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叫孙青霞作“好人”。
一向给人称惯了“色魔”、“淫贼”、“大恶人”的孙青霞,一时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后,他也真心的感动了起来。
却听龙舌兰在旁边跟小颜哎耳朵说的悄悄话:
“你看他样子……像一辈乎没给人叫过好人似的,还要流马尿呢!”
小颜却说:“我看他是给人忽的叫了一声‘爹爹’,心里感动……或许是,那是感慨吧——”
孙青霞听了,一颗正要脆弱的心马上坚定坚强起来,泪也(许)再涌出一滴半点儿!
二,这店家除了有吃的,还有住的,除了食的住的,还有穿的、路上带的、甚至化妆易容的东西卖。
——这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方便了。
孙青霞这才明白:何故八无先生曾一再向他引介过十八星山里有一家这样的店子。
三,这家店子的“云吞”也的确非常、十分、极之的好吃、美味!
对孙青霞这种男人而言,要去一个地方,或逗圈在一处,只要那所在有:
一,美丽的女人(就算只能观赏不可狎玩也无所谓)。
二,漂亮的风景(这点对温八无而言,无比孙青霞心目中的份量来得重要)。
三,好吃的东西(是谓“食色性也”)。
十八星山有几个村落、矿工、猎户、农家都有在此聚居落户,但这几个村落分布十八星山备山、各地、各处,井未聚结在一起,所以没有形成一个主要的市镇,不过,就算是零星散居,还是有食肆、野店、钱庄,供行人落脚、充饥的。
“义薄云吞”就是其中一处。
而且是特别好吃的一个食肆。
特别是,这店主人言尖夫妇俩也是出名的爱助人、肯帮弱小、有侠义心肠的人。
他们常为乡里出头,也爱打抱不平,所以人称他们店子名为“义薄云吞”,对他们夫妻则竖起大拇指夸为“义薄云天”。
至于龙舌兰,她当然不需要美丽的女人,她甚至也不需要漂亮的风景。
她只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尤其是一个干净的可供她清理身子的地方。
她喜欢行走江湖,因为这样才自由自在,但任何事情都有利弊,自由自在也不例外:
自由自在的结果是往往把身子弄得很脏,却仍是投个清洗的地方。
她可不是男的。
男的无所谓。
她可最最不能忍受。
脏。
她怕脏。
她发现“义薄云吞”是一个可以住、可以睡,而且还有顿好吃的地方,自然喜不自胜。
更欢欣的是:
这店子里居然还有衣物卖!
那就太好了!
她终于可以摆脱她身上这一件从出卖过她的人身上撷下来的披毡了!
可是,俟她把披毡脱下来要丢弃的时候,她却生起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毕竟,若是没有这一件风毡,她就得衣不蔽体的在人前出丑多时了!
所以,她舍不得扔弃。
她请老板娘于氏把这毡子收藏了起来。
她还特别塞给于氏一些“银子”:
尽管她身上原有的银子已失,但仍戴着些簪子、镯子的,且都非常“值钱”,总可以在村口的那又小又旧的银庄换取好些银子。
看到了银子,于氏的眼都红了。
她马上做了许多她该做的事:
包括烧开水给龙舌兰和小颜洗个好澡。还特别弄一顿好吃的,以及不忘选几套衣服让龙舌兰更换。
但孙青霞却向二女作出了警告:
“不要选花衣,色泽鲜明的也不可心,只能穿素色的衣服。”
“为什么?”
“因为你们在逃亡,逃亡是下许人发现你,你若穿大红大金,还是坐着等任怨还是仇小街的花轿吧!”
“那我穿黑的。”龙说。
“我选白的。”颜说。
“不行。”
“为什么?”
“因为黑的在白天的一穿,太显:白的大黑夜一穿,太露。咱们有时昼伏夜行,有时则夜伏昼行,所以不能太白,也不可以过黑。”
“那该穿什么?”
“泥色的、树色的、叶色的……都行!”
听了这样的“指示”,龙舌兰很满意。
不过她还有一个感觉更不满意:
“怎么我总是觉得……”
“觉得什么?”小颜问,而且她也微蹙着眉,似也有些奇特的感觉。
“好像有……”龙舌兰很不容易不分辨出她的“感觉”来: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还是动物?一直在嗅嗅嗅的嗅了过来。”
“东西?”孙青霞奇道:“动物?现在除了影子,谁也没跟上咱们。”
“但反正就是有这样一种闻闻嗅嗅的感觉,”龙舌兰依然坚持,“而且还愈来愈近呢!”
“我也有这种感觉。”
小颜一贯地支持龙舌兰,孙青霞已不以为怪,更习以为常,“我也觉得好像有一只狗,还是一条蛇什么的,正在蜿蜒的还是寻索什么似的潜了过来。”
孙青霞忽然正色道:“我也嗅到点东西。”
小颜和龙舌兰都喜出望外:
“你终于也灵性一些了。”
“我嗅到的是,”孙青霞正经八极的说:“那义薄云吞的香味——言老板一定已把云吞给煮好了,就在楼下正在等我们去——”
“啸”的一声,只见一阵风、一阵影,龙舌兰已窜到房外去,临行还不忘拖着小颜一道走。
由于走得太快、太心急了,小颜只来得及留下半声惊呼,还遗留下一只淡银丝镶的小小鞋儿。
孙青霞只逼看那只给遗弃的鞋子,脸上似笑非笑。
二、不看他山好风水
“义薄云吞”,果尔名不虚传,它的馅香面猾,皮薄而嫩。热呼拉的和着汤一口灌下去,只在口里唇齿相依的几个打转,就骨溜的吞到肚子里去了,好一会儿才能体味出它的香、甜、嫩、滑来,但那已是“回味”阶段了。
——义薄云吞,果然皮薄,尝之如同吞去吐雾。
但老板言尖,却十分厚重。
他的话说的又快又响又直,像一轮鞭炮,把自己炸得只剩下一地碎红。
他很热情,但不大知道如何表达。
他一急,鼻尖上就聚积了汗,他的眼眶前有两块薄薄透明的镜片,也染上了两团雾气。
看到他的两眼和鼻梁上,竟有铁丝架起了这两面古怪的“玻璃镜片儿”,大家都觉得奇怪。
龙舌兰问得很直接:“掌柜的,你这两块的什么玩意儿?”
言尖大声回答:“这叫‘眼镜’。”
龙舌兰不禁皱了皱眉头:“总不会是用来装饰的吧?戴在脸上,忒也碍眼的!”
言尖大声道:“当然不是。”
龙舌兰楔而下舍:“那有什么用途?”
言尖大大声的道:“我眼睛不好。远的看不到,只能看近的。到了近年,连指甲那么大的字,三尺开外便瞧不见了,得要摆到鼻尖前才看见。至于拳头,则要打断鼻梁才发觉了!
后来戴上这“眼镜”,七八丈外黄皮了(哥)啄虫子,我还能一眼看出是啥子虫呢!”
龙舌兰咋知道:“厉害,借来瞧瞧。”
言尖大声道:“好!”
他立刻除下了“眼镜”,让龙舌兰戴戴看。
龙舌兰一戴在脸上,两眼立时发瞪,只觉头晕脑胀,还以为遭了暗算,忙把“眼镜”撷了下来要扔掉,言尖心疼珍惜,连忙阻止:“丢不得!丢了咱家就等同睁着眼瞎了!“龙舌兰舌啐道:“这戴了会晕的怪物,你家奶奶才不希罕呢!还你。”
言尖高高兴兴的接过来,大声道谢。
龙舌兰捂住了一只左耳:“我有一事向你请教。”
言尖乐意极了,大声道:“你说!”
龙舌兰诚惶诚恐的问:“我……我只是奇怪……你说话怎么每一句都像跟人破口骂架似的!”
言尖有点赫然。
他胀红了脸,好不容易不小声了那么一点点,但仍是震得店里四周的碗、碟、杯、盘,碰碰作响,四周的墙、壁、瓮、坛,嗡嗡作响。
“我小时候是个聋子。左耳只能听三成,右耳只听一成半。所以,必须大声说话,自己才听得见——后来,内人教我看唇形辨音法、我才算听不见也瞧见,明白人家说的是什么,但这坏习惯还是改不了……”
然后他一鞠躬,大身喊到:
“我对不起诸位——”
幸好龙舌兰一见他躬身,知他又要发话,马上捂耳,这回可是连双耳都塞住了,才没吃了个“眼前亏”。
但小颜可惨了,给震得脸青唇臼的,但还是能捂着心表达出她的敬意来:
“言老板好了不起……耳朵不好,但却练好了中气。眼睛不好,又发明了这‘眼镜’的玩意——”
言尖连忙摇首,而且还摇了手:“不,不——”
他一说话,这回连小颜也掩耳不迭。
但就算把耳朵蒙上了,却仍是听得见。
——当真是如雷贯耳。
只听言尖道,“这中气虽是我苦练成的,可是主要还是我授业恩师的指点有方——他老人家说话,更加宏亮。不过。“眼镜”却不是我发明的。有一位姓温的,见我快要变成瞎子了,可怜我,就制造了这两片东西给我,我以几年业的打造淬炼改良,就变成了这两片薄镜……所以原先发明的人,决计不是我,我不敢掠美。”
龙舌兰很喜欢这人性子,但就嫌他说话太响了,于是咕哝道:最好也发明一块“声镜”
什么的,把你的声音好好过滤过滤。”
小颜俟言尖嘴巴一阁,就放下双手,衷诚说:“要是这玩竟可以推广开来,大量制造,让每个眼睛视力不好的人都可以从此免忧,那该多好啊!”
言尖一听,大表同意,深有同感,只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设想到!应该大量制造,泽福大众的。”
孙青霞听了也觉得非常亲切:“言老板有些壮志,那还愁不容易!八无先生最爱搞这些把式,你再遇着他,好好跟他合作办好此事,大量制‘眼镜’,这种推动群众福利泽及苍生的事,他就算不收钱,也乐此不疲呢!”
言尖倒是一怔:“八无先生?我说的不是他!”
孙青霞也一呆:“不是温八无发明‘眼镜’的吗?这倒奇了。你说‘姓温的’,还会有谁!?”
言尖这才明白过来,误解从何而起了:“你误会了。的确是姓温的,但却是‘温兄’,而不是八无先生温丝卷。”
孙青霞哦然道,“原来是温兄。”
言尖大声道:“温兄跟八无先生不一样,他只即兴即人,偶尔帮人,爱恶无定,喜怒亦无常——没他的同意许可,我还真不敢将这他先创造的稀世宝贝公诸于世呢!”
龙舌兰地抢着道:“温兄这人我知道:这人爱一物欲其水生,恶一事欲其即死,是个颠三倒四、半癫半狂的怪胎!惹不得!也不好惹!”
孙青霞听了反而力劝言尖:“像这样能益人济众的好东西,就因为个人小小私心而不能流广于世,那岂非暴殄天物,怀私误众!”
言尖听了,长叹一声,仍大声道:“看来,就算得罪温兄,也得要冒险干一次了——至多到时候再跟温兄负荆请罪好了。”
小颜看他那么率直,嘻的笑了出来:“我看,你不一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传出去的,你店子里人头熟、人面广,要流传出去还不简单!你只要不需要挂上名堂以流芳百世,温兄也不易知道你教的方子——难道他发明了一物之后,后世人谁都不能发明吗!”
言尖笑说(但还是非常大声):“这小姑娘说话好伶俐,长得也俊,却不知叫什么名字?”
小颜施礼道:“我叫颜夕。”
孙青霞道:“你们不相识的么?小颜姑娘原一直就住在不文溪一带。”
言尖笑着大声道:“十八星山那么大,光是山里的人说不定也一辈子会不着。”
孙青霞提醒他道:“她可是麟叔的养女啊。麟叔是这儿的乡长,你总不舍不识吧!”
言尖“啊”了一声,这才又再好好打量小颜夕,啧啧(仍是很大声)的揣摸估计道:
“原来是吴老麟的养女儿……真是长得好快好速的哪。”
然后他转向孙青霞解说道:“我们十八星山的人,都一辈于乐得身在此山中,不看他山好风水。所以啊,也不常到山外去长长见识,连串门子也省下了——要串门子,只好请过客路人,往我家小店里申吧.不管有钱没钱的、有面子没面子的、大爷的还是服待大爷的,只要来到这片小店的,都是我的上宾!”
然后他指着三人,顾盼自豪(尽管他模样儿长得又黑又瘦,说话又像跟人骂架似的,又似在眼前穷打旱天雷,且时常边说话边托托他脸上的“眼镜”片儿,但在他店中央那么一站,比手划脚,却如同叱咤风云的大军将,正作王指点将):
“我也看得出来,我们都是落难人……且不管给什么人追、让什么杀,只要你们来了我这家‘义薄云吞’,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客人,也是我言尖的一家子人!”
然后他竟然沉着脸。
侧着头。
他模目盯着小颜,眼色凌厉。
小颜吃了一惊,龙舌兰便连忙护在她身前,问:“什么事?”
言尖怪眼一翻,又托了托“眼镜片”,这才(当然仍是大声)说:
“这位小姑娘似有病——经脉至少有六处阻塞不畅,是也不是?”
三、自家瓜棚有荫凉
闻言,龙舌兰一怔:
——她可不知道。
孙青霞听了也一呆。
——他也没看出来。
颜夕却腼腆的点了点头,说:“我就是不听麟爹爹的劝告,见十八星山上的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