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毫不犹豫地点头:“是。但你不要再问下去了。没有得到切实证据之前;那件事我不会对第二个人说。”
此刻戴炳成回想他的话;心中的怒意也随之渐渐平息下来。他又抬头看李真;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问:“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反悔了?”
李真走到一张锈蚀的铁桌旁坐了上去;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飞云来。他抽出一支烟点上了;吐出一口白雾。然后在白雾微斜着头眯起眼睛说:“是。我说过;我有孩子了。我的孩子可能活得跟我一样长。而我不想让他生下来过了几十年就死掉。”
戴炳成瞪大了眼睛;打心眼儿里感受到一阵巨大的荒谬:“那你……要怎么做?”
李真低头掸了掸烟灰:“你还没搞清楚么?我刚才要求倾尽这个世界的力量去探测火星。一方面是想要找到‘那个原因’的切实证据;另一方面;我想要让人类在这短短几十年里完成一件在从前来说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让一部分人移居火星。而这里面必然包括我的家人。”
戴炳成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在说笑。然后他也退后两步靠在另一张桌子上:“可是……可是……之前呢?之前你为什么没有这么想过?”
李真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竟然没觉得我这个想法是异想天开——看起来你是真的不了解我刚才说的那件事究竟有多难办。老戴;移居火星啊。这两个月我咨询过很多人。他们给我的答复都是不可能——哪怕是战前;全世界都在一个强有力的集权政府的领导下专心做这一件事;还是不可能。我们现有的技术不可能在火星上建立一个足以维持人类文明最低规模的生态圈。现在不可能;往后的一百年内还是不可能。”
“所以当初我为什么要这么干?你也见到了今天的局面——人类傲慢又自大;他们想的不是如何保命;而想要殊死一搏。要我用今后的几十年来换一个注定无法成功的结局……我为什么要那么干?这些年我已经够累的了。”
“你可以……再跟它谈谈。”戴炳成暂时从那种惊愕当中摆脱了出来;同时因为从李真所说的话里窥得了一丝希望而有些激动。他说;“你可以试着再跟它谈谈——一百年不行;两百年呢?三百年呢?这样的结局总好过世界彻底毁灭而且这对那个东西来说没什么影响——哪怕几万个人类去火星;地球上还剩几十亿”
听了他的话。李真笑起来。他透过烟雾眯着眼看戴炳成:“哈哈。我猜。你现在表现得如此热心一定不仅仅是为了‘人类文明延续’这么个原因——也许你会觉得在那几万个人里面应该有你的后代子孙。不过这种想法我能理解;我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不成;还是‘那个原因’。它可以让我陪着我在乎的人度过一生;却很难再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因为它不想冒险。”李真耸耸肩。“你知道。我们得相互理解。谁把谁逼急了都不好。”
戴炳成一拍身后的桌子发出闷响:“够了你能不能不再这么遮遮掩掩?那个原因到底他娘的是什么?你怎么就会怕成这个样子?”
李真笑了笑。沉默不语。
戴炳成感到了深沉的无力——他是真的对眼前这个人无可奈何。
他便只能在对李真怒目而视了几秒钟之后颓然叹息:“好……你刚才说不可能;没时间。那么现在呢?你又说让你的孩子在那里——”他指了指上方;“在那里活下去?怎么活?”
李真将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尖认真地踩熄。然后抬起头在昏暗的灯光中对戴炳成咧嘴一笑:“老戴;是你们人类活不下去。可我的孩子不会是人类。”
“而且;你记得王濛吗?你可能不记得——我提醒你。就是那个在摩尔曼斯克;我要你放走的人。他们是真理之门搞出来的改造人;自称新人。据我所知那些家伙现在还在继续自改造——他们也可以成为我的孩子在火星上的陪伴者。”
“至于人类;或者说旧人类……其实这没什么好悲哀的。不说更早以前;只说一两万年前……你们智人不就曾经灭绝过尼安德特人和直立人么?优胜劣汰;是世界的铁律。”
“混账逻辑”戴炳成斥道;“我认识的那个李真不是这样子”
“我认识的很多人也都变了。”李真耸耸肩站起身;走过去拍拍戴炳成的肩膀;换上理解又同情的语气;“事情就是这样子;我已经打定主意这么干了。不过依照今天的情况来看人们还需要很多时间和教训才能意识到我的建议有多么理智。”
“至于以后的一段时间;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应该没法儿在南海待下去了。不过你别太难过——捱过这段时间之后;他们都会接受我的建议;那时候你就可以重回权力核心了。你想一想;如果所有的人类都变成能力者——在最初的混乱过去之后;人类文明会获得怎样的飞跃。”
“当然飞跃不飞跃还是小事……”李真轻声笑了笑;“最重要的是;人类没法儿适应火星上的艰苦环境;但是某一部分能力者;可以。”
他说完之后拿起帽子;打开了门。
戴炳成注视着他的背影;在他跨出门去的时候冷冷说道:“那么在这段时间里;你会比我更难受。”
李真戴上军帽;没回头:“我知道。但是……他们能奈我何?”
不造会不会有的书友看完这一章之后觉得我会搞成大宇宙科幻;所以我提前说一下;不会的。
另外;这一卷要说的将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所以如果诸位在看完某一天或者几天的更新之后心里会有“怎么会这样啊?”“这样不科学啊?”之类的感觉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我这部分还没写完;还有几十万字呢;没到最后一刻;也许很多事情都是错觉。未完待续。
第十章 君王
会议原本要持续三天。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第二天的会议进程被中止了。
李真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因而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用电话与张可松说话。随后他接到另外一个通知——帝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贞元皇帝朱照煦要召见他。
对此他也不意外;并且知道这位皇帝或许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皇帝还住在宫里;和南海一墙之隔。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皇帝时候的情景——那时候皇帝还是皇太子。他对那个年轻人没什么印象;因为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记得那位太子继承了朱家的血统;脸稍稍比一般人长些;不过也可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于是他花了半个小时打理自己的仪容并且换上正装——自从初中毕业典礼之后他已经好多年没穿过正装了;幸而燕京乃是帝都;工商业恢复得总比其他地方快一些;他的警卫员好歹花了三个小时找到了一家礼服店。
并非订制的礼服却出乎意料的合身。料子是上好的料子;月白色暗锦松云纹;裁剪也得体。李真看镜子里的自己;恍然觉得穿越回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在和几个同学讨论如何给配礼服的仪刀开刃并且带到毕业典礼上去。
略显宽松柔软的礼服穿在身上很舒适;李真甚至有心情哼了一段曲子。
随后来接他的皇室专车到了;不过真就只是来接他而已——没有警车开道也没有护卫车辆。就那么孤零零的一台车。
这意味着皇帝不想把这事儿搞得大张旗鼓;可见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从他下榻的宾馆到宫里走了整一个小时;李真一个人也没带。
下了车之后接着他被人引至泰清宫花园北角的“勤斋”门前——这里从前是皇帝的御书房;现在也是。
一路上他都在看风景。要知道即便是如今皇宫里也并非人人都进得来的。可惜眼下的风景令他有些失望;很多地方在施工。他甚至看到了一根红柱上的几个弹孔;可见几个月之前这里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情。
眼下他与面前的御书房之间隔着一道帘子;引他来的侍者应该先进去通报一声。但在侍者刚要将帘子挑开的时候;里面的人却先将帘子挑开了。
李真看向那个人;发现是熟面孔。
朱照煦自己走了出来。
这位年轻的皇帝向李真笑了笑;并向一边的侍者点点头:“这里有我们两个人就可以了。”
侍者恭而敬之地鞠一躬。后退两步。随后转身走开去。
朱照煦便看了看侍者的背影笑着轻声说:“现在还没有做太子的时候感觉好——你知道很多规矩总还是规矩。”
就像一个亿万富豪说自己更羡慕一个悠闲的渔夫一样——李真晓得这种话当不得真。否则何必闹到子弹都射进皇宫大内呢?但他现在并非“帝国人”;而是一个“吕宋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本身就代表着南方的那个新生的国家。于是他也像皇帝一样笑了笑;温和地说:“是啊。”
朱照煦走到他身边一伸手:“我们走走。上次见过面之后都已经好几年了。”
李真从善如流地与皇帝一起迈开步子。并肩走进书房西边的一道长廊里。
皇帝今天穿一身白衣。复古的样式。看起来舒服又妥帖。微凉的和风从廊里穿过来;吹得他很有些仙气。
走出几步李真回应他刚才的话:“其实想一想;那时候我们还是很幸福的。”
朱照煦侧脸看了李真一眼。说:“我同戴将军谈过了。”
顿了顿;又说:“也知道了会场里发生的事。”
李真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皇帝会这么快进入主题。但在稍稍意外之后他的心里对这个人生出了淡淡的好感——这种直爽总比虚伪的客套好一些;尤其对于他的身份而言。
于是他说:“您看起来并不慌张。”
朱照煦笑了笑:“因为已经过去了十六个小时。说实话;从昨天下午三点钟到现在我都没睡过。我想并非我一个人是这种状态——昨天与会的四十七个人没几个睡得着。你是丢下了一枚炸弹。”
“但我说的是实情。”李真微叹;“可惜人们对实情的感情都很复杂。”
朱照煦默然走出两步;又问:“我们——我是指整个人类世界;真的没有一搏之力?”
李真笑着摇头:“没有。”
朱照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在听了李真的话之后点点头;用走出四步说一句话的节奏再说:“那么我相信你。但是;其他人很难就这么相信你。仅凭昨天那种异像没可能说服所有人;还是会有人……”
他顿了顿:“或者我这样问。如果还有人并不认同你对于这次危机的判断;向那个古神发起大规模攻击;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不会有什么结果。”李真说;“除非一次丢过去几百枚烈风核弹。然而即便是那样子;也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他想了想;看看身边年轻的皇帝;轻声道:“但我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因为那么一来;它就得再对我们进行一次威慑——只不过这一次不会仅仅是在某些人的头上弄一个火环。”
皇帝停下脚步;第一次微微蹙眉看向李真:“……那么?”
李真迎上他的目光;用平静的语气说:“或许它会毁灭掉一两个小国。不是那种偏僻落后的小国;而是那种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国家。须臾之间;片甲不留。”
朱照煦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滞。但他随即将眉头舒展开来。又迈开步子;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真是这样的话……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几乎是必然发生。”李真说道;“我同戴将军说过;傲慢是很可怕的事情;可惜傲慢也是人类的天性。在某些时候这种天性意味着进取心、荣誉感、尊严——是好事。然而在另一些时候……那将是取死之道。”
朱照煦感慨似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是的。这么说来你我都没法儿阻止这件事发生。”
“没错。”李真陪他点头;继续用刚才那种平静得近乎冰冷的语调说;“但这也是好事。人类将更快更清楚地看清现实;不至于浪费太多时间。”
年轻的皇帝第二次停下脚步。他在和风里看了李真一会儿;忽然在唇边露出笑意:“这么看起来。你似乎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
李真一愣。这个玩笑话有些过分——对于一位君主来说。但他随即意识到一位皇帝。哪怕是一位年轻的皇帝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开这种玩笑。
这句话还有些别的意思。
李真看着朱照煦的眼睛;心里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从数百年前开始;皇帝就已经是帝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了;他们的手中并没有实权。然而他想起来的是在摩尔曼斯克王濛同自己说的话——
这是乱世啊。大破大立的乱世……
某些事情在某个阶段。看起来是落后而野蛮的。但如果换一个情境的话。你就很难说得上来究竟是好是坏……尤其是在现在。
于是他轻吸了一口气。说:“陛下不该生在皇室。您也该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皇帝饶有兴趣地反问:“你这样想?”
“是的。”李真又笑了笑;“不过事在人为。”
皇帝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向前走了几步。转换话题。这一次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听起来有些飘渺:“今天早上的时候外交部已经收到了十二份照会。”
李真早有所料地笑了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要求驱逐我。”
“是的。甚至有人要求国际法庭对你进行审判——反人类罪。”皇帝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