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突道:“这没什么可换的,大快人参在我手里,杜会主已跟我约好,只要我夺得了它,它就是我的了。”
凤姑一听此话,大力错愕。
铁手与她站得极近。
他在说这般话时,尾指伸了一伸。
一股极柔和的指风,无声无息地在凤姑肘部拂了一下。
凤姑马上警觉。
她把诘难的话语强吞了下去。
唐仇嘴边的棱形又深刻了起来:
一一只有从她紧抿红唇时才可发现这女子生性极为坚忍倔强。
她恨透了铁手。
“你别以为在你手里我就夺不回来,”她狠狠地说,“别人怕了‘四大名捕’,我可不怕。”
铁手拍拍心口笑道:“别吓唬我,我胆小哩。”
唐仇更火。
燕赵一见,即时说话了:“铁兄,君子不夺人所好。”
铁手道:“可惜她是专强抢人之好。”
燕赵喟息道:“这又何必呢,我看铁兄也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何不交个朋友?我听说你有个师弟,是位饱尽江湖沧桑看破世情游戏人间的豪杰,叫做追命,他最适合:‘痛饮狂歌空度日’,这句诗,我也想跟他煮酒谈心。”
听燕赵这样说,铁手有点出奇地怀念起追命来——他的另一任务便是要在对付惊怖大将军的行动中支援追命,却不知他安危如何了?
当下便道:“我一向孤陋寡闻,但据我所知,‘痛饮歌狂空度日’也是阁下一门绝招;以绝活交友,岂不一失神间就绝了自己的活路?我那师弟酒是狂饮,歌是照唱,但正经事也照做,只能算得上这句诗的前面四字。”
燕赵仍劝道:“还是不如来喝一坛吧,人生苦短,忧患良多,不如欲饮跳舞玩乐!”
铁手道:“谢了,我只想食人参补身,如果可能,我还想跟她讨回金梅瓶。”
唐仇这下可火大了:“你别以为人多欺人少,我就会怕了你——”
铁手截断道:“姑娘,现在是你们人多,我们人少,请你弄清楚再说。”
的确,哈佛等一班“天机组”的人虽有二十七人,但燕赵带来了六十二名死士,加上麦丹拿、钟森明二人,怎么说都算不上“以众欺寡”。
燕赵沉默了片刻,忽向凤姑问道:“你想拿她的金梅瓶?”
凤姑登下有了戒心:“金梅瓶本来就是青花会的东西,不是拿,而是向她索还。”
燕赵道:“但你却不是青花会的人。”
凤姑道:“青花会跟燕、鹤二盟早已结盟。”
燕赵忽向唐仇问道:“你想向她夺回大快人参?”
唐仇不意燕赵有这一问,心中暗恨这家伙怎么当起仲裁来了,口里却说,“当然了,大快人参本在赵好手里,他是我们的人。”
凤姑冷哂:“刚才是谁向‘自己人’下了‘冰’之毒的?”
唐仇反唇相讥:“大快人参也不是你燕盟培植出来的!”
燕赵却追问唐仇:“既不是你的事物,你又要它什么?”
唐仇几没冲口骂出来,随而强自抑制,柔声道:“为什么?做什么?还有更简单的吗!
我是姓唐的,擅使暗器;我叫唐仇,还善施毒。我又毒又暗器,没有‘大快人参’这种灵物在身边,以防万一,行吗?”
她转而昵声问燕赵:“你呢?正人君子,你不想要吗?”
燕赵微微笑道:“想要,可是得不到。无论是什么灵芝宝物,为它丢了性命,都不值得,是不是?”
然后他朗声道:“今天事无善了,但也只好不了了之。我和唐仇妹有事。你们大概也有要务,今天就此算了,日后谁要谁的宝瓶,谁夺谁的人参,那是各安天命,走着瞧好了,如何?”
他这样说,众甚讶异。
唐仇第一个要抗议。
可是她忽觉腿侧一麻。
燕赵说着的时候,左袖袖端扬了一扬。
———缕柔风立拂在唐仇腿沿边上。
(那是什么意思!?)
形势不利,唐仇只好强忍这口气。
——如果连燕赵都不帮她,如此情境下,她是断讨不回大快人参的。
(至少,我也还有两朵参花,不算白行这一道!)
铁手也道:“看来也只好这样了,人参在我处,有本领尽管来取,我可也不奉陪了。”
众人诧异稍平:
因为这战情也很明显——
一,燕赵、唐仇和麦钟二人加上六十二死士,未必能胜铁手、凤姑、艳芳大师、袁祖贤、哈佛、余国情、宋国旗和甘七“天机”弟子。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们当然不做。
二,同理,他们也没定的把握能收拾唐仇、燕赵及六十二死士,纵赢,也得要大流血、大牺牲才行!
所以燕赵要退。
故此铁手也不强留。
这是聪明人的做事方法:
不胜不战。
这也是真正智慧的手段:
当机立断!
——壮士断腕的意义是在:不是他不珍爱他那一条臂膀,而是他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五十四、飞扬跋扈为谁雄
铁手当下道:“金梅瓶是一定要讨回的。”
燕赵也道:“大快人参我也志在必得。”
两人说话的语气都很平淡。
但都十分坚持。
——就像千年大树的根紧抓着土壤一般坚定。
两人都晓得对方的坚持。
铁手拱手道:“那好,请。”
燕赵抱拳道:“后会有期。”
两人这一揖,心中都了然,皆有衷诚的敬意:比诸于泪眼山上,两人对换了一句:“谢谢你”与“对不起”,更有再进一步的互重。
——但在互重里又有不惜决一死战的斗志。
燕赵知道:自己下的棋子,铁手一眼就识破了。
铁手了然:自己的用意,燕赵一早就洞透了。
这正是:
高手遇上了高手。
这才是:
宝刀碰上了宝剑。
这才叫做:
星花擦出了星火。
——惺惺惜惺惺。
一一英雄识英雄。
燕赵一挥手。
死士列队撤去。
唐仇不甘。她却独力难持巨厦。
铁手忽道:“燕兄。”
燕赵回首:“何事?”
铁手肃然道:“刚才你念的诗,下一句是……”
燕赵长吟:“飞扬跋扈为谁雄。”
铁手诚敬地道:“大丈夫人生在世,当朝海涛而暮苍穹,不怕死,不爱钱,光明磊落地过一生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来,那就可以雄视万代,顶天而立地了。以兄之材,等闲事尔,何不效力国家,造福万民?”
燕赵虔诚地道:“历来英雄无数,为谁折腰?天下好汉多有,难见善终。鹊血调弓湿未干,鹞鹈新淬剑花寒。辽东老将鬓成雪,犹向旄头夜夜看。孤忠自苦,不如我自风流我自狂。人生苦短,像铁兄如此人物,为仗持正义,也左右为难、动辄得咎,我又岂能更胜?还是当我的燕赵悲歌慷慨之士的好。”
他长吟道:“大爱无情,大恨无理,既无缘大慈,又何必同体大悲?我自狂歌空度日……”
说到这儿,人已远去——念到“飞扬跋扈”时,已人杳声灭。
只剩铁手留在原地。
沉思。
大地一片黑。
灯火重亮时,他们都已围坐在米铺内议事。
哈佛:“铁捕头,你认为刚才那一下我们赢不了?”
这句话连艳芳大师和袁天王都想问。
他们也觉得不服气。
——要不是他们一向崇仰“四大名捕”的威名,一直以来都敬重铁手的行事,这一次,他们便不会任由燕赵和唐仇轻松脱身。
铁手第一句便道:“你们对我的信任,在下十分承谢。”
凤姑:“我觉得我们是绝对可以一战的。”
这个决定使凤姑最不高兴。
——因为养养、大相公、杜怒福、长孙光明全遭过唐仇的毒手,而他们都是凤姑的亲友部属。
铁手道:“如果只有燕赵和唐仇两人,那还可以一战。”
艳芳大师动容道:“你是说一一”
铁手点点头:“赵好勇狠狡诈,他仍在附近,没走远,要捡便宜。”
众人都吁了一口气。
恍然大悟。
——幸亏未战。
唐仇、赵好、燕赵都在,那就没有绝对的胜算了。
他们也都不愿自己的兄弟朋友付出太惨痛的代价。
铁手向凤姑道:“我说大快人参是我的,是要转移他们的目标,对不——”
他把大快人参双手交回给凤姑。
凤姑有点赧然。
但她还是有点不明白。
“我知道你急着要用此物去为杜会主和长孙盟主治毒。我说这是我的,好让他们追击我,我也正好可以把他们引开。”
凤姑更加惭愧。
她的确急于要为长孙光明及杜怒福驱毒疗伤,所以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细心。
“你还是赶快回到‘泪眼山’吧,唐仇的毒力是非同小可的。”铁手道,“我则往乐乐市那一带走,引开他们。”
哈佛自告奋勇:“我们可以护送凤姑一程。”
凤姑心中更加过意不去。
一一她有一度真的误会铁手的人格了:以为他真的要把大快人参占为己有。
“不必了,”凤姑歉然地道,“他们以为是你拿去,大家要护送的是你才对。”
“不,”铁手道,“我不一定能骗倒唐仇和燕赵呢,大快人参不能落在歹人之手。哈掌柜的去一趟也好。”
凤姑有点犹豫:“可是国花的伤毒……”
袁祖贤即道:“留下一片参叶,给我两个晚上,我包准能治好大相公的伤。”
凤姑眼看这些武林人物,全都那么首望相助,心中非常感动,只说:“这……不大好吧……”
袁天王眉毛一扬:“凤盟主是不相信在下呢,还是信不过在下的功夫了?”
凤姑怕生误会,忙澄清道:“袁天王的‘两晚大法’,名动江湖,自无可置疑。我只觉得要大家这般劳师动众,实在过意不去……”
艳芳大师截道:“武林同道,血浓于水,唇齿相依,理所当然,不必挂齿。却不知铁大侠将何往?”
铁手道:“我去会合三师弟。”
哈佛即道:“联手对付大将军?”
铁手反而奇道:“掌柜的怎么料事如神?”
哈佛笑道:“冷血追命,近日对付凌落石的事,正大快人心。”
艳芳大师也道:“此事人所皆知。”
袁天王关心地问:“铁二爷可有用人处?”
铁手截然道:“不必了,我先和四师弟、老三会合了再说。”
李镜花忽道:“我跟铁捕爷一道去。”
她自唐仇手下得脱,颈上“三毛”也教“大快人参花”敷抹逼出了毒力,已好多了,只神情仍十分苍白。
铁手道:“姑娘毒伤未愈,理应留下疗养才是,不必干冒奇险……”
李镜花打断道:“都是因为我,才致有‘久必见亭’的凶杀案,全栽在冷少侠的身上;也因为我,大笑姑婆才泄了底,惨死于大将军手中。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总该去走这一趟。”
众甚疑诧,不禁一一细问,这才知道前情。
铁手听小相公道出冷血的冤情,知道非要李镜花出面澄清不可,当下便道:“好,我们就一道吧。”
李镜花曾在“久久饭店”受铁手之劝,对铁手甚为欠情,眼下见李国花虽然中毒昏迷,但既有“大快人参”又得袁天王为他疗毒,痊愈必然,她也决意要去“将军府”走这一趟。
她决心要做点好事。
——至少要做好这件事。
铁手却假装带着大快人参,与小相公离开越色镇,急赴“将军府”。
五十五、再错一回
这一下,兵分三路,话分三头。铁手把事情包揽上身,可弄出了个性命攸关的大头佛来。
他故意要哈佛弄一个长形锦盒给他,肩在身上。
这样看来,他确是把大快人参带在身上。
他允许李镜花跟着他。
李镜花一心一意要为群侠做点事,以补偿自己的罪过。
铁手要她答应一件事,才许她同往:
一旦遇敌,他会护她先逃。
他要她先跑掉。
“为什么?”
“因为你帮不了我。”
铁手直言。
李镜花这才答应了。
——她可不愿成为人家的负累。
铁手的用意则是不想她涉险而已。
——反正出发点只要是善意的,他也不管别人会不会误会。
铁手赶去与追命会合。
他先得去找苏秋坊。
苏秋坊住在乐乐市的炜灯街,离将军府不过是两里半的路。
铁手因要施展轻功,不欲大白天的太引人注目,所以抄走马山径前赴。
不意到了一处义冢,忽尔听到激烈的争执和打斗之声。
铁手本不想多管闲事。
但也天生就一定要管闲事。
而且职责就是非管闲事不可。
因为他是捕快。
同时他也是侠客。
所以他停了下来。
李镜花更不必说——她比他更好管闲事,而且还是多管闲事!
有五个人。
其中有三个人,一面争执,一面剧斗。
两男一女。
两个男的斗一个女的。
另外两个人,一个被抓一个抓人。
被抓的人年轻俊美,十分哀愤欲绝。
抓他的人却也手忙脚乱——不是抓不住,而是想杀又不敢杀,一副杀不好不杀也不好的迷茫样儿。
铁手从他们的对话摸出端儿来:
那被抓的青年哀声惨问:“爹为何要杀我!?”
抓人的人心烦意乱地答:“我们只是奉大将军之命行事一一谁教你才是冷悔善的儿子!”
那女子有一张凄艳的小脸,身裁瘦小,出招狠辣,且在那如狼似虎的道人和大汉的围攻下,已伤得不轻。
但她仍几次试图要救那青年。
依然奋战。
且用暗器。
还有毒。
——她使铁手想起了唐仇!
(也是使暗器和用毒!)
那道人也负了伤,骂道:“唐小鸟,你敢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