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点点头。
隔离带的确是在白天的时候降临的;大多数人都在户外。于是有很多人就再也没回到家里。如今的渝州半城就有大量空置的房屋;成为从前那些流浪者或者居无定所的非法移民们的乐园。
郭包荣继续说:“我家附近那些小区;头两年的时候冷清得都要闹鬼了;晚上一栋楼亮灯的就只有那么十几户。结果到了这两年的时候;楼里面住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到了晚上在外面一看就和从前一样。有的时候我晚上睡醒过来往外瞧;就真觉得还是回到前些年的时候了——”
“那您有没有弄清楚都是什么人?”李真从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可真是奇怪。这种世道怎么还会人越来越多?逃来的难民?”
“不是难民的、不是难民的。”郭包荣摆手;“看样子更像是当兵的。”
这时候女人怀里的小女孩细声细气地喊起来:“妈妈我饿。我累……”
于是女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往路边瞧了瞧;低声道:“咱们歇一会儿吧。”
男人看了看李真。于是李真笑起来:“我也累——那就歇一会儿。”
歇一会儿总是好的。因为几个人坐在某处;总不好什么话也不谈。他们前行了近百米;两旁的楼宇仍旧空无一人。于是在寻觅落脚点的当口李真问:“这里……怎么就看不见人影?是这边的人都跑你们万州了?”
郭包荣摆手:“不是的。你不晓得。这里的人都在南边。因为这里没水。南边才有水的。”
他凑近一家冷饮店的门口;抹掉玻璃门上的灰尘往里面瞧了瞧;然后试着推门。门应声而开。屋子里还算干净整洁。于是他招呼妻子和女儿走进;又试着按墙壁上的电灯。然而此处的电力供应似乎也中断了;他们就只好挑靠窗的位子来坐。
李真也和他们一家三口隔了一条过道坐了;问:“渝州缺水?”
这事儿他还真没听说过。或者说之前在将军府并没有过多关注这种事。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都由庞飞鸿分派给那些官员们做;他最在意的只有和那一位有关或者同类种有关的信息。倘若这里都缺水;那么那一边想必情况也不会太好。他在市中心或许没什么感觉;然而更偏远的区域;大概也同这里是一样的情形吧。
他不禁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早知道自己经验不足;难以承担一城一地的领导者之责;却没想到竟然失职到如此地步。
不过就像他之前问的那样;渝州怎么会缺水?
要知道渝州临江;而且是长江——世界第二大河。这里都缺水的话;那么其他地方还能活人么?
郭包荣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取出行李箱当中的瓶装水抿了一口;又递给李真。李真笑笑;摆摆手。于是他喂小女儿;边喂边道:“是嘛;谁也想不到。谁也想不到长江要断流了嘛”
李真的第一反应便是因为隔离带的影响。这的确有可能。隔离带里面有时间和空间的乱流——时间乱流还好说。如果是空间的话……
那些江水被弄到别处的什么空间里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样一个大问题;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从他回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然而在长达七天的时间里;在渝州这种地方;竟然一场雨都没下。地面都被晒得发烫;空气也干燥。他之前觉得渝州的夏季本该如此;却并未料到竟然是由于缺水的缘故。
郭包荣叹息一声:“不但缺水;还大旱;气温高。万州那边现在天天四十多度;街上都没有人走动了。我家那个小区就在太子湖附近;连太子湖都干得要见底了。”
李真皱起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思绪有徐乱;他又在记挂些别的事情;只好暂且放下这个念头;重新提到刚才那件事:“那么;刚才您说您那边人多;看起来像是军人?”
“看着像。都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冷冰冰不笑也不爱说话;白天晚上在路边乱晃;瞧来瞧。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在监视我……”他苦笑着摇头;“后来知道人家没把我放在心上。”
李真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抓住了一个什么苗头;但还不确切。他看着夫妻俩低头喂小女孩吃了些东西;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么那些人——是不是就在你们家附近那个太子湖旁边走动?那湖有多大?”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什么觉得奇怪了。
如果说长江要断流是因为受到隔绝带的影响;那么太子湖呢?
渝州一带是帝国的四大火炉之一;夏季气温达到四十度左右并不算“极其罕见”。但如果仅仅因为温度高;一个湖泊就要见底……这事儿似乎有些说不过。哪怕因为江水水位降低没有河流注入的话;光是蒸发掉也要好一段时间吧?
更何况他说那湖在小区里;更不见得就是和长江连通的。
郭包荣奇怪地看看李真;皱了皱眉;问:“你怎么……”
李真意识到这次没法儿再用“闲聊”这个借口搪塞过了。于是他又扯了个谎。
“我就是搞这方面的调研的。”他笑了笑;“我毕业之后考的是渝州大学的研究生;在搞大气动态调控——”
这词儿是他乱编出来的。听着神神秘秘;但总能和自然环境之类的东西扯上边儿。
“这次出来就是想要多看看。您知道那东西;隔离带;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只看着;总得想点法子。”他露出微涩的笑容;抓抓脑袋;“我知道自己一个人可能得不到什么进展;但好歹多了解一喧会就多一点。”
郭包荣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赞许地点头:“你说得对。有志气。”
这么一来他说得就更加详细了。很多事情不要李真问;他便自己一一做了补充。
不过李真听了之后;眉头皱得更紧。
事情的确蹊跷……
太子湖是与长江连通的;但湖区面积不算小。从郭包荣的叙述来看;时至今日两者之间的水道也未断流;还有江水在向湖中注入。
于是眼下的情况是;这边的江水——尽管量并不大——流进来;那边的湖区水面却在日益下降。据说有的地方已经见湖底了。
而郭包荣口中那写起来挺奇怪的人;也的确是住在环湖周遭的小区楼房里。
他妻子还补充了另外一件事——某天她外出的时候见到过其中一位。据说力气特别大。大到了一脚踢在路灯柱上;那铁皮便微微凹陷下的地步。
那么就是能力者。
大批能力者跑到那里……
“大批能力者”。而且看起来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真先想起的是那些他曾经在陵县见到的生化战士。这意味着那个奇怪的太子湖或者隐藏着什么内情。
能力者、干旱……这两者似乎很难联系到一起。这意味着或者中间缺少了关键的一环。他思索了很久;但没有弄清楚;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的念头。
于是眼下他面临一个选择——西伯利亚在北;而万州的地理位置偏南。要不要那里瞧一瞧?
几乎可以肯定万州方面同西伯利亚的那群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种联系的建立时间甚至比肖恒更早。白小当也告诉他万州当面的渗透有些严重;这说明在肖恒被转化以前;那群人的重心在万州。(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怪兽
李真闭上眼睛沉默一会儿;然后轻轻出了口气。
总不能当做什么都发生。或者说无论自己有多么心急;总不能在后院还有可能起火的时候便冲到敌人的老巢当中。
那些人的确有可能是生化战士。但并非只有帝国才搞得出来生化战士。要知道在这一方面真理之门的技术据说要领先十到二十年;更何况安若素——那位白骑士;当初就从北方基地获取了大量的资料。
而联系到郭包荣之前所说的西伯利亚一行;他觉得那些人属于帝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倘若这么一群人真的聚集在万州;在距离渝州如此之近的一片区域当中图谋着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坐视不理的理由。
于是他向郭包荣笑了笑:“那我们也许可以继续同路走了。我得那边看一看。”
他本以为还会在在渝州的另外半城遭遇一些事情;却未料到在这里的旅途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这里比不得他那边;似乎人烟更加稀少;街道更加冷清。他们一直走到市中心才又瞧见人群。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用麻木不仁的无神目光看路上的行人。很多人衣衫褴褛;街边更难见巡逻的士兵与警察。
其实两边的本质差异并不仅于此——不仅仅是体现在富有或者贫困这一方面;还体现在这些人的精气神上。
至少在门那边的那些移民还在想着法儿地生存下。他们试着出卖体力甚至生命得到一些东西;而不像这些人一样。浑浑噩噩。李真对于这种差异感到有些疑惑;但在走出这边那道门的时候终于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之前走过来的时候;这边空无一人是有原因的。原来时至今日这里的当政者仍旧对这里的人们采取了某种限制——借道此处的人可以过;而这里的原住民则被限制了自由。他不清楚这样做的用意何在;但很多时候很多决定之所以被实述来;很大程度上就仅仅是因为当政者拍了一下屁股。
在从前这类情况尚不少见;更何况如今这个时代。
而他们在打算经过这里的门往万州的时候;发现那些守门的士兵在从事一项相当古老的职业——收“城门税”。
“城门税”;他们的确是这么个叫法。每个人都得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安然通过;从他们的神情来看做这种事情已经轻车熟路。
而之前他又偶然看到两个兵在搜那些路边行人的身。没有任何理由或者程序。仅仅是叫停下来。然后搜索一番带着“战利品”扬长而。
那么;在这样一个个人财产很难得到有效保障的区域;能够有人有动力辛勤劳动才是怪事。
似乎这里的那位孙将军……还没有切实地表达出自己的诚意啊。
但至少现在李真不打算理会这边发生的事情。他甚至也向守卫那扇门的卫兵缴纳了一些东西;然后同郭包荣这一家三口踏上了万州的地界。
他能够感觉得到。温度的确越来越高了。这里的温度比高楼林立的渝州主城区还要高一些。而现在他们也仅仅是在万州的郊区一带。尚未抵达城区。而一旦到了万州的主城区;因为热岛效应;那里的温度的确可以轻松达到四十摄氏度以上。
就好像真的有一个巨大的火炉被安置在那里。然后朝着四周释放出汹涌的热量。
在路上遇到一辆车;他们搭了上。李真安静地听郭包荣与车主闲聊;将一些信息记在心里。仅从这些只言片语来看;这里的当政者还算得上正常。其实说起来肖恒也可以算正常;甚至是属于比较“有作为”的那一类——在民生方面。
似乎自从三年前他坑了郭包荣一次之后;那个人就再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问题是肖恒从前也算正常。
于是他就只看车窗外面的景色;偶尔同郭包荣交谈几句。两个人打算继续在万州寻找自己的女儿;但李真想要先那个太子湖瞧一瞧。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相熟也仅仅是因为李真是自己女儿的“校友”而已。在从前也许这夫妻玲热心地为他张罗住宿。一尽地主之谊。但在这样一个时代;他们也就仅仅叮嘱李真万事小心;然后就在他们居住的那个小区门外分了手。
从前的门卫门禁统统失效;整个小区看起来有些破败。眼下是上午;但太阳已经开始散发出惊人的热量。远处的景物在升腾的热气当中变得微微扭曲;一根倾倒的路灯柱子横在小区内的一条小径上。
他依照郭包荣之前的指点;踏上右边的一条路。
其实在这里就已经能够依稀看得到太子湖了。湖边密植了一排景观树;只不过现在树木叶片发黄、枝桠打蔫;看起来已经快要死掉。树木枯死总有一个过程;大多应是先落叶;再枯萎。但这些树木的死亡似乎来得尤其猛烈;更像是生命力被一下子抽走了。
李真背着包慢慢走过;手从树干之上划过。
又走几步;转过一个街角;他看见了人。
那些人眼下三五成群地站在湖边来回走动;偶尔会转头相互交谈。如果天气不像现在这么热;如果这些人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一幕还算合情合理。但问题是那些人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似乎也没有超过四十岁。
李真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他们。郭包荣说得没错;这些人看起来的确相当严肃。都是板着脸、抿着嘴;脸上带着警惕戒备的神气;好像在执行某一项警戒任务的士兵。
一个人瞧见了他;于是其他人也往这边看过来。
一模一样的冷厉眼神。带有无声的告诫意味。
李真笑了笑;慢慢退开;回到街角之后。
然后他皱起眉头。
郭包荣的妻子观察得还不够仔细。而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天气很热;这些人也出了汗。相隔十几米的距离;一般人看不清他们脸上的样子;但李真看得清。于是他发现那些家伙的脸上竟然没有汗水。
也许这可以归结为他们都很耐热。然而这些人裸露在外的手臂、脖颈上;却都有细密的汗珠。不是他们不会出汗;只不过他们的脸上的不出汗。
再回想那种死板的表情和与那表情并不相符的敏锐眼神;李真意识到;他们应当是在脸上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