变成了一青一蓝一黑三种扭曲千虫驳合成一长蛇般劲气,噬问梁、何、方三人!
这时,王小石正出刀逼退了雷媚。
梁阿牛发现时要避。
但发——现——时——已中指。
他中了一指。
——方应看那掺合了张烈心“落凤爪”的一记“血河神指”!
吃了方应看一指的梁阿牛,好像井无不妥。
这时,王小石已发现方、粱、何遇险。
他要飞身/腾身/掠身——不——都来不及了。
他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的手一掣,刀剑一合,手已急打出二物!
三物疾打方应看。
攻魏救赵。
——狗急跳墙。
他本来一直不想与这如花似玉的魔一般神一样的翩翩俗世佳公子为敌,但此际已管不了那么多、理不了那么多、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要截击——
——截住方应看的攻击再说!
雷媚一见,又发出了一声轻叹。
她似乎是个多叹息的女子。
何小河想躲。
她——想——躲(但犹未躲)的时候,已着了一指。
她着了方应看凌空一指。
——那一记揉合了张铁树“无指掌”的一招“血河神指”!
着了一指的何小河,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那只龟终于翻了身。
王小石掷出二物:急、疾、迅、速、飞、射、投、揎向方应看。
那是:
石子。
——两颗石头。
他是王小石。
石头,一向被江湖上认定是他最厉害的武器!
也是他的暗器和明器!
剩下那一指,掺和了张烈心“素心指”劲,飞射方恨少。
方恨少几乎是跟何小河、梁阿牛同时发现、同时要避。
所不同的只是:
他一想到闪躲的时候身形已然动了。
——“白驹过隙”。
稍纵即逝。
他一闪,已避过了一指。
指快。
劲在指先。
他更快。
身法还在意念之先。
所以居然在千钧一发间避过了那一指。
那朵莲花,连花瓣、泥水,一齐往池水落了下去。
方恨少虽然身法快,而且奇,但那指劲,竟会自动拐弯的。
那黑色一指,打空了,居然破室发出郁闷的爆炸之声,折回来再攻一次。
这次是攻向方恨少咽喉。
死穴。
——这一指势道凌厉,似要一招了结方恨少。
方恨少躲得了一指,躲不了第二指。
何况,他的身法比意志还快——所以,他只意识到躲开了第一指,第二指攻到时他还反应不过来。
反应不过来就得中指。
中这一指就得死。
武林高手,江湖中人讲究的是:反应。
反应要够快、准、狠,最好还能出人意表。
做到这点就可以反败为胜;做不到,迟早要败死。
其实翰林、仕林、商场、官方都一样。
七 紫晶
他没死。
因为温柔。
——他反应不过来温柔可反应得过来。
在第一指攻向方恨少前,温柔犹在张烈心、张铁树的猝袭而惊魂未定,但到了第二指,她已生警觉。
方恨少不及避。
她一扯方恨少就飞/翻/转/移/腾/滚/掠/挺/弹/扭/拧/甩/闪身十三势齐发。
她毕竟是“小天山燕”:
她以轻功:“瞬息千里”称绝江湖。
她扯住方恨少而动,居然又躲过了方应看第二指。
这连方恨少和方应看都意想不到。
方应看第二指也射了个空。
方应看冷哼一声,脸色大金,凌空施劲,又要把第二指余劲转化为第三指,务要置方恨少于死地方休。
电光石火。
风驰电掣。
这时际,那只小龟才把身子翻正,而莲花才刚落回池水上!
然而,王小石扔出的石子已到!
两颗石子,一先一后,疾打方应看。
方应看拔剑。
血色的剑。
剑一拔,池水尽映血光。
寺院亦为之通顶血红。
方应看第一次跟王小石交手。
——他们当然不是第一次相遇,但绝对是第一次交手。
他们之间一直未分过胜负。
也不知高下。
谁也不知双方一动手:
谁死?
谁生?
不死。
不生。
方应看一旦拔出了他的剑之际,眼色、脸色、肤色,全通红,剑血红欲滴,剑气如飞血,他整个人都似超越了生,超越了死,只有他和他的剑定生决死。
他的人剑已合一。
但没有飞起。
未掠起。
也无振起之意。
他凝立不动。
只剑往前指。
剑尖发出啸啸劲气,从红转赭,由赭变紫。
剑尖遥指王小石。
王小石的第一粒石子飞到。
“波”的一声,石子四分五裂。
然后一阵“波波”连声,全打入池里,像一阵密雨。
血剑仍遥对王小石。
剑劲一振一丈一,已扩侵向在他对面的王小石。
就在这时,王小石的第二粒石子打到。
“啪”的一声,石子粉碎。
——成为粉末的那种碎裂。
剑气更盛了。
血气更炽。
且烈。
血光已把王小石整个人浸住了,只要方应看人剑合一飞刺过来,王小石便上天入地无可遁了。
这时候,王小石想拔剑。
剑拔不出。
——难道那血气已让他的“销魂剑”失了魂?
他要拔刀。
刀抽不出。
——难道那血劲已把刀缝合在剑锷上!?
王小石的发丝忽然垂落于额,遮住了他一只眼。
这刹那,他已还击。
他向这个出道以来生平未遇的大敌,打出了他的第三颗石头——
第一颗石头失利。
第二枚石子无功。
——第三块石能改变一切、扭转乾坤么?
不可能。
可能。
——所有的可能都是在不可能中来的。
正如所有对的事都在错的事中习得一样。
王小石一石就掷了过去。
方应看手中剑正血气大盛、澎湃不已之际,那石飞来,立即给剑气最锐最利最无可匹处吸住,眼看也要震碎、激裂、绞成粉末之际……
石子也真的给激碎、震裂。
但在碎裂这衫,忽然天地间紫了一紫。
原来那是一块晶石。
紫色的。
它击中了剑尖。
石碎灭。
但血色剑气就像盈满的桶子忽然给人加了一块大石似的,大部分的血气都宣泄一般的溢了出来……
一下子,乱了,泄了,泻了,所剩无几了。
剑气已弱。
剑芒已减。
剑劲已挫。
方应看立时收剑。
他头上玉冠落下,甚至忘了拾起,血剑回鞘,兀自于鞘中颤抖、哀呜、呻吟。
——就像是一个病人,躺回他的病榻上。
方应看看去无疑有点狼狈,他眼色也很狠,说:
“我终于能逼出你的杀手锏了。”
说完这一句话时,他已经可以笑得出来了。
他一笑,仍是能令翩翩俗世变红尘,蝴蝶飞,鸳鸯仁,梦如人生梦如梦……
“你的绝活儿不是石子,而是水晶,紫水晶。”他笑着,他的笑依稀如少女的绮梦,“你用的已不是‘天衣神功’,而是元十三限的‘伤心箭法’!”
这时,刚侥幸逃过二次指的方恨少却蓦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朵莲花已落回池中。
水上。
他仍是他,花还是花。
但花已不是白的。
而变成紫色。
紫色的莲花。
白色的莲花刹那间竟变成了紫莲。
王小石发出的是什么武器?
他施的是什么法力?
那是什么石?
第十五章 敬请见怪
一 受伤的石头
王小石并没有乘胜(?)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