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老了,这记得那些怨怒有什么意义?看着他苍老而悲凉的容颜,一切的一切一下子像烟云一样散开了,不恨亦不怨了,心底慢慢地涌起温情和酸楚。他都老了,都快死了,她还跟他计较些什么?而如果哪天他不在了,她又该怎么办?
她深吸口气,话音一转,望向窗外,不敢再看他,她的眼中浮起泪花,说道,“每次,很累的时候,我就会跑过来,偷偷地看着你,然后,很得意地对自己说,‘嘿,这个傻瓜还是和几十年以前一样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蛋,没有我拓拔红颜看你该怎么办!’大傻子,现在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拓跋红颜回过头哀哀地看着他,“你明知道呼延伦给你下毒,为什么还要吃?我差人给你解药佩方,你为什么不要?”剥开那些尘世纠隔和纷绕,在她的心底深处,怀着的还是那一抹最深的挚爱,最温柔的温情。他们,用一种另类的方式,在对方的生命中走过了一生。
“我以为你恨我,不想看我活着,我以为只有我死了才能解你心中的恨。”楚霸天望向拓跋红颜,泪珠子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他们相爱了五十年,闹腾了四十多年、隔阂了四十多年,到他快死了才把一切说通讲明白。这一辈子,就这样子走到头了。他曾是龙虎状元,少年得志被皇帝封为大儒。他爱上了她,追寻她的脚步纵横江湖成为人人敬重的武林盟主。才发现,她是邪道高手,是人人唾骂的妖女,他还是坚决与她在一起,他相信他能改变世人的眼光,能让她也得到世人的敬重。可是,后来,他中了别人的离间计,以为是她灭了他的师门,从此他们劳燕分飞。他带着手下的一帮兄弟远走大漠,花费十年之功建了这座天也城。她建了云海琼天,扬言要斩断红尘做那天上的神仙,要冷眼看着他老看着他死。后来,查清楚真相,他悔他恨,却再也寻不到她,得不到她的原谅。他傻傻的以为,只有让她看到自己老、自己死才能换来原谅。半百光景,弹指一挥间就这么去了。
如果他们不曾有那场误会,玄飞是不是不会死?玄歌不会在冰天雪地里放逐?娇儿是否不会让他们如此担忧?
楚霸天冲拓跋红颜抬起手,拓跋红颜会意,走过去,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两人相对垂泪。
拓跋娇又悄悄地溜了出去,到了院外的回廊上才发现心中又胀又痛,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用内功压制久了,竟弄得有些血气不通,当下赶紧放开束缚,结果血气一下子冲涌过去,一个控制不住,“哇——”地一口喷出鲜血。
“少主!”两条身影飘下来扶住拓跋娇。
拓跋娇推开他们,冷声说道,“今晚的事情,谁敢让主人知道,我活刮了你们。”
“是!”那两人低头噤声,神情极度恭谨。
拓跋娇扶住走廊往回走,楚霸天和拓跋红颜的话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她的娘亲、舅舅和舅妈他们的那段往事,还有她被封锁的一年记忆。她到底被锁住了什么记忆?为什么她没有丝毫察觉?又为什么要锁住那段记忆?
“与楚家人从此恩断情绝,生生世世,永不纠缠,永不复见!若相见,不死不休!此生此世,不入八千里大漠,不出九万米水晶深宫,红颜孤老,永不见天日!”
“我楚玄歌今日立誓,愿永锁冰川,偿万千亏欠。天崩地裂、斗转星移,亦不得救渎。”
“每次,很累的时候,我就会跑过来,偷偷地看着你,然后,很得意地对自己说,‘嘿,这个傻瓜还是和几十年以前一样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蛋,没有我拓拔红颜看你该怎么办!’大傻子,现在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我以为你恨我,不想看我活着,我以为只有我死了才能解你心中的恨。”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爱得这么的深。或绝决,或缠绵绯恻!一段情,贯穿了一生,也改写了一生!这样的情,即让人期待,又让人害怕!拓拔娇不想去探寻她的那一年记忆,她相信拓拔红颜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她,那一年的记忆中,定然有着很可怕的东西在里面。
第十六章
拓拔娇的脸色十分苍白,嘴角还带着一丝血渍。她抹去血渍,往回走,走到院子外,见到秋丝语正站在小阁楼的窗前等她。她的步子突然停止,重重地叹了口气往外面走去。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要是让她和莲姨看到,指不定又会大惊小怪的呢,到时候惊动虎姑婆就不好了。
绕过重重阁楼,爬到天也城的最高处——望城塔的塔顶上,吹着冷冷的夜风,突然间感觉到非常冷,一股冷意从骨子里面窜出来。她紧了紧衣领,从塔顶上站起来,却突然看到一抹黑影像幽灵一样从天上掠过,速度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眼花。有人!拓拔娇的足尖一点,从塔顶上飞下,朝那人追去。
只见那人在金库的顶上停留了一下,跟着就不见了。守在金库周围和旁边巡逻塔上的守卫都没有发现他的出现,她再转到暗哨处,发现暗哨里的几个家伙正睡得嘴角直流口水,其中一人的脚丫子都伸到另一人的嘴里去了。拓拔娇顿时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敢不得一把掌把这几个家伙毙了。她调头飞出暗哨,落在刚才那人出现的地方,用手在金库的顶上一摸,才发现上面不知道何时被人打了个洞,切出一个暗板来。她把暗板翻开,就直直地落进金库里。跳进去,便见到一箱箱放在铁架上整齐摆放的贴着封条的箱子。这一箱是五千两白银,上面贴着封条,写着白银字样。那种身手来做贼,绝对不会为了白银而来。拓拔娇绕过机关,直接绕到黄金区,搜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人影。她来到宝库的暗门前,停下步子,锐利的目光盯着门脚下。她打开旁边的机关,将门打开,然后如幽灵一般蹿了进去。她刚落在地上,突然一股劲风从旁边向她射来,她立即闪身避开,跟着一道浅绿色的身影快速的朝她进攻。进攻的角度极为刁钻,速度极快,一时间竟打得拓拔娇措手不及。她连连退后数步,竟不能躲开这人的攻击,拓拔娇一咬牙,退到大门边,猛吸口气运转体内的真气打算将这人震飞,也不顾那人朝她面前击来的一掌。就在她准备用内功击去的时候,那人却突然住了手,跟着便听到他惊疑的声音,“楚楚!”
楚楚!拓拔娇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敢保证这个人不是在叫她。那人住了手,她也收了内劲,抬起头盯着他。这是男的还是女的?怎么这么漂亮?细细一看,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骚包衣服,腰间系着条丝质白玉腰带。至于这长相,拓拔娇都觉得看不下去,你说你一个大男人长那么漂亮干嘛?修长的凤眼闪着动人的灵气流波,俏俏的鼻子,白玉般的肌肤,带着点邪气上扬的唇。一时之间,拓拔娇突然来了气,就想一掌把这个人毙了,免得他出去祸害女人。长这模样,招男人眼妒,招女人心动。
“你……你还活着。”那男人的脸上浮起一丝喜色, “真是你?你竟然还活着?”他打量着她,只见她的身上裹着一件浅色的紧身素袍,略微显得有些零乱单薄,隐约能看到素袍下的玲珑曲线。袍子上沾了不少灰渍,八万是刚钻完哪个房梁。想不到她竟然还活着,而且还在做贼。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有着更多的高兴。当年以为她死了让他内疚了好久。
什么叫她竟然还活着?她拓拔娇健健康康蹦蹦跳跳的,哪里不像快乐健康活着的人了?拓拔娇瞪着他,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可看到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又在想这么漂亮的男人杀了是不是有点可惜。不知道他长这模样,穿成女装怎么样。上下打量着他,想象着他穿女装的样子。
“你是怎么从云海琼天逃出来的?”那男人惊讶完之后,马上不忘摆出自己的风流之姿,潇洒地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扇着,悠闲得像一个逛风景的公子歌儿,全没把自己当贼的自觉。
拓拔娇被他的问话吓了一跳,云海琼天,他怎么知道那地方!还逃出来?她拓拔娇大大咧咧地从里面走出来都没有人敢吱一声!拓拔娇的脑子飞快地转着,随即想明白,也许她在云海琼天的时候遇见过这个人,说不定那时候这人就是去云海琼天做贼然后遇到她。可是,他怎么人说她是逃出云海琼天的呢?拓拔娇觉得奇怪,这人也许是在她失去记忆的那一年里出现的,要不然她不可能不记得这么“特别”的一个人。当下,拓拔娇收敛起自己的气势,用一惯的迷糊无辜眼神看向他,随即很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挫败地低下头,看起来格外的沮丧。实际上呢,一双眼珠子却在滴溜溜的转,花花肠子转了几圈。她想起江湖上的一个人,“影盗”段十四。传说这人是神偷段笑天的徒弟,出自迷离谷,长着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轻功卓绝,武功卓绝。传言天下就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没有他去不到的地方。
段十四看到拓拔娇这模样,摇了摇头,摆着折扇说道,“你看看你这样子怎么做贼?迟早把小命丢了。”一副你不可救药的眼神扫扫拓拔娇,然后问,“你这回到这里来偷什么?”
贼?她是贼?拓拔娇抬起头看着他,很想跳起来给他一巴掌。这个贼跑到她的金库里面偷东西,还说她是贼。
段十四再以不可救药的眼神扫了拓拔娇一眼,然后转身往里面走去。
拓拔娇深吸口气,对自己说,“我忍,我忍。本大小姐就看看你这个贼来偷什么!”跟在段十四的后面,就看到段十四在这放满珠宝玉器的屋子里左翻翻右翻翻,不时地打开几口箱子。有一些箱子里放的是满满的一箱子珍珠,架子上也摆满了玉器,不少的玉器都被沾了灰。只见他拿起来看了看,又嫌弃地放下,说道,“东西是好东西,可都不是极品。”他回头看向拓拔娇,“楚楚,你这回又来偷什么?不会是又偷我偷来的东西吧?”
“啊?”拓拔娇耸了耸肩,摆了摆手,不说话。有时候呢,多说多错,还是不说话的好。
段十四瞄了拓拔娇一眼,再次送她一个“你没救了”的眼神。
靠!拓拔娇被他的眼神看得好火大,想她拓拔大小姐从小到大都是天之娇女,何曾被人这样子藐视过,太气人了。握拳,凝神提起,蓄势于掌间,她拓拔娇今天不把他拍死在这里,她以后就跟他混!
抬起掌,内劲从衣服里鼓出来,将衣服都刮得呼呼作响。却见那个贼突然弯下身子,一阵摸索之后,居然又打开了一个暗门。我的宝库!拓拔娇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上去,柔软的手掌一翻就朝那家伙的背脊拍去。
可在她的手掌落下的那一刻,那贼的身子一蹿,就跳下暗门,钻进了另一间密室。她这一掌落在台阶上,把三四阶台阶拍得粉碎。
“楚楚,小心点,动静弄小点,别触动机关惊动手卫。”段十四全没把她放在心上,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拓拔娇捏捏拳头,咬咬牙,这人就这么藐视她当她是白痴啊。几步走下去,摸到密室里的机关,就准备打开。
段十四正在摆弄东西,突然听到夹壁后面传来异样的声响,一回头,见到拓拔娇正在转一个白玉瓶,吓得他几步冲过去,一把将拓拔娇抱开,然后把白玉瓶扭回去,叫道,“都叫你小心点别乱动,这里面到处是机关。”
拓拔娇的身子一缩,从段十四的怀里挣脱出来,抬眼瞅着他,突然扬起一抹笑容。这贼把她当成笨蛋,可她发现这贼也挺笨的,对她居然一点也不设防。
“呆在这里别动,一会儿分你一份。”段十四对拓拔娇轻声说道。
拓拔娇耸了耸肩,说,“这里这么多好东西,既然来了不好好转转怎么对得起自己,你说是吧?”让她呆在这里看他偷她的东西,没门儿!
段十四瞪了拓拔娇一眼,最后摆了摆手,“那你跟紧我,别又像上回触动机关把云海琼天的人都引过来。”
“上回?老实说,我的记忆中有一片空白,我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了,也不记得你了。”拓拔娇非常诚肯地说,她跟在段十四的后面,就看着这家伙在一堆稀世珍宝里摸摸翻翻,虽然对每一件物品都露出欣赏之色,偶尔也会把玩一下,但都会放回去,没有据为己有之意,也不知道他在找一些什么。
段十四把一个装饰满夜明珠的深海珊瑚树放回原位,回头看了眼拓拔娇,见到她不像在说谎,便说道,“我到云海琼天里去偷《云海十三剑式》秘笈,结果在武学秘库里遇到你在那里偷《云海千叶手》,我就帮着你找到千叶手。我找到《云海十三剑式》的时候,又看到一件很精致的金丝甲衣和《云海十三剑式》放在一起,我刚拿起来,你就说那是你的,然后扑过来抢,把机关触动了,引来云海琼天的守卫。我带着你逃,谁知道你的轻功不行,我们在过那万仞崖的时候,你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