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十四满脑子的纷乱胡念,他想起自己去云海琼天的时候在书房里遇到了拓跋娇。那时候她才十四岁,穿着一身雪白的绸裳,赤着脚裸在云海琼天的藏书阁里举着一颗小小的夜明珠翻找东西。那时候的她,娇俏可爱,如同暗夜里的一个顽皮精灵,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水灵灵的灵透。再见她时,是在天也城的宝库中,宝库中的她迷迷糊糊让人毫不设防。追逐在大草上,流露出的又是一副豪气干云、气势万千的一方霸主的气势,其间却也难掩女儿家的可爱之姿。天也城危,她魄力十足,果敢勇猛,逐敌于千里之外。昭水江上,她与白晓飞以命相搏,那种宁死不受辱的刚强,令人动容。她是为宝物,还是为自尊,亦或是为他?
段十四扭过头,看向屏风,满心失落。
许久,拓跋红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段十四立即迎了过去,问,“娇儿没事吧?”
裴幻烟也站了起来,等着拓跋红颜的答案。
拓跋红颜僵直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莫测得如同漆黑的万仗深渊,凝重中透着一股悲绝的意味。许久,她扭过头,看向段十四,“听说玄歌让你来盗取那几样东西?”
“是!”段十四直言。
拓跋红颜将双手负于身后,转过身,看着屋外,说,“她这又是何必!”喃喃念道,“既然放不开,又为何在那冰天雪地里不肯离去!”她扭头看向段十四,说,“你把东西带去交给她,然后告诉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该她承担的她就得担着。”说到这里,她的话略微缓了缓,想要再说什么,可看到段十四,只是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段十四看出拓跋红颜有话未说完,当下说道,“前辈有话不妨直言。”
拓跋红颜转过身,看向段十四,说,“你再给她带句话,她欠下的债,她惹下的祸就该由她来结,不该连累那双亲俱在却没爹没妈的孩子!”目光落在段十四的脸上,她又说,“你离娇儿远点,以后永远也不要出现在她的视线或跟她有任务的接触,下一次你再见她,便是你的死期。”
“为什么?”段十四的眼眸一沉,“老前辈这样似乎有点不讲理。”
拓跋红颜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拓跋红颜何时讲过理?”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段十四,嘴角浮起一抹冷冷地笑,随即转身踏过门坎出去了。
段十四回过头看向裴幻烟。裴幻烟站起来说了句,“垂死之兽,莫惹!”,为了拓跋娇,拓跋红颜能把那九万里长空摅平了交到拓跋娇的手中。她会在她死之前,把任何可能会危害到拓跋娇的危险一一铲除。裴幻烟觉察到身后有动静,转过身,却看到拓跋娇一身染血的拓跋娇立在屏风旁,幽幽缈缈的仿若一个幽魂。
裴幻烟忙走过去,扶住她,轻声叱道,“不要性命了么?”
“死不了!”拓跋娇虚弱地说了句,走到外厅的首位上坐下。她喘了口气,捂住胸前被白晓飞刺出窟窿的地方,神情中透着的是罕见的冷峻。
裴幻烟站在她的旁边,说,“你纵有天大的事情,此刻也该在床上躺着。”小命刚在鬼门关前转了圈,此刻又不想要了。
“你们都有事瞒我。”拓跋娇抬起头,锐利的双眼直逼裴幻烟。纵然身负重伤,气势却丝毫不减。鲜血像一条小溪般从指缝中溢出。
“楚……娇儿,你的伤!”段十四叫道,“伤口裂开了。”
拓跋娇没理段十四,只是盯着裴幻烟,“白晓飞为什么要设这个计来拿我?血玉美人和你那半块玦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我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
裴幻烟颦了颦眉,随即冷冷地瞥了拓跋娇一眼,“你有本事便自己查去,我天冥禁地的人还不受云海琼天逼迫管辖!”说罢,拂袖而去。她不过是拓跋娇的表姐而已,关心她这么多做什么?她拓跋娇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她裴幻烟操那闲心做什么?想起这些日子来的奔波周旋,想起拓跋娇和楚玄歌这一对任性的母女,她纵是泥菩萨也得憋出一肚子火!
拓跋娇紧紧地颦着眉,死死地抿住嘴,但仍了少许血渍从她的嘴角溢出!她猛吞一口气,把血全部咽了回去,吼一声,“全部滚!”直身,撑着伤,摸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往内屋踉踉跄跄地奔去。
吞下止血灵丹,把裂开的伤口洒上金疮药,她再也撑不住,倒在床上昏了过去。
裴幻烟悄悄地从屋外走进来,把她抱上床放好,再替她重新将伤口处理了一遍,然后差人把药端上来喂她喝下,再替她把一身的血衣换下,用热毛巾替她擦干净身子,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守在床边。
夜深人静,裴幻烟却丝毫睡意也没有,她站在屋外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不时轻叹。
一条青影如幽灵一般蹿过房顶,飘进拓跋娇的屋子里。他来到床边,看到床上的人儿即使在熟睡中也被伤口疼得满头是汗。他小心地用袖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用黄绸锻包裹的东西。找开黄绸锻,露出一个灵巧细致的血玉美人。他把血玉美人塞进端端正正摆放在床头的精致袋子里,这是拓跋娇装随身携带物件的小包。把东西放好,他再扭头看了眼拓跋娇,又如一缕青烟般从窗口飘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主子!”又一个影子像幽灵一样从院外翻进来,单膝跪在裴幻烟的脚边,“禀主子,玲珑少主在漠北遇到了破邪王。”
“破邪王?他那边有什么动静?”裴幻烟问。此时娇儿不在天也城,就担心破邪王此刻重回草原十八部将他们全部纠结起来攻打天也城。
“破邪王在漠北边沿地带游荡,将周围的散牧游民部集结起来,建立了一个新的游牧部落,称号‘狼’!玲珑少主也在狼族部落里混,与破邪王义结金兰,还被破邪王封为玲珑圣主。破邪王称愿与玲珑少主共享一切!”
裴幻烟颦了颦眉,暗叹口气,说,“知道了,你们继跟着玲珑儿,暗中保护她的安全即是,别插手她的任何事!”玲珑儿虽然玩心重,可如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最先开跑且跑得最快那个就是玲珑儿!
接下来的两天里,江湖上各路人马都瞪大眼睛等着云海琼天与梵净山庄的大对决。昭水江上的那一战就如同一把燎原之火将中原武林点燃,各种人马蠢蠢欲动,都想在这两大武林秘境的争斗中插上一脚捞点好处。想着巴结上哪一方或者是对落败的那方打一下落水狗,挖挖这两派的武学典藉。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这两家的实力,随便弄得他们的一点武当就能让他们一跃成为江湖上一流高手。
可白晓飞受伤的当天夜里就突然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了,不仅是她,连梵净山庄的其他人也不见了。
云海琼天的人也没有再露过面,只是有人听说拓跋娇在天冥禁地的人手里养伤。
不过很快,各种江湖人士就被丐帮的事吸引了注意力。朝廷说丐帮造反,四处逮捕丐帮弟子,短短半个月时间,丐帮被抓了上万里弟子,甚至连许多未加入丐帮的游散乞丐、江湖艺人或一些装束破烂的贫困穷人也遭到牵连。
第三十七章
这是拓跋娇受伤的半个月后,她躺在望城关内的一住大宅子里。这座宅子是她自己置下的基业,从裴幻烟那里醒来后,她就搬回了自己的宅子,一边养着伤势,一边打理着旗下铺子的生意。虽然旗下各号都有掌柜和总掌柜掌管,不用她操多少心,但这账目却是每月必对的。以前都是每月由快马送到天也城,如今就在这望城关核对。
“主子,太原粮号的总掌柜来了。”一个侍女在门口行了一礼,说道。
拓跋娇翻过一页手中的账本,说,“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进来一个五十多岁,身材肥胖,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算盘的中年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满脸是肉的脸上堆起一团笑意,很像庙里供奉的弥勒佛。“庞大海见过主子!”他弯着肥胖的身子就要下脆。
拓跋娇好笑地看着他,“行了庞叔,别行礼了,就你这身形,费事!”很担心他跪下去一会儿爬不起,她这伤员还得下塌去扶他。她合上手中的账本将其搁到边上,然指了指旁边陲红木大椅,“有什么事坐着说!”
“哎!”庞大海应了一声,恭着身子,侧坐在椅子上,问,“主子的伤不打紧了吧?”
“不碍事了,撑过头几天就好了。”拓跋娇淡淡地应道,又伸手去拿第二账本,翻开。有没有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强行施了那天魔大法,身子根元已伤,她拓跋娇纵然武功盖世只怕也只能做个短命人。
“那就好,那就好!”庞大海点了点头,说,“主子,丐帮的事您听说了吧?”
“听说了。”拓跋娇应了声。
“中原几省大灾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都听说了。庞叔,有事你就直言吧。”
“墨宝宅的老板段七拿着段十四拿从官府盗来的财物要购买十万担大米运往灾区赈灾,原本是托我们送给丐帮运去的,现在丐帮被官府通缉……”
“十万担不是小数!”拓跋娇搁下账本,揉了揉胸前略微疼痛麻痒的伤口,挪了挪身子,说,“庞叔是拿不定主意不敢卖这批大米吧?”
“是,可……可在下又……毕竟这批大米是拿去赈灾救人的!十万担运过去,这得救活多少人!”
拓跋娇靠在软榻上,说,“这大米只怕还得从富庶的南边调过来,路途遥远,沿途盗贼横行,运输也是个问题。”遇到盗贼还不怕,就怕遇到官府劫粮!
“主子的意思……”
“十万担大米算不得什么,他们的那些财物在中原不能用,在关外各国还是能流通的。”她说到这里,想了下,说,“另外你再从各地粮库调拨三十万担,分别送往其他三省救济灾民!”
“主子,这运输……咱们的运粮队只怕是不够呐!”
“都不用咱们的,咱们借北郡王府的势!”拓跋娇说到这里,写了一封信,让他去找北郡王府的四郡主。“你把这信交给她,就说是大原米号的人愿捐四十万担米救灾,让她安排!”
“四郡主?”庞大海皱眉,“咱们为什么不找北郡王或其他几位王子?”他迟疑了一下,说,“而且这四郡主也不是什么热情肠的人,她肯帮忙吗?
拓跋娇微微一笑,暗道,“我找自己的四姐帮忙,她能不帮吗?”端起参茶饮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北郡王身子欠安,少操些心好。这四郡主在朝中颇有人缘,由她出面去安排能确保这批大米安然无恙。”说到这里,她勾了勾嘴角,“至于帮不帮忙你不用担心,她要找到她的郡马爷还得找我帮忙不是?”
“是,主子说的是,既然主子有这层关系,那……那小的就不用操心了。”庞大海毕恭毕敬地回答。
拓跋娇淡淡的笑了笑,却突然咳了几下,跟着便有血呛了出来。
“主子!”庞大海的脸色一变!
拓跋娇挥了挥手,说,“不碍事!”用手绢将血渍擦去,然后对庞大海说道,“庞叔先去忙吧。”
待庞大海出去后,一个蒙面黑衣人从角落里面钻了进来,对拓跋娇行了一礼,说,“主子,查清楚了。”
拓跋娇抬起头看向那黑衣人,说道,“说。”
黑衣人单膝跪下,说道,“白晓飞有一个哥哥叫白尊豪,一直被关押在万仞岩下的黑牢中,白晓飞想拿住主子换回白尊豪。”
万仞岩下有牢房?白尊豪?拓跋娇颦了颦眉,为什么这些是她都不知道的?“白尊豪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去的?”
“三年前!”黑衣人答道。
拓跋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三年前,又是三年前,她十五岁那年!“是姥姥关他的?他犯了什么事?”
“不清楚,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被尊主灭了口。”
拓跋娇轻轻应了一声,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待那人出去后,她轻轻一击掌,屋外进来一个青衣侍女,“主子有何吩咐?”
“我要见尊主!”拓跋娇轻声说道。
“是!”那青衣侍女应了声,出门去送信给拓跋红颜。
三日后
拓跋娇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着秋日的太阳,头顶的梧桐树上有一群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叫唤。庞大海来向她凛报说押送的赈灾银子已经由北郡王府的四郡主托官府的军队押送过去了。她眼睛也没有睁一下,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庞大海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旁边,正将一床毯子往她的身上盖,她蓦地睁开了眼睛,就见到拓跋红颜正爱怜的看着自己。“姥姥!”她轻唤一声。拓跋红颜看起来瘦了许多,神情中也有着一种难掩的疲惫。
“伤势恢复得如何了?”拓跋红颜问道,轻轻掀开拓跋娇的衣服,将绷带掀起一角,看了下,重重地叹口气,“好生调养着,别乱动。”
“姥姥最近很忙?”拓跋娇低声音。声音中透着一种哀怨,又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撒娇,偏又看起来觉得乖巧无比。
拓跋红颜摸了摸拓跋娇的头,神情中满是宠溺,她轻轻地应了声,“还好!”漫不经心地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