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幻烟仍旧闭着眼睛,她感觉得到面前的人儿的怒焰与愤恨,她甚至能听到她体内真气运转凝结的声音。
“睁开眼睛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拓跋娇厉声吼道。
裴幻烟微微扬起头,仍然闭着眼睛。她感觉到了杀气,拓跋娇的杀气。她微微浮了浮嘴角,终于,娇儿想要杀她了,而她,也能死在娇儿的手上!心突然间不疼了,不痛了!她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杀段十四了,不仅仅是因为段十四在娇儿心里的份量,那或许只是触发的原因,而真正的原因是她想杀了段十四从而让娇儿记住她,哪怕娇儿心里对她是恨也好,至少她能在娇儿的心里存在。她不怕娇儿的恨,她只怕娇儿的世界里没有她!可是如果她不在了,谁来保护娇儿,谁来替娇儿清除那些想要暗杀她的人,谁来替娇儿打理云海琼天,谁来替娇儿收拾那帮背地里想要起兵与娇儿争天下的人。如果她不在了,还有谁能替娇儿挡得了水晶宫里派出来捉她的高手!娇儿,如果我不在了,你是不是能保护好自己?好担心,真的好担心你保护不好自己,也好担心你在那龙椅上坐着会累,坐着会烦,而那时候却没有人能陪你说话,没有人能让你依靠。
“好凌厉的杀气,好浓的唳气!”裴幻烟嗅到了毁灭的气息,也感觉到劲风从她的身边刮过,还听到了娇儿的怒吼和咆哮!“裴幻烟,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跟十四陪葬,你去死,你给我去死……”一声接着一声的怒啸,一声连着一声的暴吼。裴幻烟睁开眼,想要告诉娇儿,杀她没关系,可别伤了自己。却见满目的狼籍,木屑残骸到处纷飞。
拓跋娇像疯了一样挥着鞭子把屋子里的一切都削得粉碎,桌子、椅子、书柜、信件、书画、地毯……
除了裴幻烟还完好地站在屋子中间外,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碎成了碎片,可拓跋娇还在那里愤怒地绞杀着。眼睁睁地看着一件件的器具家私在她的鞭子下碎成了粉末,弄得满屋子的尘埃!
“裴幻烟,我要杀了你——你混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在拓跋娇疯狂的绞杀中,裴幻烟看到了拓跋娇的泪,满脸的泪如同这屋子里到处肆虐的长鞭。
心,蓦名的,突然间又痛了!痛得裴幻烟喘不过气来,痛得她又习惯地把指甲往掌心里掐。“娇儿,别哭了,我的心好疼!”裴幻烟想喊,可喊不出声来。
“我要杀了你——裴幻烟,我要杀了你——我要灭你全家,我要诛你九族,我要把你凌迟,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让你永不超生——”那人儿嗓子都吼哑了。
可你到现在都还没有伤我分毫!裴幻烟的眼里聚满了泪,她看着那人儿在屋子里扑腾的身子,那么浓烈的杀气,那么重的唳气,那么疯狂的叫喊,那么充满力量的鞭子,却没有一下是落在她的身上。
终于,那人儿累了,举着鞭子靠在已经被毁去大半的柱子上,仍然用那狠厉的眼神瞪着她,那眸子里还蕴着怒焰和不甘。拓跋娇举起鞭子,想要朝裴幻烟抽去,可举到半空中,便再也甩不出去。“你给我跪下……跪下——”怒吼声再次响起。
是要她跪着挨抽?裴幻烟静静地望着拓跋娇,缓了缓,曲膝跪下,笔直地跪在那里,背挺得僵直。她闭上眼睛,等着风暴的来临。
“给我跪好——不准给我起来,听到没有——!”拓跋娇爆吼,吼到最后一声的时候,嗓子整个都沙了,以致于最后一个“有”字是嘶喊出来的。
裴幻烟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端端正正笔直地跪在那里。多少年了,自从姥姥去世后她就不曾被罚过跪了。有十年了吧!小时候,练功没练好,或是有什么惹姥姥生气的地方,姥姥便是这样罚她的,一跪就是一整天。只不过那时候是在那漆黑的地窖里,又冷又黑又饿。
拓跋娇如一头发怒的喷火龙,一头冲了出去!
第八十八章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偌大的屋子里空寂寂的。
远远的,不时有人远远地好奇探一探头,但没有人敢靠近。
宫灯亮起,终于有一条人影被烛光拖得长长的,她慢慢悠悠地出现在这曾被暴风雨凌虐过的院落里。
赵舞扬黑着脸踏进屋子里,冷着脸站在裴幻烟的面前。看到裴幻烟端端正正的跪了一个下午,赵舞扬不禁啧啧称奇。真怀疑她是不是受过长跪训练的,她偏着头瞅着裴幻烟,发现此人两眼没有焦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呼吸也弱得几乎听不到!
不会是死了吧?赵舞扬有些担心,伸手去探裴幻烟的鼻息,温热的,还活着。“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裴幻烟似是没有听到一般,不过,眼皮子倒是动了一下。
不理她是吧!赵舞扬把手背在身后,踏着满地的细碎,走到窗前,看着夜色,她也不理裴幻烟。奶奶的,她现在正在火头上。拓跋娇那鬼丫头在发疯,把正阳殿、宣和殿和太仪宫拆得连片瓦都不剩,毁得比万马踏过还要彻底。三座宫殿,这得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里面多少古董花瓶珍玩异宝,就这样被那丫头一鞭一鞭给抽了个粉碎,她连抢都没办法抢救出来。那个镶金琉璃金樽月牙盏,她看中了好久的,就等着北郡王府修好搬回去,结果……她都抱到怀里了,就被那丫头一鞭子给抽去了半截,再愣了一下,整个镶金琉璃金樽月牙盏就从她的怀里飞出去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卷到半空中,被那杀千刀的纵横飞舞的鞭子抽得支离破碎,成了一堆破烂。还有……还有那九龙象牙……算了,不想了……几百几千年的古董珍玩就这么没了,真要数下去,她会呕血至死。
赵舞扬一边心痛着被拓跋娇砸没的财产,一边在琢磨着裴幻烟和拓跋娇之间的“猫腻”。这裴幻烟堂堂一门之尊,成百上千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么傲那么拽的一个人,居然就这么听话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还有那边的那个人,在那里一直吼着要杀裴幻烟,要诛她九族,嗓子都吼不出声来了,宫殿都拆了三座了,人家正主儿跪在这里还毫发无伤。再看看屋子,那边别说屋顶,连瓦都没有一块好的了,可看看这里,屋子里的东西损得可彻底的,可看这房梁还是房梁,瓦还是瓦,柱子……嗯,损了一根!可房子还结实着呢!扫了眼裴幻烟,是怕把屋子弄塌了压着她吧?
这两人算怎么回事儿!一跺脚,一甩袖子走了!管你翻天覆地,她今天不睡皇宫,去外面随便找间客栈窝一宿。
段子奕跟着一大群受惊的宫女看着拓跋娇把鞭子甩向第四座宫殿。
“段大人,你是明王的近人,你去劝劝她!”年老的大臣冷汗直冒。
“是啊,赵大人,再这样子下去行宫都让明王拆完了。”
“段大人啊,你看明王一直嚷着要杀那什么叫裴幻烟的,要不你就带几个人去把她杀了好了,也省得明王这么生气。”一个看起来很白目长得很萎缩的太监在一旁支招。
段子奕堵住耳朵,瞪着旁边的人,“赵大人都拉不住,我也不行。”他又不傻,现在娇儿是逮谁就咬谁,这些人让他去送死啊。再瞪一眼旁边那个怂恿他杀裴幻烟的太监,“你有本事你去杀裴幻烟啊。”裴幻烟是什么人?普天之下谁敢动她?
那太监想了想,朝段子奕行了一礼,“那领赵大人诣。”那太监问了裴幻烟所在的地方,乐呵呵地领着招呼了个御林军去了。姓裴的也真该死,让明王这么生气,他要把裴幻烟杀了,相信也是大功一件,说不定明王就升他做总管太监了。想他才不到二十岁,进宫才一年就升总管太监,那会眼红死所有人的。
那几个御林军互相看了眼,闷不吭声地远远跟着,并且跟那太监越走就越离得远。而那太监在兴头上,哼着小曲全没注意到。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那太监兴冲冲地跑去杀裴幻烟,都愣住了。这什么人啊?哪来的?有好事的远远地跟了过去看热闹,结果就见到那太监还没有踏入裴幻烟所在的那座宫殿,就被突然冲出一个黑影从那太监旁边闪过, 跟着就见到那太监倒在了地上。
恶寒之气从众人的背脊涌起,好事者赶紧散了。不好事的,见状更是个个溜出了宫。
裴幻烟那边和明王这边,这会儿是哪一个都惹不得的,也是谁都惹不起的。
但偏偏,明王这边就有人惹了!岳红莲得知消息急冲冲地奔去,把拓跋娇拦住了,“我的小主子耶,你这是做什么啊?拆房子啊?”
“滚——”拓跋娇举着鞭子对着岳红莲,声音嘶哑得简直都快让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你怎么弄成这模样?”岳红莲傻眼了,“你和裴幻烟都是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话,要这样子闹!”“啪!”话犹未了,鞭子从岳红莲的旁边划过,重重的鞭响声吓了岳红莲一大跳。
“小姐!”秋丝语的声音传来。她的头上还缠着布呢,这女人还在坐月子就跑出来了。“丝语求求您别闹了!”拉住拓跋娇,“我给你跪下了还不行吗?”说着便要朝拓跋娇下跪。
拓跋娇手单扶住秋丝语,硬将她拉了起来。她血红的眸子从岳红莲和秋丝语的头上甩过,鞭子一扔,调着朝寝宫里走去。
岳红莲赶紧把秋丝语扶住,叫道,“这么大的风,你出来做什么?吹了风就不好了。”
“娘,别说了,快进去看看小姐。”两母女掺扶住进到后殿,才发现拓跋娇已经躺在床上拉着被子盖过头蒙头大睡。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岳红莲低声说道,“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小主子。”
待秋丝语走了,岳红莲望着拓跋娇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依这小主子的性子应该这事还没完,只是现在闹累了才稍微消停消停。想了想,出了寝宫差人去找赵舞扬,结果这赵舞扬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倒是段子奕这小子在宫外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在宫门口蹲了一晚上。
大半夜的,岳红莲也不好让段子奕进来,让他走他也不走,只得差人送了件披风过去。段子奕接过披风,在殿外守了一夜,而岳红莲也在殿内守了一夜。
第二天,日上三杆,阳光穿透窗棱子投射进来。
拓跋娇从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几个宫女战战兢兢地替她更衣梳洗。完事了,拓跋娇便站在宫殿门口音,一边迷茫地看着天上的太阳。圆圆滚滚的太阳,像一个大火球,多暖和啊……
“要是有人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从昨天下午一直跪到现在,会不会把腿跪废了?”赵舞扬不知何时飘到拓跋娇的身边似是自言自语的轻喃。“嗯,我想定然不会,看裴幻烟那模样像是死了似的,应该没有感觉,定然如此!”
拓跋娇回头看了眼赵舞扬,慢慢地转过身朝裴幻烟所在的方向走去。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裴幻烟!杀人偿命这一套对她们来说有点可笑,在血腥的江湖上只要强者还有资格要求弱者偿命,而且,十四已经死了,她把裴姐姐杀了,她会连裴姐姐也失去。可就这样放了她吗?似乎总觉得不是滋味。
经过一夜的冷静,她也想明白了。自己如此愤怒,不是愤怒裴幻烟杀的那个人是段十四,而是愤怒裴幻烟想杀段十四却不告诉她,愤怒裴幻烟背着她偷偷摸摸做事情还刻意隐瞒,是一种被人欺骗的愤怒。她也知道,裴幻烟想杀段十四是绝对不可能告诉她的,她的性子就是那样。裴幻烟不是拓跋娇,不会在想杀一个人的时候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然后逮到机会就把人杀了。裴幻烟从来都是只做,不说。
踏得满是狼藉的屋子,一眼便见到裴幻烟仍是笔直地跪在那里,仍是昨天她离开时跪地的姿态。这个姿势她保持了多久?从昨天就一直如此吗?
拓跋娇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在裴幻烟的身边弯下身子,伸出右手,挑起她的下巴,抬起她苍白的脸。
苍白的肌肤,失去血色的唇,没有焦距的双眼,空洞的神情,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
一抹心疼从拓跋娇的胸腔里划过,她不恨裴幻烟,真的不恨,只是恼她,可现在也不恼了。她昨天闹了一天,裴姐姐也在这里跪了一夜,该罚的该闹的该折腾的都够了。十四死了便死了吧,活人再怎么折腾,死人也不会复活。
“起来吧!”拓跋娇看到裴幻烟的眼神有了焦距,她轻声说道,伸手去扶裴幻烟。睡了一夜,嗓子还微微有些疼,可好多了。服了血鲲的血和炎蛇,不管哪里的伤都好得快。
可裴幻烟跪在那里,就像是腿在地上生了根一样。
拓跋娇微微皱了皱眉,搂住裴幻烟的腰把她往上提,贴在裴幻烟身子上,尽是一片冰冷。
裴幻烟的眉头皱了皱,冷汗沿着发鬓流了下来,可腿还是弯曲的。曲九十度直角弯曲。
怕是跪坏了!常人连跪半个小时都受不了,何况她是跪了大半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再加一个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