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怀飞是好友,这传说中的友谊足可令我对你放心。”
“确是有这种好处,你看得很对,也很透;”林傲一点点头,对这点表示很同意,“可惜你是大捕头,始终让我不放心,要不然,一旦投效我们‘一刻馆’,岂止称雄东北,还威震江湖,号令天下。”
无情冷冷地道:“为什么要威震江湖?为什么要号令天下?为什么要人听命于你?”
林做一不暇思索立即回答:“你不要活得仰人鼻息,就得要让人听你号令。既入得了江湖,就准备作强者,当老大,逆我者死,顺我者生!”
“江湖是什么?”无情不屑地道,“江湖不过游泳池。”
“就算只是游泳的地方,我也要伏波扬帆,兴风作浪。”林傲一目中青芒大盛,“身为武林中人,就得作殊死战,不惜尸山踏尸山,胜者为王。”
“武林是什么?”无情依然讥诮的说,“武林不过无中生有的险恶地,你争了个第一又如何?”
“又如何?”林傲一道:“在一缸水里,你要当最大的鱼,才能噬食其他的鱼,不为其他的鱼所欺;在一方森林里,你要做最猛的兽,才能捕杀其他的兽,不为其他的兽所噬。”
“我们是人,不是鱼,”无情淡淡地道,“也不是兽。”
“就因为是人,人比兽、鱼都不如。”林做一道,“鱼是大鱼食小鱼,恶鱼欺善鱼,兽是肚饿才杀伤其他兽类。人却不是。人害人通常不是为了肚饿,只为了贪婪、妒嫉,甚至只要看不顺眼,便可以下毒手,而且,小的一样可以杀害大的,地位低的照样可以对付地位高的,因为他们明知不行,可以暗中来,陷害暗算,无所不用其极。”
无情沉默了一阵子:“你说得对。”
林傲一道:“所以,我们要统领江湖,统一武林后,再由我们重新来调整江湖秩序、武林法则,让大家重拾一个有法规、有公理的世界,你们中土汉人在汉唐时都曾三番四次攻占我们东北,但我们多好汉,不让你们得逞。而今,我们铁蹄南下,以我们慓悍豪迈的作风,一洗你们南人的颓气,一振汴京的靡唐,一改朝政腐窳,一清时尚歪风!”
“人人都是这样说。”无情微叹道,“只不过,一旦已主掌江湖大权后,谁挑战他的权威,他便消灭谁,比未统一天下时更不堪,也更不如。”
“对,不听话的就要剪除,”林傲一道,“不然,谁听你的,在江湖要出人头地,就要当强者,弱者再优秀,也是无人理睬的。我可不要郁郁寡欢,寂寂无名过一辈子。”
无情道:“那么说,没有分别。”
林傲一道:“什么没有分别?”
无情道:“一旦你们当权,只有更多杀戮,更加生灵涂炭。”
“你光是一张嘴,我们却早已动手。”林傲一傲然道,“正如你现在只能动口,我一出手就可以灭你的口。”
“你连我也容不下,”无情道,“怎能改革时弊,廓清邪风?又怎容天下异己清流之士?”
“我容他们干啥?他们能容我么!”林傲一道,“不服便杀,听从者活。有史以来,弱肉强食,要改此恶习,何必由我而起?我们先作牺牲,只给人笑话!中原腐化,江南羸弱,此为东北好汉崛起征服天下之最好时机!”
第四回 雄心与野心
却听无情叹了一声:“啊,就是这野心。”
林傲一高傲地道:“有野心不好么?”
无情喟息道:“若你们的势力真的南下,一定会染指江南,觊觎中原,江湖将永无宁日。”
林傲一道:“本来有江湖就没有宁日。普天之下,哪里没有斗争?朝廷吗?党同伐异,争权夺势;商场吗?谋财夺利,财大气粗;仕林吗?沽名钓誉,争位求官。像你,枉自辜负了大好身手,本来可作武林宗师、中流砥柱的地位,但食古不化,一成不变,到今天只是一个小官差,升不上去的小捕快!”
“那是我的选择。我只求做事,心甘情愿,别无怨怼。”无情道,“可是有你们这干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来翻江倒海,江湖更血腥风暴了。风平浪静,公平竞争,那不好吗?”
林傲一道:“世上本就没公平这回事。你一出生就不公平。当蔡京的儿子和作平民百姓的孩子,日后际遇完全是两码子的事。谁有办法就大可呼风唤雨,以权谋私,天经地义,有啥不对?江湖,江湖在哪里?江湖其实不过是形容赤裸裸斗得你死我活、我胜你败之地。江湖由你一个人来主持大局么?你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公差,谁同意让你管治?!你现在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了,不自量力,还来插手江湖事!”
无情道:“你们野心那么大,我们要是不管,只怕为祸深矣,悔之莫及。每个要乱天下的人都说是为了治天下,但一旦坐拥天下,却置天下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
林傲一道:“我们这是雄心,当大丈夫立大志,岂可没有雄心。”
无情道:“雄心是顶天立地,俯仰无愧,要无枉此生的一展抱负,做点为国为民有意义的事,不是你这种伏袭同道、染指江山、觊觎江南,暗算别人的把式。你的是野心。”
“人人都有野心,你是聪明人,”林傲一眯着眼道,“你敢说你不好权?”
“一个真正够聪明的人,本来就应该不好权。”无情道,“最怕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偏又十分好权,还远不如蠢人好权,为祸不烈。”
林傲一突然怒叫起来了:“你说我是蠢人!”
无情淡淡地道:“你确是好权。”
林傲一道:“人不好权,天诛地灭。人不为己,天地不容。”
无情道:“好权不一定要害人,要害人。杀人才挣得的权势,我就有权教他尝尝失势的滋味。”
林傲一嘿笑道:“你现在并无龙泉之剑,还肉在砧上,居然学人论权势,枉你一世聪明。要夺大权,哪有不害人就唾手可得的!现在我说杀你便杀,你作不了主,活不了命,我有的就是权!”
无情道:“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不介意人说他笨,一个自作聪明的人,决难忍受别人说他蠢!”
林傲一决然道:“我不必跟即将死去的人辩说那么多。”
然后,他语音一寒,已显得很不耐烦:“我跟你说那么多,你都听不进去,就莫怪我下毒手了。我只要知道一点: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不是聂青?”
他当然要知道这个要害:到底他的破绽在哪里?为何无情觑出了他的破绽,却仍然没有提防?
无情双眼一翻:“你真的要知道?”
林傲一道:“你也可以等我的人来齐了之后,对你用刑再说,但我没弄清楚这一点,杀你总是憾事!”
无情道:“我本来就要说。”
林傲一道:“我的大捕头还是怕刑求。”
无情道:“我怕。没有人不怕痛。”
林傲一道:“你果然是聪明人。聪明人应该快些说该说的,可少受点皮肉之苦。”
无情道:“我打从一见面就开始怀疑你。”
林傲一不信:“我有什么让你生疑的?”
“裙子。”
“裙?”
林傲一不明白无情指的是什么。
──裙?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在上疑神峰的道上,”无情道,“你在烧东西。”
林傲一也记起来了。
“那是裙子。”无情道,“虽然你已烧了个七七八八,但我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来,那是一袭裙子,我还看到裙裾的花边。”
“对,”林傲一道,“你还问过我烧谁的裙子。”
“你没有答。”
“我没答。”林傲一道,“我只回答跟你一样,去杀吴铁翼。”
“你是没有回答,但我却注意到你的手。”
“我的手?”
“你的手指沾有金粉。”
“裙子?金粉?我的手?”林傲一忍忿含怒,一字一字地道,“你可不可把个中关系说的清楚一点?”
“你烧的裙子花边镶着金箔,所以在投火焚烧的时候,才发出青焰。”无情很快的把这件事的关系扯在一起,“你烧的时候,只顾把它焚成灰烬,却忘了手上已沾了金粉。”
“金粉……”林傲一疑惑地道,“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无情道,“可是后来我到了绮梦客栈,就发觉有点怎么样了。”
林傲一依然迷惑。
“她们穿的衣服。”无情说,“虽然不一,有的女装,有的粗布,有的索性把自己打扮成男人,只不过,有一件事,她们都是人人如一的……”
林傲一呻吟了一声,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子。
‘家徽。”无情道,“山东‘神枪会’的家规森严,讲究气派,所以,不论她们怎么改容易妆,有一样记号是肯定不变的。”
林傲一接道:“她们把‘神枪会’的家徽,绣在衣服上。”
无情道:“辈份愈高,金粉愈多,家徽愈是深明。”
然后他道:“我核对过金粉的色泽、质素,正是你手上沾的、火里烧的,一模一样。”
林傲一道:“所以……”
无情道:“所以我肯定你杀了‘神枪会’的人──至少,绮梦身边有人死在你手里。”
林傲一不服:“你岂能断定?说不定,我只是脱光了绮梦身边侍女的衣服,和她上床而已。我只是烧掉了她的衣服,又没真的杀了那个人。”
无情只淡淡地道:“是吗?”
林傲一笑了一笑,眼里升起了敬重之意:“我只棋差一着。我也在找吴铁翼那大老虎的下落。我可无意要打大老虎,替天下人出口气。讨公道,这种大仁大义的事只适合大捕头你,我兴趣在他身上油水可多着呢!你善于抓人,又擅于破案,我跟着你准没错,待你抓了人、破了案,我再杀了你,一切都归我了。”
无情淡淡笑道:“我现在还没逮着人,也还没把案子勘破。”
林傲一道:“但我已等不下去了。我觉得你已开始怀疑我了。我再不觅着时机下手,只怕你逮的是我,破的是我的法门。”
无情道:“对,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林傲一道,“我打从一开始,就太好整以暇,迟了一步,几乎一子错失,全军即墨。我以为你不良于行,行动必缓,所以纵然提早在道边候你,却居然没把衣服尽焚,还是让你眼尖,一眼看到死门了。我就怕你看出疑点,所以自行说明梁越金走报我有关庄怀飞托母的事,但还是瞒你不着。”
无情道:“但你为了要争取大家的信任,以及要瞒过我,也真的下了不少功夫。”
林傲一苦笑道:“是苦功。我还得在自己身上戳了两个大伤口。”
无情道:“而且还要剧毒攻心。”
“那毒的确很厉害。”林傲一道,“但我还是经受得起。我们东北林家的“冰天雪’,从小到大都吸食服用,一早已培养出抗毒之力,吸收之后,以毒攻毒,反而可当着补调之用。”
无情更正道:“只怕那不是‘冰天雪’,而是‘甩头蓝’。”
此语一出,林傲一又脸都青了,眼也绿了,手背青筋怒贲,几乎没立即把无情扼杀当堂。
第五回 冰天雪
“你──”林傲一厉声道:“你是怎么知晓我们正在研究配制‘甩头蓝’的?!”
无情神色不变:“其实,我这趟上疑神峰,是受诸葛先生所托三件事。”
林傲一哑声问:“什么事?”
无情道:“一是要查疑神峰上猛鬼洞里的蓝花、血案。”
林傲一喃喃道:“原来你在来绮梦客栈之前,已知道猛鬼庙的传说了。”
无情道:“第二件事当然是一并截击追捕吴铁翼。”
林傲一自从发现无情居然知晓“甩头蓝”一事后,已不再那么从容淡定了:“原来这不过是三件事之一,还……还有一件呢?”
无情道:“还有一件就是‘甩头蓝’。”
林傲一忽然激动起来:“这关‘东北一刻馆’什么事?”
无情道:“关事,而且还关事得很。”
林傲一忿然道:“这不公平。当年,诸葛老儿联同四大名捕、七大寇、七道旋风和象鼻塔、发梦二党、金风细雨楼等所谓正义之士,硬栽说‘冰天雪’这种毒物是我们引入的,闹得连蜀中唐门、老字号温家、江南霹雳堂、金字招牌方家、飞斧一族余家也联手把我们‘一黑馆’的人逐出中原,更联手砸了我们在黄河以南、长江一带的十三个分馆──现在来了个新药‘甩头蓝’,怎么又怀疑到我们身上!”
无情平静地问:“冰天雪’是不是‘一黑馆’的独门毒药?”
林傲一道:“这个……是的,我们只拿它作为治病。”
无情即问:“治什么病?”
林傲一答:“有些老人,年纪大了,体力衰退,记忆不清,受疾病折磨,用这种药,能使他们重行奋亢,镇痛减压,并产生幻觉,返老还童,青春常驻,服后会觉得轻松、欢快──这是良药。说来,我好像是在推销药品似的。”
无情再问:“年轻人服了呢?”
林傲一半晌不吭声,好一会才道:“也会产生奋悦,尽情歌舞,纵情声色,但能治沮丧、拔颓废,会在服食后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胆壮气豪。”
“这是‘冰天雪’的好处,”无情紧逼的问,“坏处呢?”
林傲一冷笑道:“你们老只往坏处想,所以才诬我们于不义。”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