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裴秀这么一说,王戎微微一滞却不过瞬息之间话已出口道:“本王在域外自有领地,前来征战带牛羊何益?这位使者自视甚高,若是看不起本王直接离去便是,本王绝对不会派人为难你!”
燕王司马机依旧横身在那几名异族将领之前,听着身后裴秀如此言语,不由得心中一动,似乎找到了关键所在。方才入营之时自己只顾着注意对方的礼节是如此的不周到,对于营中的状况确实没有多少留意。
听裴秀这么一说,现在回想起来这大营确实奇怪,妇孺所占的比例实在是有些多了。怎么说这里也有几万军队,加上妇孺老少人数恐怕更是多上数倍,偏偏牛羊并没有见到,那这异族军队的补给岂不是有很大的蹊跷?
此时裴秀缓缓说道:“你之部署皆是异族之人,与我汉人可谓仇恨不小。若不是有了极大的生存隐患,就算你王戎是一族之长,域外之王,又如何凭借汉人的身份说服这些少数民族归入我大晋国?”
“裴秀虽然没有调查取证,不过斗胆断言一二也不无不可。裴某料定王戎你不过是虚张声势,今日与我晋国决裂,明日也决得不到汉朝之认可!到时候恐怕汉晋还没有发兵,此地早已粮尽军散!!”
王戎身躯为之一震,眼中现出恶毒神色看着裴秀,各种心思在脑海中不断翻腾着,脸色一变再变!
同时燕王司马机见裴秀毫无畏惧之态,自己身为国家的的王爷自然也不会有所露怯。于是挺直了身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几名异族将领。那几人没有王戎的命令却是不会动手,只是装模做样的围在燕王以及裴秀的周围罢了。
看到王戎的神色,司马机心中一寒,暗自埋怨裴秀这猛药下的毫无预兆,真把这王戎激怒了,恐怕自己贵为亲王也是难逃一死。要知道王戎当年便不是一个好脾气,今日在域外遭逢无数磨难,脾性更是难测,裴秀此举无异于赌博啊!
不想裴秀见王戎如此神态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道:“晋国虽弱,亦不少你这几万人马,汉人更强怎会把你放在眼中?若是想从这浑水中捞取利益,裴某劝你还是收拾行装返回域外的好。”
“不然么————就老老实实坐下来一谈,看看我国圣上是否对你诚心实意!”
这番话说得更是丝毫颜面不留,让王戎脸色更是难堪,偏偏裴秀越是这般,王戎似乎越是忍忍不愿发作,看的燕王司马机颇有几分好奇,少了几分担忧。看来裴秀对于王戎早就有所调查,否则何以一上来便拿出一副教训的态度吃定了王戎?
“裴大人是说晋帝愿意应允我提出的条件?”王戎忍了半晌憋出一句话了,话一出口气势已然弱了七分,站在了弱者一方。
这句话之前,面对曾经的故人王戎装作不识,以本族之王自居。可经过裴秀一番严词厉色后,态度已经开始有了转变,改口称裴秀为裴大人。
几名异族将领在王戎的眼色驱使下先后离开了营帐,偌大的营帐只剩下了王戎,司马机,裴秀三个人。
不想裴秀仍是紧追不放的厉声道:“大晋国只须将你置之不理,便可让你两尽而亡,此时此刻还想无功受禄,唾手得地么!?”
司马机闻言又是暗中埋怨,这王戎明明已经服软了,难道你裴秀是木头脑袋看不出来么!?占据了上风仍是得理不饶人,非要把事情搞得血溅五步才肯罢休!?
只是燕王司马机乃是晋国的亲王,在异族面前自恃身份,心中千思万想此时却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一旦吐露出心中想法,被王戎看出可趁之机,岂非是把自家生死拱手让给他人?
越是胆怯,燕王司马机越是拿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凝神盯着王戎好似随时都可以将其置于死地一般。可心中却时时刻刻在念叨着,千万别把这王戎惹毛了。
王戎面沉似水一字一句的道:“裴季彦我敬你是昔日故友,莫要欺人太甚!须知你所在何地,王某一句话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哦?这边是图穷匕见么?杀得了裴某又如何?你敢杀燕王么?敢与大晋为敌么?!汉强晋弱,你不是吃定这一点早就与汉人联手了,何必在此故弄玄虚?汉国之内智者如云,如何看不穿你这一套把戏?”
“你要知道,华夏大地上在域外横行的那一套并不管用!若是域外仍有你生存之地,此时此刻何不索性杀了裴某啊!!”
裴秀对于王戎的态度呲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喝道,让营帐之内鼓荡一股浩然之气,死死压制着王戎的暴戾之气!
燕王司马机仍然保持英勇无畏的姿态,心中叫苦不迭。这裴秀分明是吃准了王戎在塞外早没了生存空间,因此一再打击试图将其彻底折服。生存诚然是重要的事情,可是也有一句话叫做狗急跳墙。
把人逼得紧了,逼得急了,什么事情都会做出来的。假如王戎失去了理智,又如何使其折服,使其不作出危险的举动?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来不是没有道理啊……
怒火中烧,一脸杀气,王戎双眼充满了血丝,太阳穴青筋崩起老高,眼看便要发作。
正在此时,忽见裴秀扬声喝道:“请进来吧!”
话音方落,大帐门帘撩开,几名异族士卒带头引入了一行老少。为首一名白发苍髯的老者哆哆嗦嗦,手持拄杖支持身体,身后两三名老者彼此搀扶着一一入内,看着王戎不由得泪流满面。
再看王戎身上一阵颤抖,更是涕泣横流跪在地上磕头不止连声告罪,入内的老少正是失踪许久的王戎家人!
第三百一十六章 攻守(上)
当年王戎发兵北出塞外之前,将家族老小托付给了步兵校尉阮籍。那个时候阮籍被司马氏重视,却自甘堕落不愿意为司马氏出力,因此虽然官职有的,可生活却是酗酒无度。
醉舞狂歌,醉生梦死,这是阮籍的生活写照,如此状况下要想照顾王氏一族似乎是颇为困难的。
好在那个时候魏国讨平了异族之后许昌仍是稳如泰山,各方面形势尚算乐观。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军的各方侵袭,渐渐的中原地带开始发生了混乱。各大世家都难以脱身,少了王戎这家中接班人的王氏一脉又如何能够幸免于难?
投身戎马的纷纷战死沙场,朝中任职的也开始四处调遣。人是调配的天南地北,可家族老小都是要留在许昌的。司马氏对于朝中大臣世家都是如此态度,借此来保障外出官吏的忠心度。
但随之而来的许昌之战,便让这些完全乱了套。司马炎一心要北上开国登基,对于随行之人都是精挑细选。那王氏精英不是身在外地便是战死疆场,余者在短促的时间内根本无法与各大世家竞争,自然而然的不在司马氏重视名单之内。
好在阮籍早有先见之明,及时率领阮氏之人带着王戎家中的老弱病残离开了许昌,自行前往河北隐居。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各顾各的逃生,谁会在意这些事情?因此晋帝司马攸虽然做了最大的努力,却是毫无成效。
阮籍定居河北,却是与裴秀相聚甚欢,因此对于王戎家族老小的下落,裴秀早已成竹在胸!
这是用来感化王戎的必要手段,更是在晋帝司马攸面前争取活命机会的重要筹码!王戎这支三四万人的异族军队对于晋国有多重要,裴秀手中的筹码只会更重要!
以晋帝司马攸等人的意思,与王戎保持合作,彼此互相支援攻守同盟乃是最佳的结果。可在裴秀眼中这不过是下下之策罢了。
王戎分明就是在塞外难以生存,又想保持自己手中的权势,因此才施展这左右缝隙之术。
能够判定王戎的根底,晋帝司马攸等人的要求未免过于客气了。汉军对于王戎绝对没有好感,因为汉军的目的只是稳守辽东,没有必要增加自身的变数。那王戎如此状态,汉臣之中也必然有人可以看出蹊跷。
因此王戎的选择只能是弱小的晋国,既然如此裴秀何必与你客气?
被裴秀连番刺激的王戎眼看就要暴走,忽然看到一别数年的家人老小,一股怒气顿时化为虚无,与家人拥在一起抱头痛哭,哭诉这些年来的别离之苦,一解思亲之愁。
戏剧性的一幕让燕王司马机连连点头称赞,抬眼去看裴秀的眼神中饱含对于这智珠在握的绝世智者之敬仰之情。王戎当年是何等性格不重要,现在是何种脾性也无所谓。
以家人作为交易的条件之一,可见王戎孝心仍在,甚至更甚从前。在这种情况下突然的露面,不仅对王戎是一个冲击,对于王戎一家人同样是一份惊喜!多少年来,家人因为王戎的不幸“殉国”而饱尝冷眼,尝遍了世间苦,迁徙痛。
如今死者复生,恍若隔世一般的没有人能够控制情绪,全家老少都在尽情宣泄着……
裴秀以目视燕王司马机,司马机会意的点了点头,二人悄然离开了中军大帐。离开了营帐,外面的异族战士们有许多都不知道内中发生了什么,好在裴秀早有交代,此行带来了许多经常与异族人久打交道之辈。
不用吩咐,自然有人解释为何这王帐之中哭嚎不断,一些异族将士得知事情始末,也都纷纷落泪。
远离家园,背井离乡,如今的他们与当年的王戎何其相似?
“裴大人高世之智,明镜不疲,本王钦佩不已,不虚此行矣!”燕王司马机由衷赞叹,发自内心,并无丝毫矫饰之情。
裴秀微微躬身道:“燕王豪气冲天,勇猛无双,下官也是大开眼界啊!”
燕王司马机闻言知道裴秀指的乃是自己在方才王帐中的表现,嘴上连连谦虚着,心中却是一丝侥幸。若非自己为了撑住面子死扛不退,恐怕早已坏了裴秀的大计。看来与聪明人冒险,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啊。
“不知燕王观此异族之兵如何?”裴秀与燕王司马机随意走在军营之中,四处打量着随意问道。
燕王司马机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异族之人非我族类,然非常之时自有非常举动,塞外情况虽然尚不得知,若能用此等兵力取代汉军,我大晋北方当压力骤减!不过么……这王戎……”
裴秀微微笑道:“王戎已然不是昔日之辈,不过如此形势下仍可信任,裴某自有手段使其为我大晋效忠。不过燕王坐镇于此,日后却是要多双眼睛才是。我看汉军盘踞辽东必有图谋,速速平定此方也好与汉人谈和。”
燕王司马机想了想道:“若能平地此地,汉人真的愿意与我大晋握手言和?”作为司马氏的骨干,更是朝中的亲王,司马机对于目前的形势自有一番判断。
就算汉军不与晋国和谈,晋国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反攻中原。因此想让汉人肯坐下来,必然要有其因由,只是目前看来似乎还没有这般的机会。击退辽东的汉军,在眼下双方尚无任何交涉的状况并无不妥。
但若因此而激怒汉人,使得日后的交涉徒增困难,其利弊衡量起来似乎也难以拿捏。
对此裴秀深有同感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唯有奋力争取有利筹码,至于汉人如何想法并非我等能够左右。平定辽东之事,对于我晋国发展也是大大的有利,更可借此机会在辽东建立水军,探索海路,仿似汉人一般广开商路,以此丰国!”
“嗯?裴大人此意可曾与皇兄说过?”燕王司马机闻言一震连忙问道,虽然汉朝以商业兴盛,但不代表在晋国能够依样画葫芦。要知道商业对于儒家的冲击是巨大的,而司马氏全依赖世家豪族的支持才能有今日的帝国。因此引入商业,模仿汉人成功之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裴秀压低声音道:“裴某也知兹事体大,并未曾对人提及此事,却不知燕王有何看法?”
燕王司马机神色古怪的看了裴秀一眼,沉思不语心中翻滚不息。晋国的国力自己是清楚的,民生与军务难以两全的状况仍然没有解除。换句话说战事不断晋国的民生政务只会持续恶化,想要让内政恢复上扬的状态,付出的代价却是军事上的疲弱。
国家可以利用的资源只有那么一点点,拆了东墙补西墙最终累死了自己,对于改变现状毫无作用。
想要提高国家的实力,增加各项收入,又不劳民伤财触碰国家的底线,这谈何容易?
燕王司马机身在辽东之地,可心中始终是放心不下,多方筹划解决之法,仍是收效甚微。晋国开创了新的国家,同时也继承了魏国的残破,许多问题在魏国的阶段已然成为了顽疾,难以治愈。如今依靠这些顽疾才成立的晋国,又如何能够真正的解决问题所在?
裴秀的提议若是在朝堂之上说出,必然会遭致杀身之祸!管你是闻名天下智者,还是你裴氏实力如何,触及了世家豪族们的底线,意图颠覆整个国家的结构阶级,如何不与你拼命?
那汉朝乃是因为刘禅身为一国之君,又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一时国家凝聚力皆在一人身上,朝中群臣摄于杀戮之威,恐于亡国之事,因此才成就了今日的汉朝。这是多方条件结合在一切,方才有的结果。
将其移植到晋国身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燕王司马机也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