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达摩堂首座无相禅师。
无色禅师也诧异道:“渡业掌管粮库,我让他每月拿出寺中五十石粮食分派山下村民。月初我来检查核对,除去那五十石,本寺存余九百石大米,四百九十石小面,其它粮油数目皆无差池。”语毕,他厉目看向那红脸僧,冷冷道:“渡业,这位施主所言绝无欺瞒,你作何解释?”
渡业忙跪在地上,每天抬头,道:“这人身份不明……尊师又如何知道此人……此人所言非虚?”
谢曜闻言一笑,似乎已经猜到一二。他踱步上前,说:“山下村民十余户,诸位大师不信,派人下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此话一出,渡业和那胖和尚慧觉同时一震。
无色禅师察言观色,也看出这二人似有欺瞒,大喝一声,道:“速速从实招来,尚能从轻发落。否则待查出实情,休怪寺中戒律无情!”
无相禅师思虑道:“莫非你们没有将那五十石粮食分给村民吗?”两人只哆哆嗦嗦说不出半个字来。
谢曜心下一转,沉声道:“我想他们应当是将五十石粮食给了村民,或许还不止五十石,也许是九十石,上百石……”天鸣禅师叹气道:“若当真如此,决计不会苛责他们。”
“不错。”谢曜笑了笑,“他们既然分给了村民粮食,为什么又要趁着天不亮,从村民手里抢粮?答案想必只有一个,他们根本不是‘分发’,而是‘倒卖’!”话音甫落,谢曜手臂陡然一长,将面前跪着的渡业衣襟一拉,渡业惊急之下正要格挡,可谢曜已经收回了手,拎着两麻布袋子。他运劲一震,那麻布袋中叮叮哐哐滚出几锭金子。
无色禅师见他露这一手,不禁大赞:“好功夫!”
事已至此,众人都已明了,渡业和慧觉面如死灰,不敢抬起头来。
原来他二人趁着职务之便,将五十石粮食高价卖到别处,两人吃了甜头,胆子越来越大,卖出的渐渐不止五十石这数目。怕上面核对粮食发现数目不对,使得二人事迹败露,才恶向胆边生,抢劫山下粮食填补空缺。但二人毕竟是佛门子弟,不忍心杀人灭口,做出这等事情心中也甚是愧疚,是以在逼问下和盘托出。
无色禅师伸手啪啪点了二人死穴,竟废了他们一身武功,冷声说:“做下这等孽事,废尔等武功还算轻饶,这便随我去戒律堂领罚罢!”渡业和慧觉皆是面无血色,捂着痛处,一拐一拐的跟着去了。
天鸣禅师叹了叹气,朝谢曜一点头道:“多亏施主前来告知,否则少林寺名声全被这孽徒毁尽。”谢曜听得事情原委,也看出少林寺绝无包庇之心,暗暗钦佩:“方丈知晓大义,倒是在下擅闯少林,有错在先。”两人说罢,皆是相视一笑。
“离一炷香时刻尚早,施主若无要事,可陪老衲前往禅房一座饮茶?”
谢曜心下颇为惦记天书,神色略有迟疑,但他心想自己偷偷在人家藏经阁闭关将近一年,若不答应,总觉过意不去。当即点了点头,道:“劳烦方丈引路。”
二人来到禅房,天鸣禅师燃起檀香,亲自给谢曜斟一杯茶,谢曜不知他为何给此大礼,正奇怪间,却听天鸣叹道:“施主所言不错,我等弟子,实在愧对九天如来。”
谢曜一听,才猛然想起自己方才动手时,气愤之下说出的话,没想到天鸣禅师对此还耿耿于怀。
天鸣禅师又道:“少林寺虽不愿受金国牵制,但也决计不敢与之正面冲突。靖康之乱时,我少林僧人死伤无数,若不是当年法和方丈以‘机关酬对,句裹无私,不露锋芒,整顿现眼’,委曲求全保少室山一方安宁,今时今日,在金兵铁蹄下,焉得少林?”
想必谢曜那句“委身金国朝廷”戳中天鸣的痛处,戳中少林的痛处。但他尚有一事不解,问:“少林能人辈出,若与终南全真、北方丐帮,武林中各名门正派共举起反金大旗,未必不得胜。”
天鸣禅师闻言苦笑:“你少年英侠一腔热血,想得自然片面。殊不知终究社稷为大,江湖为小,哪怕是现在岌岌可危的大宋朝廷,派出几万大军,江湖人也难以抵抗啊!”
谢曜想到当初他和天书合力都难以从蒙古军中突围,不禁深有感触。
天鸣禅师又道:“方才那女施主说得也不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寺始建北魏,于今已经七百多年。我等纵有千般报国情怀,先人心血历历,岂能因一时意气而弃之不顾?”
谢曜默然不语,终于明白为何如今少林在江湖中虽还有地位,却没有了名气。天鸣禅师要保全的不止少林寺,更是少林寺中诸多弟子,但他始终纠结于此,所以才会找自己陈明苦闷,而让弟子每月分发大米给村民,也是积善。
“施主家中可还有别人?”
谢曜立时想到死去的母亲、师父,心中一痛,沉声道:“飘零世间,早没有家了。”
天鸣禅师却意外的笑了笑,道:“俗世里悲欢离合不胜枚举,生未必欢,死未必苦,你只当他们死了,却不知他们也许早登极乐,寻往另处光明。”
“世上……真有极乐?”
谢曜听他这番话,竟颇有感触。是了,他的师父、母亲,纵然当初不死,百年过后也化为一坯黄土,饶是他自己便也有生命竭尽之时,只不过让欢喜少了许多年。
天鸣禅师道:“极乐只属于怀善的人。”他看了眼谢曜,微微一笑,“施主肯为这夺人米粮之事闯入少林,以求公道,当知你胸怀正义,恩怨分明。老衲不涉江湖,难行正道之事,若无这一身担子,倒渴望如你一般无牵无挂,行侠四方了!”
谢曜不禁愧然,垂首道:“我并未行过甚么侠义之事。”
天鸣禅师轻咦一声,似乎不信,但他却也没有追问这个问题,而是道:“施主尚且年少,武功便如此不凡,往后数年,有得是行侠仗义的机会,只求别被声名利益遮住双眼,不忘初衷。”
谢曜心头一震,仿佛从他师父死后,那些积压在胸口已久的阴霾,在这一刻,通通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有笑意,随即双手捧起茶杯,朝天鸣禅师恭声道:“方丈胸襟风光霁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杯茶,晚辈敬谢你开解大恩。”
天鸣禅师忍不住大笑:“老衲本想开解自己罢了!”
禅房外守门的僧人只听得屋内时不时传来一老一少开怀大笑,却也不知他二人谈了甚么,过得片刻,突然房门大开,却见那青年目璨如星,手负在后,昂首强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山雨欲来
天书在一苇亭走来走去;心里七上八下;待过了一炷香时间,还没瞧见谢曜身影,便径直往少林寻去;岂料刚在半山腰,就被两名武僧横棍拦住去路。
“滚开!”天书掌随话出;抬手一掀,便将那两僧人隔开;走出几步;身后棍风呼呼;两僧又给拦下。
“女施主,请你再稍等片刻。”
天书冷笑道:“再等下去,便直接领他尸首了!”
二僧对视一眼,颇为为难,见天书又要闯进少林,忙挡在山道中间。天书不禁有气,正准备大打出手,就听林子里传来一人声音,大声道:“且慢!”
谢曜足下一点,掠到天书身旁站定,朝她摇了摇头,随即对二僧抱拳道:“天鸣方丈让在下捎话,请二位速速回寺,重新分派村民粮食,我等这便告辞。”二僧看他并无恶意,点了点头,互道保重,旋身上山。
待他们一走,天书才使劲瞪了眼谢曜,怒道:“你和那老秃驴在干甚么?”谢曜与她并肩往山下走,道:“天鸣方丈德高望重,你莫要叫人家秃驴了。”
“有甚么叫不得?我偏要叫他老秃驴,少林寺大和尚全是秃驴!”天书尚在气恼少林不允许女流之辈踏入,对他们并无好感。谢曜瞧她跺脚咒骂,只笑了笑,随她去了。
两人草草收拾了一些衣物,天书又化为《三字经》。谢曜牵了芦苇,回望少室山下这一方小湖茅屋,竟生出些许不舍之情。但他已经许久未回全真教,当年很多事情没有陈明,必须得回去见一见孙不二才行。
※※※
冬日天气严寒,谢曜却丝毫不畏,这一路紧赶慢赶,也不知道过了几日,来到襄阳郊外的一座村庄,听得鞭炮爆竹齐响,找人一问,才知道又是一年除夕。天书见他牵着马双目放空,只道他又想起去年乌日珠占溘然长逝,为此伤悲。
两人寻了处农家住下,天书立刻去厨房给他熬了碗鱼汤,双手递上,道:“你别伤心了,喝碗鱼汤啊。”
谢曜闻言一愕,接过汤碗:“我没有伤心,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他浅尝一口,唇齿间荡漾着一股醇香,回味悠长。谢曜不由颇为惊讶的抬头,问:“天书,这次的鱼汤为何这般好喝?”
“有吗?”
天书忙从谢曜手中拿过碗,就着喝了一口,“谁说的,还是和以前的味道一样。”她说罢突然看向一脸怔然的谢曜,看了看手中汤碗,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拉开话题问:“你现在知道天下第一有多重要了?”
谢曜“嗯”了一声,说:“的确重要,但这名头着实不易。”
“怎么?你武功都这般好了,难道还不自信?”
谢曜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功好不好,也是由别人评定的。”天书闻言不由有气,她道:“你身怀各家之长,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当之无愧!不是有甚么劳什子华山论剑么?你将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通通打败,试问天下谁敢不承认你!”
“我开始练武是为强身健体,后来为了自保,再有便是为了保护别人。好端端的,干么非要和别人打架结怨?天下第一,自然是为了做天下人的第一,我又怎可能和天下人大打出手。”谢曜见天书脸色越来越黑,这话便也不继续说了。
天书不知在想什么,她抬眼看了看谢曜,忽然转身:“这碗冷了,我再去给你热一热。”
“天书,你……”谢曜怔怔的望着大开的房门,门外是静静飘飞的风雪。他不禁叹了口气,似乎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他们总是会因这个话题闹的不欢而散。
※※※
翌日一早,谢曜正在给芦苇喂草料,一边给它捋捋鬃毛。便在此时,听得院子外有孩童咭咭咯咯的欢笑打跳声,他笑着一瞧,只见三个七八岁的小孩正手挥木剑、木斧互相嬉闹。
“你们的剑都不好玩!看我的!”突然从另一个院子里奔出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娃娃,手里抱着一柄长剑。那长剑和小女娃身高差不多,不由吃力。
谢曜下意识又朝他们看去,这一下却不禁大震,仔细看了两眼,那柄长剑剑鞘漆黑,剑柄刻有“重阳宫”三字,正是孙不二从不离手的全真教镇派宝剑。
他忙快步上前,将那小女娃拦住,沉声道:“小姑娘,你这把剑是从何得来?”那小女娃被他的突如其来吓了一跳,怔了怔,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谢曜瞧她大哭,登时手足无措,忙道:“别哭别哭,我只是问问你的剑从哪里来的。”殊不知此话一出,小女娃哭的更加大声了。
“你凶神恶煞将人家吓着了,走远点,我来问。”天书拉着谢曜袖子让他退开些,自己蹲下身询问,“喂,你这把剑从甚么地方找到的?”
谢曜忍不住轻笑一声,好像她才是真正的凶神恶煞吧?想是这样想,还是依言走的远远的。
“好啦,他走了,你告诉我这把剑哪来的。”
那小女娃见天书明眸皓齿,好不美丽,当下也不哭了,断断续续的抽噎道:“这是我和我妈妈一起捡来的……我们在山上采药,看见一个道士姑姑和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打架,然后道士姑姑被打晕了过去,又来了几个道士……说,说甚么骨头碎啦甚么瘫痪啦甚么说不了话啦,然后一群人将道士姑姑抬走,这柄剑滚进山沟里,我妈妈说这是铁的,割草好用,就给捡回来了。”
天书莫名其妙想到当初从西域回来探听到那个“大魔头”的谣言,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追问道:“你知不知道是谁将道士姑姑打晕的?”
小女娃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只知道后面来的那群道士,都说要将‘泻药’碎尸万段。”她说着不禁破涕为笑,“我妈妈就给我吃过泻药,他们要把泻药碎尸万段也太可笑啦!”
天书低着头,却如何也笑不出来。她一把从小女娃手里抢过全真宝剑,道:“这柄剑不是用来割草的,是用来杀人的,你留着没用。”说罢,也不理身后小女娃,冷冰冰的转身离去。
谢曜见她回来,不禁上前询问:“你问清楚了吗?”天书点了点头,将剑交给他,转过身道:“孙不二好像被人打成了重伤,骨骼尽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