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想到在护国寺中老主持对他说起西夏战事,西夏国灭,蒙古军四处屠杀,聚义庄和万兽山庄则从蒙古人手中搭救百姓,以及从皇宫中逃出的无辜之人。
三人当下纵马狂奔,路上史荣匆匆对谢曜说明原委。蒙古军中请来不少江湖能人,为其所用,聚义庄中武功最好的当属申屠青,故此蒙古军派一队人马故意调虎离山,他们这一走,聚义庄上没有好手,只怕抵抗不住,蒙古将这股民间势力铲除干净,西夏便是真真亡了。
申屠青带两人走后门进庄,谁知后门洞开,一路无数尸体或坐或卧,有聚义庄的、万兽山庄的、蒙古士兵的……脚步落下,沾上湿润而暗红的泥土,空气中弥漫阵阵杀气,令人忐忑不安。
几人转进大堂,却见庄子里一片死寂,史荣惊道:“下手好快!”话音甫落,只听死人堆里有人发出细微呻。吟,申屠青抢上前去,一把拉起此人,竟是有过数面之缘的聚义庄管家,德爷。他胸口插着一柄蒙古军刀,眼看不久于人世,却还指着东北方道:“少……少庄主……”话未说完,已然气绝。
申屠青大震之下,心痛至极:“德管家,你好生去罢!”一把拔出那蒙古军刀,往东北方大步行去。
走出东北方大门,乃是一片空地,这是聚义庄上的练武校场。只见场上二十多根木桩上绑缚着人,下架柴火,旁边立着一名手持火把的蒙古军士,一队蒙古精兵林立。
史荣比申屠青还要大惊,脱口便喊:“儿子!”原来场中头戴兽皮帽的五人,都是他的儿子,五子见到自己的父亲大呼小叫,反观申屠行冲被绑在最右,见到申屠青,竟硬气的一句话不说。
“怎办……申屠庄主,你说这可怎办……”史荣心急如焚,申屠青也半晌说不出话。
百名军队中忽然走出一名高大的蒙古军士,道:“你们这帮江湖人,干么如此不通情理,杀几个百姓又怎么啦?没有派大军攻打你们,你们就该回家烧高香叩谢。”他故意等到这二人前来,便是为了当面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同蒙古做对没有任何好处,只有早些归顺才是正道。
说罢,抬手便要下令点火,蓦然间却听有人用蒙语道:“阔阔出,住手!”
这蒙古军士闻言一怔,转过身来:“是谁?”
他正是当年成吉思汗手下的弓箭手阔阔出,谢曜与他有过交集,自然一眼就能认出。谢曜上前走近,道:“拖雷在么?我与他有事相商。”阔阔出仔细一瞧,这和尚面生的很,根本没有见过,但他竟敢直呼四王爷名讳,惊讶道:“你又是谁?”
谢曜默然不答,眼观六路,见手拿火把的蒙古士兵都瞧着他,便在此时,他手臂陡然一伸,从阔阔出腰间抽出弯刀,顺手一挥,掌风过处,左侧火把噗噗熄灭,他将弯刀朝后掷去,大喝道:“愣着干么?救人!”
史荣和申屠青不懂蒙古,方才一直不懂谢曜意思,但这话却听得明白,史荣接到弯刀,同申屠青立刻杀上前去。谢曜反手便将阔阔出打到在地,那些蒙古武士一见变故,便纷纷抽出兵刃向他杀去。谢曜对这些人全不在意,脚踢掌拍,有的滚下台阶,有的扑倒柴间,有的卧底不起。
不知是谁趁机打燃火石,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谢曜瞧着这漫天大火,触动伤心事,眼眶一热,为何总是烈火无情,剥夺一切?
“叔叔!救我!”
谢曜闻言回神,见申屠行冲在火海中朝他大喊,而他父亲则在先救旁人。谢曜足下一点,立时朝他冲去,运功轻轻一震,便将他身上绳索震断。便在此时,只听东侧脚步纷沓,人声嘈杂,远远一看,又一队蒙古兵马朝这边奔来。
史荣将最后的大儿子史伯威救下,打个呼哨,道:“大家撤啊!”话音甫落,夺了身侧蒙古兵两枝长矛,当先开路,申屠青同着另几名江湖义士,各持一盾,倒退反走。顷刻之间,一波箭矢如飞蝗铺天盖地急射而来,谢曜脱下僧袍反手一挥,将申屠行冲护在中间,不住倒退,沉声道:“别怕!”说话间借力打力,运功一震,将数支箭矢又给反射回去,只听噗嗤声响,不知倒下多少蒙古军士。
申屠行冲没想他如此了得,仰头一看,正好看他目光坚毅奋力杀敌,不看那满面丑陋刀疤,真如故事中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他少年心慕英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脱口道:“叔叔,你真了不起!”
然而这话立刻便被一声痛呼淹没,谢曜靠向史荣一众,但见他两个儿子扶着中箭的申屠青,申屠行冲见状大惊,冲过去将父亲一把扛在肩上。
史伯威道:“快走左路,我和弟弟们事先在那准备虎、象、猿、狮、豹各十头,待打个口令,定能阻挠蒙古军一时半刻!”史荣闻言不禁心喜,他五个儿子都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能在驯兽上青出于蓝。
“你们先走,我断后。”谢曜反手再掷一堆箭矢,不等众人答话,便已经冲杀过去,抵挡追兵。史荣大叹道:“这次多亏忘玄大师仗义出手,大家快撤!”有谢曜一阻,众人边战边进,敌兵愈来愈少,不消片刻便躲进林子。
数十杖长矛围着谢曜攒刺,谢曜面沉如水,掌风到处,敌兵矛断戟折、死伤枕藉。但蒙古兵剽悍力战,复又恃众,竟不稍却。谢曜心中暗道:没想到短短几年,蒙古兵是越发骁勇,怪不得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西夏被灭也不足为奇,可事后屠城等恶行算不得风光。
阔阔出这时醒来,却被眼前景象惊了一惊,只见一僧人拦在路口,竟然几十人的蒙古军队不得前行半步,他一声令下,让弩手布好阵势,正要放箭,只听地面隆隆作响,不过片刻,狮虎象豹等野兽奔腾而来,群兽猛恶狰狞,不断发出低吼,然行列整齐,竟是丝毫不乱。饶是蒙古士兵个个见多识广,陡然见了这许多猛兽,马匹受惊,连连后退,落了败象。
阔阔出自知今日难将一干“流匪”铲除干净,但也将他们元气大伤,嘬唇一呼,率兵撤退。
☆、第122章一对麻烦
眼见蒙古军撤离;谢曜立即反身往林中奔去,行了几步;有一猴儿从树枝上倒挂下来,围着谢曜脚边转了两圈;往林子深处钻去。
谢曜微一思忖;足下一点,紧跟上前。
那猴儿在树枝间上下跳跃,灵敏非常,谢曜却始终与它保持一丈距离。过得片刻,绕开一排松柏;便见史荣等人聚集在一处;而那猴儿吱吱一叫,跳回史荣臂上。
史荣将猴交给小儿子,担忧问道:“忘玄大师,你没事吧?”
谢曜瞧他自己也包扎着手臂,却还来关心自己,不禁微微颔首:“我无妨,蒙军已撤。”说话间,一棵树下传来呜咽哭声,谢曜转头看去,但见申屠行冲扑在申屠青身上哭红眼睛。
“哭甚么哭!你老子还没死呐!”申屠青胸口、背部皆插着一支断箭,虽是面如金纸,说话倒还中气十足。申屠行冲瞧见谢曜,不知为何,立刻便道:“叔叔,快救我爸爸!”
不等他说,谢曜已走到申屠青面前,他伸手一摸申屠青脉搏,顿了一顿,垂眼道:“救不了。”
申屠青也没想到谢曜开口如此干脆,申屠行冲已嚎啕大哭起来。
“闭嘴!”申屠青努力憋一口气,双目炯然的看向儿子,“聚义庄为何叫聚义庄?你还记不记得?”
申屠行冲哭声一收,立刻挺起胸膛道:“聚豪义之士,行天地正道!”他说罢,忽然又加上一句,“抗蒙古鞑靼!”
申屠青“嘿”的一笑,点点头:“是了,你记得就好,从此蒙古同西夏不共戴天,同聚义庄不共戴天,同申屠氏不共戴天,你日后见到蒙古人,绝不能放过!”
他说罢,又道:“你在中原不是有一个师父吗?去投奔他……我死了,你敢哭,便是对老子大大的不敬!人活一世,颠沛本不能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道理你懂了吗?”
申屠行冲忍住眼泪,点头:“懂了!”
“好!”申屠青一拍申屠行冲肩膀,仰头大笑,三声后戛然而止,众人上前一看,聚义庄庄主就此西去。
史荣领着一干儿子朝申屠青尸体拜了三拜,眼角泛泪,在场众江湖人士不少都是看着申屠青的面子才来西夏,这会儿见他死了,无不悲伤。谢曜怔怔看着申屠青尸首,心中却将他临死前的话反复嚼了几遍。冥冥中是否真有天意?一生颠簸谁能料?
申屠行冲亲手挖坑将申屠青就地掩埋,史荣这时对一众江湖朋友叹道:“聚义庄已毁,万兽山庄在深山中,蒙古兵难以找到,但我痛失老友,也难成大事了。”
众人心知他言下之意,皆是心灰意冷。
这时,归业堡堡主蒋诚志道:“没想到咱们辛辛苦苦筹谋半月,还是敌不过蒙古铁骑,那聚义庄里的妇孺百姓,也都被鞑靼杀死,蒋某还有要事,先回中原,各位若想来山西,欢迎至极。”说罢匆匆抱了抱拳,不等史荣回答,便转身离开。
群豪见状,一时间纷纷道别,史荣心有不甘,却因自己也负伤,不能挽留,只得恭维相送。待人走尽,史荣转过身来,却见申屠行冲和谢曜还立在原地,他脸上一阵尴尬,朝谢曜微一点头,走到申屠行冲面前,道:“少庄主,从此以后你孤身一人,打算如何?”
申屠行冲握紧拳头,结结巴巴道:“我……我……”他性格自幼便随了申屠青,说了不掉泪便真的不掉泪,但他毕竟年纪还小,只是一个孩子,如今举目无亲,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谢曜从他努力忍泪的表情中似乎看到一丝自己的影子,想到申屠行冲同他一样,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目光不禁柔和,道:“你中原还有一个师父,不如去找他罢。”
史荣一想也是,道:“是啊!少庄主你若不想投奔你那师父,来万兽山庄也好。”他转身指了指五个儿子,“这几位哥哥都会好好照顾你。”
申屠行冲闻言看了看五兄弟,却从五人眼中瞅出一丝戒备,他当下撇头,说:“史荣叔叔,谢谢你的好意,我回中原便是。”史荣看向谢曜,似乎在等他说话,谢曜“嗯”了一声,道:“史庄主若放心在下,便由我带他回中原。”
史荣闻言大喜:“有忘玄大师相陪,少庄主定然一路顺风。”他上前和申屠行冲说了几句话,眼看日暮西斜,此处不能久留,众人走出树林,在路口分道扬镳。
申屠行冲和谢曜看着史家离去背影,久久未曾挪步。
“叔叔,我们现在去哪?”
谢曜正在出神,此刻听他问话,方道:“走一步,是一步罢。”
※※※
申屠行冲在大宋认识的那位师父,并没有告知他姓名,申屠行冲也只知道他居住临安陋巷,但白天黑夜很难看见他人影,反而在临安大大小小的赌坊见得他人。他那师父使一双板斧,号称斧法天下第一,申屠行冲每次向他讨教,都要收取一两银子。
谢曜听到此处,估摸申屠行冲遇到乃是招摇撞骗的下九流人物,他瞧申屠行冲讲的眉飞色舞,便没戳破,但想到若将申屠行冲交给此人照料,有些不放心。
两人一路行来,若是碰到大队蒙古兵马,便掩在一旁,倘若碰到小队蒙古兵,不等谢曜出手,申屠行冲便挥斧前去为父报仇,然而他武功不济,每每都需谢曜在旁帮衬。
这日,谢曜又帮他灭了两名蒙古军士,申屠行冲讲双斧往背后一插,正准备赞谢曜两句,却见谢曜沉下面容,道:“下次莫再随意出手,惹是生非没有好处。”申屠行冲一愣,道:“我爸爸说见了蒙古人就要杀。”
谢曜想到自己死去的母亲,眼神冷了几分,不发一语,将他提在芦苇背上,一拍马后臀,任马匹将他带出老远。
几日相处,谢曜发现申屠行冲这孩子的性格很是爽快,即使说话不多,可童言无忌,某些话总能刺伤敏感的心。谢曜已经习惯安静和冷淡,习惯周身空荡荡的感觉,如今突然塞来一个孩子,他的确无所适从。但想到自己答应过的话,自然不能食言,申屠行冲一天没有交到他师父手上,自己一天不能卸下责任。
正当他又在出神之时,远处传来申屠行冲的大喊:“叔叔!救命!”
谢曜心下一惊,纵身飞跃,不过眨眼便赶到申屠行冲跟前,但见他正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扭打一团,芦苇在旁边“咴儿咴儿”叫着助兴。
“罢手,你们这是作甚么?”谢曜看着来气,一左一右拎开二人,那衣衫褴褛的小孩看模样比申屠行冲还要小两岁,他朝申屠行冲破口大骂:“小瘪三!你个王八乌龟,赔我红薯,不赔我红薯你就是大贼鸟,大混蛋,臭狗粪!”
申屠行冲虽然粗心,但毕竟是一大庄的少庄主,从小有礼,哪里听过人这般泼天乱骂,小脸涨红,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