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意要好好教训这干“兽兵”。
就在她动念这么想的时候,马队忽然在森林深入遽然停了下来。
马希津津的在嘶鸣,像在上缰喂饲。
龙舌兰细聆:发现马上的人已翻身落地,聚于一处。
——看来,他们已到了一个“目的地”,正在聚合商议。
龙舌兰立即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潜向这近六十名马队聚集之处。
她进行得很小心。
她自度不致让人发现。
因为她毕竟是“京华第一紫衣女神捕”,她也非常明白一旦遭人发现的后果:
若凭她一人,对付六十几名马贼兽兵,的确不是件单凭勇气胆色就可以承担得来的事!
何况,擒贼擒王,她的目标在抓“贼头匪首”而不必作多余无谓混战。
所以她的行动就愈发小心。
她一面环顾四面八方一动一静、一面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迫近潜进马队止歇的地方:
离得愈近;她就越发小心。
逐渐,在这郁森的密林里,离得愈近,她就愈看见。
光。
愈来愈光。
越来越亮。
——大森林里,怎会有如此耀眼的天光!?
因为那儿圆十几亩地,全给斫划一空,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而且,那儿也不止六十几人和骑。
龙舌兰潜近去的时候已发现:那儿本来就有百来人,加上这六十几人,聚集成至少有两百人的阵容。
两百人,都是会家子。
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武功还相当高。
这五十名高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还是极难对付的、黑道上的一流好手。
这些人都聚合在这里。
阵容鼎盛。
群魔乱舞。
如果龙舌兰够聪明,她就不该再深入虎穴。
因为她只有一个人。
而且她是个女子。
她应该知道适可为止。
这干人全是如狼似虎的流匪、强盗。
她现在已发现这干“兽兵”暂时的巢穴。
她大可以先回“义薄云吞”,全集孙青霞和其他人手,再图一举歼灭这干受蔡京、朱励、王黼等利用无所不为、无恶不作的盗寇。
可是龙舌兰并没有及时离开。
她不定。
不退反进。
且愈走愈近。
因为她不怕。
她急于求功。
其中有四个使她不离、不去、不肯放弃的原因:
一,她好不容易才跟踪到了这所在,没有重大发现(例如“东方蜘蛛”或“洞房之珠”
的行踪),她还真不愿空手而返。
二,她好奇——他们不是一向都在“长气河”、“灵壁”那一带活动的吗?怎么全部调集到了“大森林”来了了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还是他们另有企图?她都想知道个究竟。
三,她自恃艺高人胆大,只要小心一些,不让人发现,应该可以自保——这干马贼只怕做梦都没想到有人会跟在他们的后头:何况,她想做出些“成绩”,好让那“淫贼”刮目相看。
四,她发现她自己居然、竟然、懵然的不懂得如何走出这“大森林”,回到“义薄云吞”去!
这可糟透了!
她认路功夫一向不如何!
既然如此,也既来之,则安之,她把心一横:
——本姑娘与这迷失在“大森林”里:不如就跟这帮了流匪消遣消遣,抓得个正点子,或杀几个狠角色,立立威、树树风头也好!
她心雄。
但不见得会不心怯。
可是她也没退路了。
她只有拼。
——就当是一个梦,她只好去冒一冒险。
(合当本姑娘我在这山林野地,扬名立万,威震流匪,力压群寇!)
六、梦冒险
有梦,是冒险的。
因为梦是不能控制的,谁也不知道它的发展,它的结局。
但若完全没有梦,那人生就没有激情,没有浪漫,那就太乏味了。
有梦就有理想,为理想而冒险,那是值得的。
但梦想也往往不切实际的。
光是梦中的冒险,那也无伤大雅,至多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在真实里冒险可就可怕多了,代价也大多了。
尤其在这样的荒野、森林中,这么多与禽兽无异的贼匪,只这么一个美丽大胆的女子,在这般极度情境里,也更险到了极外。
可是龙舌兰已别无选择。
她决定冒这个险。
梦冒险。
——行动呢?
因为美丽已是一种危险,所以美丽少女的行动,就更加充满惊和险。
龙舌兰偷偷的潜了过去,换了六七种身法,她的轻身功夫极好,当她施展这些身法的时候,比一只蝴蝶飞入场中所造成的惊动,只怕大不了多少,而且连她在施展这轻功的过程里,她自己都为自己的轻、灵、巧,妙而拍案叫绝、叹为观止。
她已潜近那给人乱斫乱伐所腾出来的一大片空地。
那儿断柯处处,东倒西歪、横七竖八的断枝余桩,只剩下十几棵结有不同果实颜色鲜艳的高大树木,但不管断树余木,都正好可以让她不着痕迹地掩饰行藏。
她顺利而缓慢的接近空地上的那一座临时建造的眺望台。
眺望台之后,有三间草织竹编的屋子——编织得都端的是十分粗糙简陋,但都搭得十分宽敞,精密的却是外面的守卫:
三间高架房子、相隔大约有十余丈远,底层各用树梁托起离地,但三房前后左右,至少各有十名守卫,拿兵执矛,严阵守在四角,如临大敌。
龙舌兰一看,发现对方用近三十人守在这三栋屋子四处,猜想个中必有要害、就特别留意了一下附近的情形,却又发觉一个有趣的现象:
尽管这三间茅屋防卫森严,但仔细观察,大约有五六名霞帔风中,浓妆艳抹,长得都颇为示致的妇人女子,出入其间,却无人拦阻。
三间房子上都悬挂着一面旗子:
中间那面是绘着一只黑色的大蜘蛛,狰狞人脸,张牙舞爪,望之生畏。
屋旁,还拴着一匹全无杂色的白马。
在首那间却是织绣着一只蚌,蚌中还嵌着粒莹莹欲滴的珍珠。
右边那间却是一面黑旗,反白似绣似绘的形成了个大蛛网的图形。
那六七名娘姨,多在蜘蛛旗和蚌珠旗的高架屋来口活动,对那反白绘乡蛛蛛网的房子却全不涉足。
三间房子之前,有一平台。底层也由竹木立叠架起,龙舌兰看到那儿两三张桌子、十几张椅子,在平台上、居然有些是她认得的人:
“刀笑剑哭”吴中奇。
“杀千刀”辛不老。
“独臂煞星”雷越鼓。
“马蚤娘子”吕碧嘉。
这四个人都曾攻打“义薄云吞”客栈,所以龙舌兰记得他们。
这四个人现在井在一道,都站着都不敢坐下来。
坐下来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女子。
那儿有两三张桌子、十几张椅子,那儿也有四名穷凶极恶“畜牲兵”的当家,却只有一个人敢坐,大家都只敢站着,垂着手,恭聆着她说话,训示。
这女子不但敢坐着,还一面喝茶,一面嗑爪子,而且,她身后还有两个娘姨,一个为她摇扇,一个为她捶背。
那女子正背向龙舌兰而坐,所以龙舌兰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但从背部望过去,龙舌兰却生起了一种“奇特”的感觉,那就是:
她有的,我没有。
这感觉的确有些“奇物”。
——她是女的,对方也是女的,怎会对方有的,她会没有呢?
可是这种感觉渐近天性,完全是自然反应。而龙舌兰一向是凭感觉得事的人。
——她甚至一直都忿忿不平,一向都认为:为什么要当成功的捕头,非得要推理的精密头脑不可。
(只能凭理性吗?感觉就那么不重要么?人人都有推理头脑,但真正一流的办案人员,还是应该理智、感觉并施、双龙出海才能奏功的吧?)
——情感、理智本来就是孪生兄弟,一剑双锋,少了一项,不管是推理用情,都总会有点缺憾吧?
不过,龙舌兰却不明白何以会生出:“她有的我却没有”的的感觉来。
毕竟,她连对言的正面还没看到瞧着。
她只发现那四名一向如狼似虎的兽兵当家:对这女人毕恭毕敬,而且唯唯诺诺。
她很想听听他们对“那个女人”说什么。
她也很想知道:“那个女人”对他们说的又是什么。
她决定要潜身过去听一听。
冒险也得要试一试。
冒险是她的梦想。
她出身于安逸之家,有权旦有威名的父亲。为她担当一切,解决一切烦忧,她生下来就不愁一切。
所以她才要冒险。
冒险去抓强盗、捉恶匪、杀坏人。
冒险去帮人。
因为她不喜欢平凡。
不爱平静。
她爱冒险。
因为冒险浪漫。
七、爱冒险
她爱冒险,他连她的爱也是一种冒险。
她用尽方法,接近那平台。
——如果这时候,有人在看着,而且看的人也是一名高手,那就会发现她的轻功有多高,而且用的轻身功夫,既多又杂,且精且深,其中竟包括了多种负有盛名而有些还失传绝迹多时的轻功提纵术。
辰州死人提
燕青十八翻
销魂梯云纵
燕子三抄水
风过群山步
登萍渡水
一苇过江
腾云驾雾
踏雪无痕
花落无声
飞流直落三千尺
万古云霄一羽毛
细胸巧云穿
这些极基本的轻功,她却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而有些极罕为人知的轻功,她却能运用得十分娴熟。
她把这些轻功反复运用、交替使用、就在这黄昏近暮的时刻、再利用守卫交班更替的时际,她成功的“滚”入了平台底下,听上面的动静。
“……所以我们就先回来这儿,跟奶奶报告情势。”
“我们是到了‘一山树’那儿,兵分二路,一路由余三当家和程五当家带领,赶去,‘大深林’走报叫天王,另一路便是由我们先赴来这儿,听候奶奶调度。”
“我们都得到过奶奶的指示,要我们一且歼灭‘义薄云天’,即行回来参与这儿的重大行动——所以我们不敢滞留,马上回来听命。”
“‘义薄云天’,那儿既然发现了孙青霞和龙舌兰、只怕强取不下,余老三认为应先把事情报告奶奶和天王,了却奶奶那大事后,再与查叫夭的人马联结,再一起踩平‘用心良苦社’布在这儿的障碍——!
这四人都抢着说话。
但不乱。
仿佛,他们抢着说话,只是要争着表现给人看;他们不敢打断对方的话,甚至只好互为补充,也似为了要让听的人高兴。
听的人好像不大高兴。
她冷哼。
“好,好,好……”
她讲了三个“好”了之后,语音突然一变,语气也转得十分凌厉:
“你们明明是取‘义薄云天’失败,现在却惜遇着姓孙的淫魔和姓龙的魔爪子,转向我报功来了!这还罢了!你们其实不敢犯孙淫魔和龙狗腿子之威,却一面趁势向叫天王邀功。
一面拿姑奶奶我先前的指令当挡箭牌,回来集合侯令、参与重大行动就成了你们兵败退返的最大盾牌了!”
她的语音虽然凌厉,但并不太响。
甚至是故意压低了语音在说话。
——显然,说话的人极不欲她说的话会传出去。
可是,龙舌兰听了她的声音,还是吃了一惊。
还大为意外。
主要的是因为:
这语音沙嘎难听。
——就像祖鲁男人说话一样,又粗,又破,还带点沙哑。难道这就是向以“蛇蝎美人”
称著的“洞房之蛛”:九嫁夫人,目前还是“流氓军”当红带头人物房子珠的嗓子吗!
龙舌兰未免有些惊疑不定。
她像壁虎一样,吸在平台底层的木板下面,从板隙往上望去,只看到房子珠的一双脚,而台面刚好遮挡住她的下巴。
那也就是说,她仍看不到房子珠的脸,只发现近在眼前的一双脚,竟意外的大:
简直是八寸金莲!
——恐怕还不止八寸,原来房子珠还是个“大脚婆子”!
就在龙舌兰惊疑之际,房子珠的语气已在转变:
“不过,你们还是回来得好,回来得恰是时候!你们既然在攻打‘义薄云天’吃了亏,想要我姑奶奶不责罚你们,就只有在这个行动上立功了——要不然,姑奶奶我顶多是另起炉灶,退离义军,你们呢?惹着了那老结网的怪物,可死无葬身之地!可不是吗?还关在‘黑房’里的‘出室子弟’,还有‘感情用事帮’、‘老字号’的俘虏,就是你们的好榜样!”
龙舌兰虽然听不到辛不老、吕碧嘉、雷越鼓、吴中奇的应声,但却深明的感受到:
怕。
雷、吴、吕、辛四人都在怕。
他们都恐惧。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这如狼似的“流氓军”中四名心狠手辣的四名当家,居然会对这么一个粗声粗气的女人,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恐惧。
但听房子珠的说法,他们像正在进行一项计划,一个密谋,而且还是一个影响很大,效果惊人的行动。
——那是个什么行动呢?
说到这里,房子珠的语气又变了。
已变得愈来愈明显,愈来愈温和了:
“我不怪你们。你们回来得及时,待会儿行动得手,还重重有赏呢!丢!你们都知道我跟叫天王的关系,姑奶奶我迟早都会回到中原武林、江南绿林共争天下,叫天王就是我的靠山后盾,上有皇亲国戚,下有江湖豪杰,谁敢招惹?——这儿的义军,少不免都会交给你们的了。你们待会儿所出的力,就是为你们日后美好前程铺路;你们要拼的命,便是为你们的身家性命拼命——你们好自为之吧!”
一听到房子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