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头发都乱了。”眠夜唇边温润的笑意在我看来却像是吐信的毒蛇,甚至生出一种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回廊尽头射来利剑般的目光,心底一颤,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我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了一句:“……我头发很久没洗了。”
眠夜似乎愣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便再次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没关系,我不介意。”说罢,陌生的男性气息猛然凑近,我怔肿地看着眠夜低头以唇轻触我的发,继而抿出近在咫尺的温柔。
救命……
“咳、咳咳。”
“怎么回事,要不要紧,你看你,总是这么心急。”幽蓝的眸子中尽是担忧,手更是伸到背上一下一下轻抚着,然而这却没能让我的咳嗽好转,反而更加厉害,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
特么把你的爪子拿开啊喂!!!
我真心想这么平地一声吼,然而方才被自己口水呛着再加上这男人内分泌失调一般的状况完全让我开不了口。
这一番折腾下来我算是明白这厮先前那副算计的模样是在动什么心思了,他莫不是又对外宣布想要娶我?
你确实你娶了我不会吐血而死?
那无鸾呢……他是为何而来……?妖王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他,如今他独自一人送上门岂不是正巧中了妖王的心思!
调整呼吸顺气的过程中无数种想法在脑中飞速闪过,直到我完全镇定下来,往一旁退了退,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与眠夜之间的距离。
那边灼热的视线存在感强烈让我头皮一阵发麻,抿了抿唇,原本打算问出口的“你的试炼如何了”最后却变成一句“你怎么来了。”说完又觉得这话听着太过薄凉,原想解释一句,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没出声。
罢了,仔细想来,参加试炼约莫是他还没有放弃去上界见他母亲的心思吧。然而且凭自己与他如今的关系,再这么关心倒显得讽刺了。
回应自己的依旧是沉默,只是远远看去,他的眼神似乎又狠厉了几分,心中,有些痛。
其实说来无鸾也是无辜,倘若不是当年被我看上又被没羞没躁地纠缠,说不定如今早就见到了他的母亲,这说到底,误会的发生不能怪兄长,说到底还是自己当女流氓当得太敬业。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给无鸾一个笑容。自己好不容易变成人了,当然是笑着最好看。
我希望自己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是最美的模样。
可惜这个在如今看来,倒有些像是奢求。
那边的人不知是不是已经站久了站成雕像,面对我如此的挑衅竟然纹丝不动,只是冷冷看着我。
等了等,头有些眩晕,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睡太久饿了。
我多想再看他一会儿,然而如今再怎么看也只是徒劳不如。
又是叹了声,我朝身边的眠夜轻轻道:“罢了,回去吧。”
留在这妖界,身边跟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倘若放在以前,自己一定会朝无鸾嚷嚷着解释求他带我走。
然而如今的自己不再是一只小狐狸,没法腆着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满地打滚撒泼眦着牙跟他说“帮帮我”。
如今的他,或许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就是他的那只小狐狸。
我说了回去,谁知眠夜笑得温柔:“怎么可以,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那分外无辜的模样让我一阵恶心。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已经得到了无鸾的玄坤剑,一定还要苦苦相逼赶尽杀绝吗?他们是亲兄弟啊!
“这么仓皇的模样……你怕我对他做什么?”眼前的男人笑得十分开心,幽蓝的眼瞳中却是寒潭般的冰冷。
努力克制住微抖的唇瓣,我一字一顿又问了一次:“眠夜,你究竟,想要怎样?”
这次他却没有回答我,似笑非笑,勾唇沉声道:“来人。”
“私闯本王宫殿又欲猥亵本王未来王妃,给我抓起来!”
什……
我错愕地看着眠夜面无表情的侧脸,眼底的阴狠看得我心头直颤。
他是认真的!
“无鸾!快跑!!”身体比我的意识要快上一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朝回廊尽头喊了出来,“无鸾!他要杀你!!”
那嗓音尖锐得几乎让我辩不出是自己的,“咳。”
袖间是斑驳的暗红,苦涩一笑,我伸出另一只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这次听见我的声音,回廊那头的身影似是轻颤了一下。然而来不及我反应,那边无数妖兵已经围了上去。
没有玄坤剑,我第一次见到无鸾双手捏诀的模样,墨发青长,白袍翻飞,凌厉的杀气凝聚成骇人的光剑。
我并没有看见他是如何出招的,只觉眼前光弧缭乱,耳边尽是妖兵的惨叫声,一片接一片应声倒下。
这是我第一次眼睁睁地见证一场只有血腥的杀戮,脑袋里一片空白,不断移动的人影和叫声充斥着所有感官,手脚的血液仿佛都跟着缩回心脏,浑身冰凉。
唇抖得厉害,我怔怔看了半晌,直到杀声渐歇方才回神。只见身材颀长的男人岿然不动手执光剑站在原地,干净的白袍不沾半点血迹,脸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就在这个瞬间,我突然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认识到——无鸾是多么地习惯了杀戮。
“不……”
“不要……”
我瓮声念着,嗓音无法抑制地染上哀婉的调子。
无鸾在昆仑山上给我名字的那个夜晚我便对他说过,花应该开在阳光下。
从前他懒得听我解释,如今看来更是徒然。
然而我是多么地希望他,可以带着他心中深藏的那份柔软好好生活,远离不详和杀戮,即使是回到他的魔宫里,作为高高在上,面瘫毒舌厚颜无耻的魔君也好。
眠夜冷笑了一声,缓缓道:“再上。”说罢振袖一挥,无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兵再次围了上去。
“不……你不可以……”下颚传来钝痛,我无法抑止地流着泪狠狠瞪视钳制住我下颚的男人,他的嘴边是邪魔般残忍的笑容。
“不……你看,我可以。”
“给我上!”
一波又一波的妖兵冲了上去,我看着无鸾在越积越多的尸体中渐渐杀红了眼。
“你看清楚,你爱上的男人,无心无情。”低沉的嗓音缓缓划过耳廓,却引起心底的颤抖。
“不是这样,分明是你!”
“哦?”又是悠长的一声,“我以为你很聪明,不是个会逃避事实的人。”
我气结,深知自己说不过这个男人的歪理,所幸闭上了嘴,担忧地以余光看向无鸾。
显然,无论是再厉害的人也撑不过人数差距如此悬殊的较量,那边白色的身影显然已经有些吃力,白袍上也染上了斑驳。
“你卑鄙!”如果自己如今还是只狐狸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咬他。
眠夜面对我的指责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仿佛置身事外的神情。
“真是冤枉,”眠夜松开我,摊了摊手以示无辜。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自己究竟是爱上了怎样的男人。”
第一百零九章 是非
我强忍着下腹隐隐的疼痛,勉强自己扯出笑容,站在眼前被锁在铁壁上动弹不得的无鸾。足足两指粗被注入法力的铁链从他的肩胛穿入,暗红的液体好像深夜绽放的妍丽花朵。
他至今,没有和我说过一个字,冰冷的视线扎着皮肤,像锐利的刀子,泛起细碎的疼痛。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笑得有些苦涩,轻轻道。
幽幽的声响回荡在封闭的囚室内,他却依旧是沉默着。
“无……”叫出他名字的一瞬间,不知为何我却突然迟疑了。
一千年前我自称阿鸾来到他身边,阿蛮在玉山时曾说过,“鸾是一种德鸟,此鸟一出便会天降盛世。无鸾这个名字,预示着不详的命运。”
然而这个名字是无鸾的师傅,那个传说中早已修炼成仙的君无师傅起的,只是君无师傅赐名时是否当真想如阿蛮所想?
无鸾无鸾,他说不定,只是想将阿鸾,抹杀出他的生命。
抿了抿唇,我改口低低唤了声:“……玄殇”
这名字当真脱口而出时,我突然有些怀念,面前一直面无表情的男人的身体似乎突然轻轻颤了一下。
“玄殇,既然想去上界,为何又一个人跑来来妖界送死?”我这话没有半分轻蔑的意思,只是人数多寡如此明显……
莫非无鸾也同我一般,算术不太好?
然而这话我没敢问出来,因为他瞬间铁青的脸色变得吓人。
“你的那只小狐狸……”说了一半,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谁知无鸾瞬间便抬起了头,漆黑的眼睛在幽暗的囚室内黑得发亮,辨不分明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我莫名心虚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
又是许久的沉默。
“……你把它怎么了……”沙哑的嗓音撞进耳中,我惊得忙抬起头,却看见那双黑眸里不知何时又变回了淡定无波的模样。
心头一紧。
许久没再听过无鸾的声音,此刻真真切切响在耳边,竟让我莫名鼻尖发酸。
“它很可爱,我会帮你照顾它。”果然,他根本不知道那就是我。
“帮我照顾它?”无鸾却露出了嘲讽的神情,“你凭什么帮我?”
“才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它。”我笑着回应,又补充道:“我有喂它排骨,你不必担心。”
无鸾闻言眼神似是变了变,沉默地盯着我看了半晌方才淡淡道:“不必这么麻烦,你可以动手杀了它。”
“……什……”
“啊,我差点忘了,”低沉的嗓音幽幽补充道:“你从来不亲自动手的。”
我瞠目看着他唇边的讥诮,长发散晕染肩头,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唯独那双眼睛……
小腹的痛感隐隐变得难以忍受,我依然强撑着笑容道:“你不是很喜欢它吗,不要说这种稚子般的负气话。”
“负气话?”无鸾冷哼一声,“那只狐狸,麻烦得要死。你若是当真如此喜欢,便随你处置了罢。”
“我给你一个名字吧,纤阿。”
“那么,我许你一个愿望,可好。”
他的眉目浸着月光,温柔到不可思议。
我抖着唇,告诉自己不能哭出来,良久才逼出了一句完整的句子。
“好,那便随我处置了。”
呵,真傻……
***
“怎样,专程去见过他,看着昔日想杀了你又毫不留情给你一剑的男人如今沦为囚犯感觉,如何?”我刚回到房间,眠夜便笑着走了进来,幽蓝的眼瞳中闪烁着兴味盎然的光芒。
我自知自己的一切行动都瞒不过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心中暗自嗤笑一声,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能不用花心思应付狠毒无聊的老人家,这样当然好。”
眠夜神色一愣,既然似乎听懂了我话中的隐喻,哈哈哈地朗声笑了起来。
“有趣,真有趣。”
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我笑着回复道:“不对,是‘美丽,真美丽’!”
他闻言又是一愣,喃喃又念叨起来。
“有趣,真有趣。”
这男人有病吧?
“你可知,他为何会只身前来。”眠夜突然收敛起笑声,别有深意地问了一句。
我懒得揣测老年人的心思,敷衍地哼了一声。
无鸾那般狼狈模样,是千年前我便不曾看到过的。说来不知是不是当真是命运,如今又是他被锁在囚室,我想着法子救他,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位置,好像看到了重复的曾经循环的命运,如此纠缠着彼此折磨,着实辛苦。
我起初只是想好好爱一个人,为何艰难于斯。
“开个条件吧。”眠夜挑眉,颇为玩味地看向我
“什么条件?”
抿出一个浅笑,我轻轻道:“我答应你一件事,你放了他。”
对于我说出这句话,眠夜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吃惊,脸上笑容不减半分。
“事到如今,你就不恨他?”
“你很扭曲。”我淡淡说出事实,却不知又触到眠夜的哪根神经,后者又“有趣,真有趣”地念叨了起来。
看着眼前人抽风一般的模样,我终于恍然大悟,敢情这厮是有严重受虐倾向来着。
“你答应嫁给我,我便放了他。”眠夜说得轻巧,眼底盈盈的笑意,不知又再算计些什么。
“这算什么,逼婚吗?堂堂妖界之王沦落至此,你不觉得伤自尊?”
拜托,逼婚什么的可是我当年玩剩下的,你敢有点创意吗?
我刺激了对方一句,收到的却只是眠夜稍稍怔愣的神色,却不见恼意。
“本王早对妖界放出消息,要纳六界第一美人纤阿为王妃,如若不然,本王那个死不了的弟弟,又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
喉间滚了滚,我试图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