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练成了素女长生诀?”楚云齐终于不再是嬉笑如常的神色,语声竟有些微颤。
“红尘落,任平生。”
“江山摇,何足弃?”
“他日若遂长生志,敢笑帝王不丈夫!”
字字如天雷禁咒,白玉京啸歌豪迈。
焕然变化的白玉般的剑气,成为一只口吞日月的千丈玄龙,俯视众生,蠢然盘踞,日轮般的凶目,光华洞穿浮云,照彻万里。
“有趣。”楚云齐战意沸腾,剑势一转,飘渺若云。
“一鹤冲天云中剑!”
“推窗望月踏剑歌!”
“逍遥长叹剑飞云!”
一剑齐云式。
一道道飘逸剑光,如玲珑秋月悄然沉降,似浩然金乌刚正不阿,直冲天际。
玄龙撕咬而下,怒吼如雷。
剑气直上云霄,锋芒毕露。
天威般的一击,荡起烈烈罡风,崩裂层云,饱含在乌云里的水汽翻然煮沸。
潇潇雨下。
山河呜咽。
悬浮半空的白玉京面色惨白,手里的长生剑转回乌黑。站立峰头的楚云齐也不轻松,双腿轻微地颤动着,胸前衣衫飞裂,数道血痕覆盖在本就累累旧创的身体上。
“一剑齐云式,赢不了我。”雨中的白玉京微笑着,不顾嘴角血迹溢出,袖袍飘飘,仍然甚有书生风度,表情如同积雪融化后的春水。###第三十八章 萧萧落木
楚云齐嘿然一笑,气势再度攀升。
剑光暴涨,如云锦匹练,朝天际白玉京散射。
数千道,百丈剑气,有如穿天巨弩。
刺破苍穹。
白玉京大惊失色,躲避不及,长生剑中鼓荡澎湃滔滔黑气,厚实如重墙,包裹住自身。
然而却是被第二波一剑齐云式的强劲剑气轻易破去防御,将白玉京上上下下刺得血肉模糊,浑身透明窟窿。
白玉京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不自主地抽搐着,陡然目光一狞,将长生剑刺入自己的心房。
楚云齐一声惊呼,悲声戚戚。
战败而自尽么?
云齐铁汉柔情,虎目含泪。
可事实并非如他所想那般。长生剑刺入身体后,白玉京体内骨节筋肉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爆响,周身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合着。
最末,拔出心口的剑,胸上足能见到脏腑的碗大伤口随即渐渐合拢,只余一道细长血缝,如一只冷笑的嘴。
“这便是长生剑的能力么?”楚云齐啧啧称奇。
“你还记得那个诅咒么,用长生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便能够永生。呵呵,长生剑还有另外一个诅咒,从获得长生剑的那一刻起,主人过去的一切包括命定的寿命都一并斩断。只有日杀一人,才能延续一日之命。而只要一日不停地杀人,我终可站立在皑皑白骨之上成就长生不朽!没错,我是滥杀无辜的恶魔,所以只有恶魔的巢穴才能容纳下我。也只有伟大的法祖大人,才能彻底包容与理解我的罪孽。为了法祖大人,我愿意献出一切。即便是要我杀你,我也绝不会手软。”白玉京残酷地笑着。
楚云齐也在笑,苦笑。
无论双手沾染了多少血腥,白玉京的内心却还是纯如白纸。法天道宗的法祖,正是利用了玉京的简单纯洁,将他收服,作为手中的一件大杀器。
“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妙,看来已经无法用出第三次一剑齐云式。”白玉京强烈波动着的情绪迅速按捺下来,手里剑光喷涨,如乌云般遮笼楚云齐。
白玉京携带威势剑光攻来,消耗过巨已成强弩之末的楚云齐,只能依靠不俗的速度,一味的闪躲。
“你只会逃么?这可不像你!”
茫茫雨丝中,狼狈逃窜的楚云齐潜入云层底。白玉京漆黑剑光一斩,将云层砍成两断。断掉的云层中央,水银似的液体藕断丝连着两片断云。
暴露在断云中的楚云齐忽然哈哈大笑:“大丈夫死则死矣,来吧!”
白玉京眼里流转过一丝迷惘痛苦,然而却是一现即逝,刹那闪身而至,对着慨然不惧的楚云齐,催动无情剑光。
剑光正要当头劈下,楚云齐却是邪魅诡笑。
白玉京感觉到头顶如山威压。
猛抬头,却已来不及格挡,从更高的天穹里腾跃而下,嘶鸣呼啸着的千丈剑光。
雷霆,雨水,飓风,聚集缠绕在剑光上,准确命中白玉京。
白玉京宛如流星坠地。
天地齐喑。
峡谷底,衣衫破碎的白玉京单膝跪地,却还是要借用以剑撑地才能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是什么招数?这也算是一剑齐云式?”白玉京盛满昏浊血丝的眼里有着深深的不服。
“这是一剑齐云式二段。”楚云齐淡然落地,轻轻踱步到失败者的面前,“我第二次用一剑齐云式,毫无保留,倾尽全力,却并不指望这一击能将你击败。千道剑光只消散了极少部分,绝大多数却是藏入高天云层,再结合天地剑气的特效引世间风雨雷电为己用,在高高的云层之上吸纳自然之力不断壮大,筹备着蓄势待发的一击。在你自以为得手的时候,我就能轻易地命中你了。”
白玉京无神的眼里光芒一闪,长生剑快速倒转,依样画葫芦想要刺入心房再展奇效。
可是乌黑的长剑却陡然凝固。
楚云齐的两根手指准确地夹住了剑刃。
“同样的花招,我可不允许在我面前出现两次。”楚云齐手指轻弹,剑吟声作,长生剑便脱离白玉京之手飞起,落入楚云齐的手里,“这剑太邪门。我不杀你,剑却要没收。”
白玉京动用了最后的气力,软趴趴地倒在地面,积水、泥浆和着血液将他浸泡。而白玉京的脸色,也成了死灰,近乎绝望,但那并不是绝代高手失败后的耻辱,而是一种有辱使命因为对不起法祖大人而产生的羞愧。
“何苦呢,玉京?告诉我,吕春秋所持禁书现在何处?”
“三日后,我们七杀手将在这里等你,取你性命。届时我们会带上禁书,有没有本事取走,就看你自己了。你大可以去找帮手,无论你是单刀赴会,还是带领千军万马,七杀手都是七人应对。”白玉京伤势严重,停顿了几次,才将要说的话说完,一席话几乎没经过思忖,显然早有预备。这次比斗,或许只为探探楚云齐的虚实。
楚云齐只是笑笑,伸手扶起了白玉京。
白玉京却是极为傲然地一扭身子,奋力挣脱,再度扑入血水泥浆里,表情木然道:“白玉京早已不把你当做朋友,你放过我一条性命,我可以当做是你看不起我,这样只会更加坚定我杀你的决心。而我也不会接受你的半点怜悯和恩惠。”
倔强的白玉京,咬着牙齿,眼如虎豹。
“既然这样,我就永远看不起你算了。”楚云齐无奈摇头,转回身,若有意若无意落下一个药瓶,便悄然步入雨帘之中。
……
渝州州城。
风雨停息多时,然而顺着屋檐流淌的水线仍旧点点滴滴如丝紊乱,头上的天空依然很是阴翳。
楚云齐从一家绸缎庄走出,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背着交叉双剑,晃晃悠悠,穿行在雨后渐渐多起来的人流里。
“能够应对七杀手的帮手,上哪儿去找?”楚云齐苦恼着,仅仅三天时间,他能去找谁?
漫无目的行走的楚云齐,霍然顿下脚步,眼睛直直盯住一扇梨木窄门。
门已有些年岁,枯黄斑驳,但正中嵌入三寸的那片树叶,却还很是新鲜。
楚云齐一笑,这下帮手可有着落了。
树叶标记,是第一杀手萧落木绝无仅有的招牌。
从事杀手行业之人,见到此标记,必须辟易百里,这就是那个第一杀手的特殊规矩。
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杀手敢违抗这项禁忌。
既然标记在门上,就算萧落木不在门内,也不会离得很远。
楚云齐推门而入,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破败的家具零星散落,到处挂满蛛网,像是废弃已久。
唯有东南的那个墙角,经过细致的收拾,一尘不染,几只颜色鲜明的草垫铺排在那里。
“看来这里应该只是萧落木暂时栖身之所,他不一定还会回来。”略微思忖后,楚云齐悻悻然离开。
……
渝州山水环绕,秋冬之际经常起雾,视野不足一丈。
这一天没有日光,已尽午时大雾依旧不散。
一片山林里,那雾气时而生时而灭,却是楚云齐翘着脚挂在树枝间,一呼一吸吞云吐雾,吐纳之间甚感好玩儿。
吐纳一山之雾,好像还不怎么过瘾。
便吐纳两山之雾。
三山之雾。
五山、九山……
霍然楚云齐眼睛一亮,自语笑道:“吐雾大法不是白练的,总算让我发现了你的踪迹。”原来雾气吞吐间,楚云齐便能够感应到笼罩在雾气里的一切,一石一鸟,一花一草均不能逃过他的耳目。
光秃秃的小山坡,坡前细水。
细水流入远处之湖。
湖面哀风,澹澹寒波。楚云齐踏足湖面,弥望湖水前方生机充沛绿意盎然的松林。
林木萧瑟,充满一种哀伤之气。
“厉害厉害。萧落木练功向来喜欢找树林,练功之际人走如风,却依旧保持林中无一片树叶摇动。果然是玄之又玄,名不虚传。”即便感应到松林里萧落木的所在,心里也痒痒的想见识第一杀手的剑技,但依旧没有贸然闯入,楚云齐静静恭候着。
猛然之间。
那傲霜耐寒的松林却是刹那全部成了枯黄,水分流失,干皱萎缩。
一股寒风。
黄叶阵阵摇落,脚踏落叶的黑衣杀手悄然走出,漆黑的眼瞳映照着万物,那副神情却像是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中。
“萧兄别来无恙,小弟想念得紧。”楚云齐热情地走过去。
萧落木一动不动,人如枯木。
楚云齐手臂一伸,轻拍向萧落木肩头。
萧落木忽然动了!
一拳击在楚云齐肋骨上,发出沉闷一声,这一拳的分量很是不轻。
楚云齐惊变,左手削掌,右手成爪,分袭萧落木颈项和胸口。
然而忽然出手贴身擒拿本就是第一杀手之长,一击命中后对手绝无还转的余地。萧落木身形一晃,便到楚云齐身后,手肘重重击在楚云齐背脊骨上。
力运千钧。
骨节呻吟。
楚云齐一口逆血喷出,向前跌出数步,满额汗水,嘴唇发白:“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本该一剑刺死你。”萧落木没有回头,冷冷道。
“不知所谓。”楚云齐火气上了三分,凝气运剑,虽然并不想不明不白地与萧落木交手,却是更不想糊里糊涂就被人杀死。
“跟我去见青青。”萧落木头也不回,款步而走,身形几个生灭,便已走出很远。
“青青……”楚云齐调头追去,前胸后背隐隐作痛,刚才那两下着实挨得不轻。
即便楚云齐现在是渡劫四次的水准,离巅峰状态却依然有着不小的差距,不然即便是萧落木,也休想轻易伤得了他。###第三十九章 七杀手(一)
一只小木屋,掩映在丛林深处。
柳木床上,昏迷不醒的青青脸上无半点血色,却诡异地带着一种欣慰满足的笑意,凄凉而单薄。
“那天午夜,我发现青青一个人倒在路边。你是怎么照顾她的?你该不该死?”素来古井无波的萧落木此时却是紧紧捏着拳头。
“我该死。”楚云齐站立床头,心中酸涩。
“我以观音手镯借你力量,望君速战速决。若君战死,今夜即是永诀。”原来动用观音手镯的禁法对青青自己会造成如此大的负担,这一点楚云齐早该想到的,可当时却沉浸在修为恢复的喜悦与即将决战的兴奋中,竟完全没有为青青考虑。而如果不是萧落木碰巧救了青青,恐怕“永诀”就成了真正的永诀了。
“青青已昏睡了两天。如果再过一天还是醒不来,恐怕就永远醒不来了。”萧落木目光柔和俯视青青,语声忽然转寒,“如果青青醒不来,我一定让你陪葬!”
“正合我意。”楚云齐神色淡然,“让我试试,或许我能叫醒她。”
俯下身子,楚云齐凑在青青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
萧落木并没有尝试以强横修为去偷听,因为第一杀手就算杀人如麻,但绝对光明磊落。
青青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睫毛颤动,眼睁开。
眨巴两下眼睛,适应了下光线,第一眼就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青青虚弱微笑:“天屏山约斗,你赢啦?”
“我虽然没有输给白玉京,却输给了另一个人。”
“是谁?”
“我此生此世,只会在这个人面前认输。这个人,”楚云齐微微一顿,笑如清风,“就是青青你。”
……
萧落木独立阑干外,袖手而立,弥望西沉的斜阳,表情无悲无喜。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