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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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下的果儿-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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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标。
  第二次从原点出发,他们格外留神,不再哪儿有口往哪儿拐,而是尽量朝着一个方向跑。这次就有希望多了,跑过的胡同渐渐宽了起来,墙角也有路灯了。路旁也不再是小饭馆和食品店,而是换成了一串粉红色调的小*,窗子里都亮着油腻腻的光。
  一边跑,小北一边想:这些警察真是死心眼,这么多性工作者,随便拎着哪个回去不是交差,干嘛非追着我们俩不放?我们只是两个高中生,进一趟派出所,弄不好这辈子都完啦!
  一想到这辈子都完了,小北就热泪盈眶了。他看看旁边的陈星。陈星面无表情,像一只大洋马,坚毅地梗着脖子鼓着咀嚼肌。
  又跑了几十米,他们不得不站住了。这下真是操蛋了,他们的面前横着一堵墙——跑进死胡同里了。作为一个部队大院长大的小孩,小北从小怕在胡同里打巷战,就是因为在这里常常发生这种情况:让人家关门打狗,躲都没地儿躲。不像四通八达的大院儿,上演的基本是豹子追羚羊的速度战。
  身后的警察“咵咵咵”,已经越来越近了。小北想到了电棍、手铐、皮带等工具。工具反对暴力,让他两腿发软。而这时候,他却看见陈星一个助跑,居然扒上了两米多高的墙沿。
  陈星一边蹬着腿往墙上窜,一边招呼小北:“快快快,你他妈快。”
  小北没有陈星的身手好,蹦了两次,又让陈星拽了一把才上了墙。陈星先纵身一跳,蹦到墙另一头。小北也纵身一跳,可还没落地,却听见陈星“哎哟,我操”,哼哼起来了。
  他摸着黑找到陈星,发现他已经缩成了一团。小北说:“你怎么了?”
  陈星用嗓子眼根部的声音呻吟:“我他妈踩花盆上了。你快跑,你快跑!”
  小北一阵热血沸腾:“你他妈扯淡,我怎么能丢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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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一个解放军战士一样,试图把伤员架在肩上,上演“最后一次党费”的煽情大戏。可惜两个人,三条腿,还没蹦跶多远,就被迎面而来的手电筒晃得睁不开眼了。那些警察根本没有翻墙,而是从容不迫地从一条平行的胡同抄了上来。
  临被捕,小北才想起来问陈星:“刚才你干嘛帮那孩子?你不帮那孩子不就没事儿了吗?”
  陈星说:“那孩子好像是咱们班张红旗她弟。”
  小北说:“你说张红旗?”
  陈星说:“对对,学习委员张红旗。”
  小北正哭笑不得,想要破口大骂,已经被警察号着脖领子,按在墙上了。他一边和红砖墙热烈接吻,一边可怜巴巴地说:“叔叔我们是见义勇为的,你可以问我们班的张红旗。张红旗是学习委员!”
  就在痞子学生陈星和小北实施抢劫时,学习委员张红旗正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她有一张又宽又大、做工讲究的实木写字台,从很小开始,她就养成了每天伏案几个小时的习惯。她深知学无止境的道理,今天的功课复习完了,就预习明天的功课,高中的课程自学完了,就主动背起了大学英语单词。现在她正在有条不紊地攻克大学英语六级单词。同学们都说,论起好学精神,堪比张红旗的只有张海迪。可张海迪是残疾人,好学也可以理解,张红旗这样心无旁骛,就是心理不健康了。
1。派出所(5)
隔壁,张红旗的父母刚刚看完新闻联播,每人腰上顶着一台电动按摩器,正在等待央视一套黄金时段的电视剧。这个形象倒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就在这个时候,派出所的电话打来了。张红旗的父亲接通电话,惊讶地“噢噢”了两句,随即恢复了沉稳:“我马上就来。”
  他放下电话,向张红旗的母亲通报:“张红兵出事了。”
  然后他专程敲门,得到许可才走进张红旗的房间,把张红兵被抢劫的事情对女儿讲了一遍。张红旗表示知道了,他才拿了大衣出门。这也是他们家的习惯,你可以管这个叫*,或者尊重,或者装孙子。
  张红旗听到父亲的本田车在楼下响了一阵,开走,她摇摇头,继续背单词。但她只背了十多个单词,隔壁的电话又响了。她母亲接了电话,更加惊讶地“噢噢”了两声,叫了起来:“张红旗!张红旗!”
  张红旗来到客厅,她母亲挂着不可理喻的表情说:“怎么你也卷进去了?”
  张红旗拿过电话,她父亲在另一端说:“你赶紧到派出所来一趟。这儿有两个孩子说认识你。”
  张红旗骑着自行车赶往派出所时,陈星和小北正蹲在一面“五讲四美,服务社区”的锦旗下面。蹲着倒也不是体罚,只是因为他们的皮带和鞋带早就被抽走了,如果站着,就得时刻提溜着裤子,太麻烦。蹲着的话,他们就可以腾出手来抽烟了。
  但是他们的“都宝”烟也被没收了。小北对值班警察说:“叔叔,我们能抽根烟么?我看电视上都让抽。”
  “细节还记得挺清楚,早就为进派出所做准备了吧?”警察从抽屉里把烟拿出来,看看牌子,撇撇嘴,扔给他们。
  他们两个一人一根,还不忘给警察也上一根。看见张红旗的父亲无聊地坐在长椅上,小北又客气地说:“叔叔,您抽么?”说着就要把烟扔过去。
  张红旗的父亲居然很客气地说:“谢谢,我不抽烟。”然后他就扭脸看别的地方去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们真认识张红旗?”
  小北说:“真的,真的。”
  张红旗的父亲说:“我怎么没听她提到过你们?”
  小北说:“那也正常。”
  而张红旗走进派出所大门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又被分开关到两个小黑屋里去了。这也派出所的常用手段之一:一次审问之后,立刻分开提审第二次。很多头脑不清楚的嫌疑犯就是这样穿帮的。
  因为只有一个警察负责此案,所以提审小北的时候,陈星就得在隔壁候着。第二次审问的内容和第一次没什么不同,无非是换个角度问问题,只不过频率非常快。
  警察问:“你认识那孩子?”
  小北回答:“我只认识他姐。”
  警察问:“你知道她是他姐?”
  小北回答:“我不知道,陈星知道。”
  “她是学习委员兼团支部书记?”


  “不兼团支部书记,她是白专路线。”
  “你见过她爸?”
  “头次见她爸,还挺健康,也不抽烟。”
  “你们看见有人截钱就见义勇为去了?”
  “没那么高尚,本来我们也是截钱的,这不是同学的弟弟么——临阵倒戈也算见义勇为吧?”
  “不要胡扯!你的同伙已经招了!”警察忽然一声厉吼。
  小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招什么了?跟我说的不一样?那肯定是编的。”
  而这时,陈星倒也不寂寞。因为派出所房间有限,他那屋里还有一个嫌疑犯。这个三生修得同船渡的室友是个女的,留着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的发型,只是脏得多,像刚从撒哈拉回来的。她缩在条凳上,哆哆嗦嗦。陈星想:这大抵是一个性工作者。但是他并不歧视人家,而是凑过去说:“大姐腾个地儿,我也坐会儿。”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派出所(6)
肮脏的“大姐”很随和,挪了挪:“愿意坐就坐。”
  陈星为了表示感谢,脱下他的军大衣说:“大姐冷吧?咱俩一块儿盖着腿。”
  肮脏的“大姐”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盖了。陈星看见她的脸又干黄又沧桑,心想她就是卖,也实在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他更同情人家了,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您别怕,都没多大事儿,过不了几天都出去了。”
  肮脏的“大姐”说:“我事儿大了。我吸毒的,来好几趟了。”
  她反过头来倒很同情这个纯洁少男:“小哥们儿,哪个学校的?”
  “N中学。”
  “还是市重点呢,出去可得学好。”
  等到警察打开门,把陈星带出去提审的时候,张红旗恰好推着自行车进来。她看见拎着裤子的陈星,没说出话来,似乎不相信这个家伙就是自己的同学。而陈星愣愣地打量着张红旗,也没吱声。在寒冷的冬夜,张红旗的身影显得很瘦,一条厚厚的纯毛围脖绕在脖子上,只露出半张白晃晃的脸。
  警察问明了张红旗的来意,立刻把她和陈星都带进亮着灯的办公室,又把小北也揪了进来。陈星和小北还在锦旗下面蹲着,张红旗则和她的父亲并排坐在长椅上。那对父女看起来比两个痞子学生还紧张。
  警察指指地上的两个说:“他们说是你的同学,是这样吗?”
  张红旗点点头,字正腔圆地说:“是。”
  警察说:“可他们抢劫了你的弟弟。”
  小北立刻叫了起来:“我们没有抢劫!我们见义勇为来着!”
  “见义勇为?”警察说,“谁能作证?她吗?她又不在现场。”
  小北说:“可以问问她弟弟,她弟弟看见陈星把古力拍了。”
  警察说:“她弟弟正在医院躺着呢!断了两根肋骨,要想作证,等人家出院吧。”
  张红旗的父亲听到这话,吓得站了起来:“啊?进医院了?严重不严重?”
  警察说:“反正就是断了两根肋骨,看你怎么理解了。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就不严重。”
  小北说:“断了肋骨也能说话,可以让张红旗过去问问他。”
  小北一边说,一边盯着张红旗。陈星也抬起头来看着她。张红旗在两个男生的注视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站起来说:“好,我去医院问问。”
  她的父亲这时候非常烦躁,扯了一下张红旗的袖子。但张红旗已经走了出去,她父亲也只好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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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星和小北听到张红旗的父亲在外面说着什么,嗡嗡的也不太清楚。而后,张红旗的声音却很清晰:“跟我没关系也不能冤枉人。他们是我的同学。”
  本田车的发动机不情愿地响了一下。在等待张红旗问明情况的过程中,小北几次抬起头来,和陈星对视一眼,又埋进军大衣里。他们觉得无话可说了,他们被张红旗的反应镇住了。要知道,张红旗跟他们何止不熟,而且是泾渭分明的两路人,在学校连招呼都不打。
  对于这个寻常的痞子截钱事件,警察本来就不感兴趣,现在,张红旗的节外生枝更让他不耐烦了。他看看表,忽然“哦”了一声,赶紧打开了桌上的台式收音机。今天是侯宝林先生的专场相声回顾,警察很快听入了神,为早已笑过一千次的包袱多笑一次。
  而小北身边也响起了“嘿嘿”、“嘿嘿”的笑声。原来陈星也是一个相声爱好者。听到要紧处,他干脆缩进军大衣的领子里,闷声闷气地咯咯笑,肩膀抖个不停。
  小北感到这个场面太荒诞了:在半夜的派出所里,警察和犯罪嫌疑人一起听老掉牙的段子,而且还笑得那么认真。他看看陈星,又看看警察,茫然地眨眨眼。
  相声的最后一个包袱,竟然是警察、陈星和侯宝林一起说出来的:“我掉沟里了。”
  话音刚落,张红旗就推门进来了。她冷冰冰地看着地上两张龇牙咧嘴的笑脸,等他们笑完才说:“我问过我弟弟了。”
  小北立刻叫了起来:“张红旗,你可不要落井下石!”
  警察也恢复了心智,呵斥小北:“闭嘴,你还想威胁证人吗?”
  而证人张红旗不为所动,字正腔圆地说:“我弟弟说他当时吓晕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弄不清楚。不过他看见陈星——也就是他——突然打了古力——也就是把我弟弟踢下来的那个人。根据我的推断,他们应该是想制止古力抢劫。”
  这时,小北就几乎四脚趴地了:“张红旗,我谢谢你!”
  陈星没有说话,他对张红旗点点头。
  警察没想到这个结果,“哦”了一声,接着问了点别的。张红旗又为他们两个说了几句好话,再三强调他们是同学关系,她相信她的同学不会做什么坏事。
  这个案件终于告一段落,可陈星和小北还不能回家。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犯了错误的人,得由班主任或者家长领回去批评教育。不过警察把皮带和鞋带还给了他们,这就已经相当于颁发一张良民证了。
  刚刚系上裤腰带,陈星就跑出去,想帮张红旗把自行车塞进本田车的后背箱里。太晚了,她肯定不能一个人骑回去。但张红旗说:“谢谢,不用了。”她还是想自己搬。陈星二话不说,抢过自行车,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后背箱。
  小北追着他们父女俩说:“谢谢叔叔,谢谢张红旗。”
  父女俩没说话就走了。他们还要赶快到医院去看望张红兵。小北对叉手站着的陈星说:“其实他们也应该谢谢咱们。要不是咱们,她弟没准已经被古力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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