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不常有人去,他们决定再去城北看看。漓若已经幻化成人形,也随他们走着。
在街上,百姓渐渐多了起来。与前几日没有生机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觉得奇怪,却也高兴,毕竟这是个好兆头。
走到城北,在高高的白色祭坛上,风刮起来,将尘土杨向天空。祭坛上空无一物。
“这下他是真的失踪了。”洛祈看着这座汉白玉祭坛,再也想不出叶景升会在哪里隐藏着。
“真搞不懂,他居然就这样消失了。你们看,他的马还在那里。”漓若说。
天黑了,他们只好回去。
尹思弦不知所踪,绿绡没有再出现。洛城的百姓仿佛忘掉了前几日的事情。纷纷开始正常的生活。
万元橙万家的胜业坊又开始热闹起来。只是这一堆热闹的子弟们,再看不见叶景升的身影。当年跟着他的少年纨绔们,以及雁云楼的姑娘们,一开始还常常提起他,念叨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时间长没有消息,也就渐渐的淡忘。
立秋过后,冬天来的快。
早晨地上接一层亮亮的白霜,天空澄澈,仿佛冻住的一块冰。元橙无事,骑着马出来玩。她穿着紫色棉裙,小马靴,纤纤玉手紧握着一只长长的鞭子。向城外走来。
小马轻快,一鞭下去,飞跑起来。只听耳边的风呼呼响,房舍树木人群瞬间身后滑去。不知不觉到了彤湖边。湖水还是老样子,只是冬天来了显得更加寒冷。彤湖边的那座漂亮的新宅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几间东倒西歪的茅草屋。破木窗户上结着层层蛛网。与那座新宅简直是天壤之别。
元橙知道,这里原本就是如此。新宅再美,也不过是妖的幻化之物,要取人性命的。
元橙翻身下马,把她的马拴在湖边的柳树上,一个人走上石亭看风景。
站在栏杆边低头看水,看着自己的影子和来来去去的游鱼,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脸像绿绡一样。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波心荡,一圈又一圈,水面平静之后,她再次看自己,惊讶的发现自己真的是绿绡!
心跳开始加速。她听见内心一个声音传来:“你忘了吗,万元橙早就淹死了,是被尹思弦一把退下湖里的。还以为她活着吗?”
万元橙坐在地上。抱着头,在恐惧中苦苦思索。
自己是谁?
我是元橙,万家的女儿元橙,恋慕叶朝青的元橙。
但是另一个声音又出现。你才不会是元橙。
元橙应经淹死了,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个声音告诉她,你不是元橙。你是绿绡,那个妖媚的女子,居住在彤湖的水妖,天生的水色灵动,眉目含情。
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公子,他俊逸出尘,眉眼含笑,而且身汾贵为君临星的转世。有他镇守彤湖,自己的灵力能够迅速提升。尹思弦分派的任务,就可以完成。而且有朝一日可以超过尹思弦,永远不受她的辖制。
这位转世了的君临星,就是那个看似一事无成没心没肺,只知眠花宿柳的叶景升,空有一副好相貌的叶景升。
将他囚禁在彤湖的时候,每天来看他,就觉得这样一天天过下去,也好。
四十九天过后,放他离开。不敢伤害这样的君临星转世。
心知他的慈悲,亦不忍再多伤性命,故而,放了他的歌女。
元橙抱着剧痛的头,黑亮的发丝丝垂地,靠在栏杆上。
“你怎么了?没有事吧?”是关玖的声音。
“没事,你怎么也来了?”元橙感到好一点了,抬起头,心说,刚才都是幻觉,我是万元橙,万老板的女儿。
说罢,对他和善的笑笑。
关玖突然笑出声,“啊,常听人说,万家的女儿性子暴烈,倨傲不羁,没有想到,与现实的差别这么大。看来闲人的话还是不要相信为好。”
“是谁这么说我的?!我找他算账!你说,谁说的?!”元橙听不得别人坏话。
关玖连连道歉。二人分别骑马回到城里。元橙回到家里,拴上马,在客厅坐着喝了一盏热茶,闷闷的沉思了一会,就再次起身走上街去。街市也不很热闹,天冷了,能不出来的人都守在家里给孩子缝制一件件冬衣,给房子添些砖瓦。
她在街上看见有卖糖画的,站着看了一会,觉得实在好玩,就买了一个。拿着刚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好熟悉的影子,身着白底兰草滚边的长袍。那人笑着走上前来。
“元橙!好久不见啊。”叶朝青看着她手中的糖画,微笑着说。
“是啊。你去哪了,又是刚刚回来吗?能在街上遇见你真好。”
“我还是在京城,说是随着我爹读书上进,其实不过是游山玩水罢了。也没学到什么,家中祖母致信要我回来看看,我就回来了。看见家人,真是惭愧的很。”朝青说道,“对了,我不在的时候,城里可等发生过什么新鲜的事情?还有,我回来一直没见到表哥,你见过他吗?我问别人,都不告诉我。真奇怪。”
元橙苦涩的笑笑,轻轻叹了一口气,“城里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还如常。你说也景升?我倒也没见过,说是去哪游玩,就没回来。”
看着叶朝青不相信的神情,又说,“是带着歌女去了,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不想回来了。”
“哦……那也不能这样啊。我听说他很久没回来了。我这表哥,怎能这样呢。”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别担心了。”元橙说。又说了些话,两人告别。
看着叶朝青离去的背影,元橙心说,过了这么多年,对你的恋慕已经有些麻木,只是,仍然如此坚固存在不灭,你又如何知道呢。轻轻叹口气,仰首看见苍鹰在高空里盘旋。围绕着谁家孩子放飞的风筝。
天阴沉沉,似要下雨。不一会雨点落下来。街上顿时乱作一团,人们纷纷回家避雨。
元橙在雨中,看到洛祈在小店屋檐下倚墙而立,抱着胳膊看雨。就也走过去,一同站在屋檐下。“万姑娘,你说我也算把关玖介绍给你了吧?你怎么都不来买点东西啊。我的店都快倒闭了,倒闭了我可怎么谋生。怎么言而无信啊?”
元橙笑出声,“好啊,我会常来买东西的。把你的店买下来也无妨。”
洛祈突然瞪大了眼睛,“元橙,你真的是元橙吗?我怎么觉得你长得有点像绿绡?”
万元橙吃惊,要拿镜子来看,拿来之后却又发现还是自己,就把镜子甩给他,“再开这样的玩笑,我不会饶你的。”
“没有啊,真的……”洛祈喃喃地说。这时候漓若走过来,也有些奇怪的说,“元橙,你倒是真的有点像绿绡。不要生气,我是实话实说。但是,像绿绡也不是坏事,绿绡也很漂亮的。”
坐在自己房间里,想到今天早上在彤湖的那一幕,不禁有几丝害怕。怕自己突然醒过来就不再是自己了。
靠在椅子上,绮思端来一盘小点心就下去了。一个人,又开始头痛。
恍惚脑中又是一个声音:“不要再否认,你就是彤湖的绿绡。”
在很深的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君临转世的景升,不愿意再看见尹思弦将洛城化作寂静的焦土,希望可以挽回不断发生的灾祸。
前往城北的祭坛,向上天祈求灭掉那些一心蛊惑、煽惑人心的妖。用自身作为代价,以君临星的血为代价。
像我这样的,虽然心地并不像思弦那样乖戾阴狠,却也助纣为虐罪不可恕,并未完全消散智识但却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形体。
所以,我是绿绡。仍然是绿绡。我曾经暗暗地,毫无自知之明地倾心恋慕那个人。
最终又消散于寂灭。
我曾在他梦里深潜,在五数重高楼广厦间,一个很深的地方找到你的画像。是万元橙。
他把这个元橙藏匿在这么深的地方,一定是珍视她的,是心里的明珠一颗。
而现在的我,有了她的容貌,如能在遇见君临,博其一念真心,我便甘心。
而他早已化作烟尘,无从寻觅。
没有君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安乐的活着?我、不、允。
万元橙忽然站起来,眼中似有火光。盈盈眉眼,满是光华。
第六十一章 箜篌音未止(壹)
白溪吞下碗里的最后一口药,倒在一旁靠椅的扶手上熟熟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不知谁在自己的脑后垫了一个枕头,软软的很暖和,她蹭了几下觉得很舒服,舒服的不想睁开眼睛,就这么一直沉睡下去。
然后,白溪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她知道,梦境又来了,而且这是一个新的轮回。
不算是一个很糟糕的梦,没有预想而来的黑暗和血腥的味道,倒是一片红色红的有些耀眼就变成了橙色,正如当午被阳光照亮的天空一样。
迷迷糊糊的过了几日,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身子软塌塌的倒在一处,抚着胸口唯有胸口一下一下的悸动改在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是啊,但是离死又有多远了?
她嘴角一撇,眼睛放空静静盯着床上的桅帐。
有人推门而入,声音轻轻脚步轻轻。隐约有人靠近想睁开眼睛看一下来人的模样,但眼皮沉的发胀就是无法睁开。她有些害怕了,眉心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睫毛微颤紧接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目光含着凛冽。
蓦地门外传来一阵鸡叫,身旁嘈杂的声音。有人轻唤:小姐,小姐。叫的声音急切却如飘渺一般,仿佛在梦境深处传来。她伸出手触摸梦境中一片黑暗,手掌被握住,掌心湿湿的,有汗渍不断冒出,出奇的温暖之后就是一阵冷意。
她抖了几下身子,缓缓的睁开眼睛,却突见一个俏丽的丫头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个金闪闪的盆子,眼中满是焦急。
那人见她醒来,嘴里轻唤了一声:“小姐,小姐…”
原来梦境里那轻唤的声音来自面前这个小丫头啊。
白溪勉强撑着身子,一手揉着额头,打算站起来。那丫头见了慌忙把手里的盆子支在暗架上,也动手扶起那个软塌塌的身子。
“小姐可有好转。”似乎见她醒了,丫头的脸色也红润起来,眼中浓浓的担忧一扫而光。
白溪有些迷糊,发蒙似的问了一句:“我…我这是怎了?”
丫头身子一怔,眼睛睁大,吃惊的问道:“小姐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溪沉吟了一阵,只觉得脑袋里昏沉,空空荡荡的。试着想回忆起什么脑子里确有不断的杂音,像是阻止什么东西从脑中溢出。
白溪望着她,点点头。这人,怕是可以相信吧。
丫头垂着眉角,一撇嘴几乎要落下泪来:“小姐已经昏迷了十日之久。”
白溪一愣。昏迷了十日,可是自己仅仅睡了几个小时罢了。
丫头继续开口道:“这期间昏昏睡睡怎么都不醒,可是急坏了老爷和夫人,他们请来全城所有的郎中为小姐把脉,药吃了好些可都不见效。他们一直守在床边。夫人身子弱,受不得风寒被奴婢好说歹说的请回了屋内歇息,今日皇上召见老爷,老爷方才收拾了着装出门了,要不然小姐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老爷了。”那丫头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白溪才终是听出个始末来。原来自己睡梦之中迷迷糊糊见有人灌药,这居然是真的。
“小姐。”得不到回应,丫头有些着急,“小姐怎么了?可不要吓我。”
白溪方才回神,虚弱的笑了几下,冲她摆摆手:“小翠你先出去罢,我要独自待一会。”
叫小翠的姑娘迟疑了一会,但自己总是挨不过主子的命令,只得垂下头恭敬的道了一声“是”,退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抬起满目愁容叮嘱道:“小姐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就在门外候着。”
白溪有些哭笑不得,昏迷的这些日子搞得府内府外人心惶惶的,若是再不醒来这些人恐怕就要哭丧了,她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对方水润般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眼睛,她还是不忍应了一声。
屋内回归一片寂静。白溪觉得腿上有些发麻,咬唇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腿。她起身靠在一侧的软卧,开始回忆自己,和这个家。
她叫白溪,今年应当芳龄二八。爹爹是京城内的一个小官,大小自己的身体就不好,虚弱的很。请来了不少大夫都纷纷摇头看不出什么端倪。有一日,一位自称江湖游仙的人踏门而来,说自个家中环境不易,宅子与自己五行相克,要搬去一个清静些的地方调理数年。因这里的环境幽静适合身体调养又离帝都颇近,因此爹爹就下令在这方建了一个小宅子来供自己居住,宅子里虽说家主不在,确有颇多的管家丫鬟供自己差事,一来一往也就没有那么孤单。有时间爹爹就会带着娘亲来这里小住,问候一下自身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