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不是那样的,蒂娜。那是邪道。
正义之道险峻难行,要沦落邪道又是多么轻松的事。然而那么做无法战胜那家伙。
莲太郎起身,来到小丘顶端——也就是现身于敌人的射界。
他以右手扶着护木保持枪枝稳定,玻璃纤维枪托靠在左肩。眼睛贴上瞄准镜。
『哥哥请寻找哥哥自己夺取对方性命的理由吧。』
我想守护他人。包括蒂娜、木更、延珠,还有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所有人。
为了那个目的,我——
内心风平浪静,已经到了明镜止水的境界。
莲太郎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义眼解放。
原本闭上的左眼启动功能,视野顿时变得宽阔。五彩缤纷的滋味在麻痹的嘴里扩散。奈米核心处理器开始进行超高速运算,黑眼珠内部的几何学图案不断旋转。
「来吧,这回一定要分出高下。巳继悠河。」
莲太郎出现在射界时,悠河的电子视网膜理所当然聚焦出影像。
然而悠河不禁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用左眼立姿射击……搞什么?」
立射与跪射还是卧射不同,要保持枪枝稳定极为困难,那也意味着远距离狙击的难度将会陡然上升。
射击时只要因手的晃动产生一公厘的误差,子弹飞出去就会和两百公尺外的目标产生无法弥补的差距。
再加上对方是用义眼狙击,只能被迫以非惯用手扣扳机,才能把左眼贴在瞄准镜上。
怎么看都像是自杀行为——若是单纯以常识来判断。
悠河心中的斗志火焰顿时猛烈燃烧。
认知到莲太郎登上与自己相同的战场,他的胸口就开始发烫。
——非常好。
该做的事还是一样。只有一击解决敌人。
义眼发出高热,更加提升旋转速度。对悠河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突破极限。
时间流动变得非常缓慢。双眼后方烫到仿佛被火灼烧。所有的弹道计算与地形计算都完成之后,他轻轻扣下DSR狙击枪的扳机。
对手也分秒不差地开枪。
火药的爆炸声传来。后座力撞击肩膀。
只听见玻璃破裂的尖锐巨响。同时透过瞄准镜看见人形的目标跪倒,身影消失在丘陵的另一侧。
悠河没有将视线从瞄准镜挪开。他理解到莲太郎的目测错误,击中他旁边的玻璃窗。
悠河拉动枪机把手,装填下一发子弹。
打中了。不过胜负还没决定,在击中之前对方扭转身子,所以没造成致命伤。
「咕……唔啊啊啊啊啊!」
狙击枪掉在地上。双膝也随之跪下。
狙击弹再度击中「法罗管弦乐曲」造成的伤口,在莲太郎的侧腹挖个洞。
双手捂住的伤口缝隙渗血,啪哒啪哒滴落地面,从脸庞滑下的冷汗也在干涸的地表扩散开来。
在令人发狂的剧痛当中,莲太郎收起下巴,额头狠狠撞向地面。不知道撞了几次。直到额头破裂喷血。
咬紧牙根的臼齿流泄有如野兽的粗暴吐息,唾液从嘴角垂落地上。
可以倒下去了吧。下次再抬起头真的会从这个世上消失喔。
闭嘴,我非得战斗不可。为了火垂,为了水原。也为了在此之前被灭口的所有人。
以第六感察觉悠河义眼明显升温的莲太郎,体验到自己的义眼运转无限加速的感受。
这就好比生物因相互影响而共同进化的「共演化」现象。
一百倍、两百倍、三百倍——还在上升,感觉眼睛快要烧起来了。
莲太郎抬头轻甩。世界因为震动而模糊。感觉好像影片掉了许多格,所以看不清楚。时间的流动再次加速,空气的黏度也增加,太阳的光芒似乎越来越暗。自己简直就像被活生生拖进海底。
四周的声响化为沉重的低音,失去意义。
为了避免曝露在敌人的射界,莲太郎匍匐前进,拼死捡回狙击枪。他操作枪机把手退弹壳,装填下一发子弹。
以跪射的姿势,他在丘陵上使枪身保持稳定,看向瞄准镜。
尽管想瞄准对手,不过这次还是敌人的动作快一步。
莲太郎瞬间凭借直觉扭转身子。
他方才的位置被狙击子弹挖出一个洞,弹起的土块狠狠打在脸上。
莲太郎再次摆出射击姿势。一脸泥泞咬紧牙关,看着瞄准镜。
这回绝对不退缩,不畏惧。
思考速度突破一千五百倍。还在加速。与思考速度成正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而且跟不上思考。
突破一千九百倍。眼珠仿佛快要烧起来,让莲太郎差点烫得大叫。义眼发出磨擦声,迸发闪光。
——接着莲太郎的视野变得一片雪白,声音与光线,以及所有沉重压力都消失了。
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中弹身亡。
然而不对。自己的意识确实存在。尽管因为肾上腺素的影响一时麻痹,但是腹部的枪伤依然有感觉。
他将左手举到脸前,几次开阖手掌。
环顾四周。雪白的光景甚至让人感到刺眼。
司马重工总部大楼地下的VR训练室,也像这样是个远离人世的雪白空间。然而自己现在当然不是在那个设施里。
没错,这里是——
——「两千分之一秒的彼端(TERMINAL HORIZON)」。
『你的义眼装备限制回路,不让思考运作的次数超过一定的上限。』
莲太郎脑中响起堇带有嘲讽意味的说话声。
『因为会看到太多东西。你目前还停留在预测演算敌人未来位置以及距离测量,或是使时间流动变缓慢的程度,但是老实说还可以再进步。在临床实验的阶段,有数名患者移植与你一样的义眼,不过拆下限制回路,结果那些人都没有回来。』
『当周围的时间变慢到现实世界的一秒感觉有两千秒那么久,就是一个极限。凡是超越这个极限的患者,全都因脑部受到破坏无法回来。』
这么说来,眼前应该就是突破界限者看到的事象地平线。或许可以称为神之眼吧。
不过这种小事已经无关紧要。
莲太郎寻找敌人的身影。
在他前方十公尺之处出现人形光芒,是悠河现身了。
到刚才为止,自己明明是从盆地旁边的丘陵进行狙击,所以枪口应该要朝下,如今对手却位在自己正前方的空间。此外物理距离也应该超过二〇〇公尺,现在却近到连表情都能清楚辨识。
悠河以凶狠的表情瞪着这边,不过莲太郎觉得对方的目光焦点没有凝聚在自己身上。
反正这种小事也无关紧要了。
莲太郎的肩膀顶着M24狙击枪。悠河也慢了一拍做好射击准备。
扣下扳机。
赢了。
当悠河如此确信的同时,前所未闻的激烈冲撞声传入耳中,在空中迸出火花。
尽管这是凡人连理解都很困难的刹那现象,但是透过义眼使脑部思考速率超频的悠河却能分辨出来。
「怎么可能……」
两发席卷大气的超音速子弹一边产生音爆一边精准地正面冲突,这让彼此的弹道偏移,丧失必杀必中的机会。
「子弹与子弹相撞……吗?」
这不是能够刻意做到的事。在悠河的狙击哲学里,更不是有能力刻意引发的结果。
悠河惊讶地瞪大眼睛,但是他的手就好像其他生物一般自己动了起来。
退弹壳、装填。重新瞄准,以义眼的能力进行弹道力学修正之后再次射击。
轻快的声响再度传来。对手没有被打倒,自己亦然。只有开枪后的残响回荡。
悠河的身体剧烈颤抖。
不是——巧合。
对手是故意造成子弹与子弹撞击的神迹。
岂有这种愚蠢的事。自己可是双眼都具备义眼能力。教授也说过我才是全世界最强的义眼能力者。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
与激动的悠河恰好相反,莲太郎进入无我的境界。
如果彼此的能力都是必杀必中,那就无法采取狙击的基本法则「射了就跑」。也没有必要用那种方式。
莲太郎在扣扳机的瞬间,没有屏住呼吸。在这种枪枝朝下狙击的「俯射」状况,莲太郎不管归零距离会被拉长的误差便开枪,而且还是打中了。
他的义眼直接连结脑部,将包括运动皮质在内的所有身体组织都纳入管理,让莲太郎整个人都化为「狙击系统」。
悠河第三度朝这边瞄准。莲太郎已经可以看见对方尚未扣下扳机的弹道轨迹。
先一步完成的弹道预测让莲太郎只要转头就能闪避子弹,悠河扣扳机的动作甚至比他还慢。激烈的枪口焰喷出。超音速的子弹通过螺旋膛线飞来,如同蜂鸣声擦过莲太郎耳边。
音爆掠过莲太郎的脸颊,血液喷溅而出。
他转动把手将枪机往后拉,退弹壳。弹出的弹壳还在空中飞舞的同时,就已经用相反的顺序装填好拉普麦格农弹。
瞄准镜中的悠河一脸目瞪口呆。那家伙的嘴唇缓缓吐出「不」「可」「能」三个字。
——结束了,巳继悠河。
莲太郎扣下扳机,借由击锤阻铁与枪栓的运作,撞针敲击底火。只听见枪声与爆炸声。后座力撞击肩膀。
面对逼近自己的杀意子弹,悠河没有做出反应,那家伙直到最后都是以一副拒绝理解的表情瞪着这里。
4
鞋底踩着沙沙作响的粗糙沙砾,莲太郎绕到白垩建筑的后方。设施里悄然无声。
从门口走进去,他在ㄈ字形的走廊转角拐弯再直行。
走了一会儿,莲太郎立定脚步。
「哟。」
「嗨。」
悠河呈大字形仰躺在地。至于DSR狙击枪被主人放弃似地扔到其他地方。
「战斗,到底怎么了?我,究竟……为什么……?」
悠河缓缓抬起还能自由活动的脑袋注视自己胸口的惨状,一半放弃一半感慨地发出「呜呼……」叹息。
莲太郎不明白自己此刻该说什么。
是他杀了火垂。莲太郎无论多么憎恨他都不为过,面对这种敌人当然想加以诅咒。
然而在此同时,莲太郎也觉得悠河等于是自己。
为了顺利使用在成长的同时会伴随剧痛的义手,他们都必须努力复健,也是同样忍受疏离感的义眼使用者。
「假使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认识,搞不好会成为朋友。」
悠河似乎很舒服地闭起眼睛。
「没意义的『if』啊……不过我不讨厌就是了。」
「你也看过那个雪白空间吗?」
「雪白空间?……没有。那是什么?」
「……不,没事。」
悠河好像隐约察觉莲太郎想表达的意思,继续说道:
「我的两只义眼最后只能加速到一千八百倍。我听说义眼会以愤怒、悲伤、诅咒、憎恨、希望、喜悦等各种情绪为能量影响能力的增减。你的情绪超越我的自卑与憎恨。你到底是以什么为动机,使义眼运转得比我还快?」
「思念他人的心意。」
「那种感情与我无缘啊。原来如此,所以我无法超越你。」
悠河有点自嘲地喃喃开口,仿佛对着天空开口:
「里见同学的最后一枪,从退壳到装填,动作快到连你的手都看不清楚。」
「……在你的眼中看来是这样吗?」
莲太郎改变问题。
「悠河,五翔会到底是什么?」
「超党派、超国家的组织。我们的同志无所不在。我可不敢保证你信赖的人是不是五翔会的一分子喔,呼呼。」
「……我记得你说过五芒星周围的羽翼,代表组织里的阶级吧。你原本明明有四片羽翼,为什么会削去两片?发生了什么事吗?」
悠河再度自嘲:
「没什么。我在那之前深受格吕内瓦尔德教授的喜爱,几乎是寸步不离。可是只因为一次的败北,我就被削去羽翼,教授喜爱的人也不再是我。」
「败北?你输了吗?」
「打败我的对象跟你一样,都是天童流。」
「嘎……?」
「之前我不是说过吗?『不能二度败在天童流的手下』。之所以不想输给你,虽然不太想承认,不过其中大概混入了个人的情绪吧。」
「天童流的,什么招式?……拔刀术、合气术、神枪术——天童流底下也有许多不同的武术种类。」
「和你一样。」
「是战斗术……?怎么会……」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瞩目的天童式战斗术传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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