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袤涵养甚佳,没有丝毫动气之态,反问道:“一个时辰之前发生何事?老朽真是糊涂了啊……”
“你!……”杨珧素来也是机灵人,可因为凑集粮饷这事儿闹得焦头烂额,一脑门子官司,此时根本就是强压火气罢了,见郑袤定死了耍无赖,眼看便要发作。
只是晋公便在身前,如何敢发作?
“嗯?尚书大人此言差矣,我与潘中书皆是在场,难道是我等信口雌黄?”孙楚对于构陷他人的门道十分精通,此话一出已经把郑袤装在了套子里。
事实是什么几人都是清楚,等到水落石出,郑袤这抵赖的罪行无疑是欺辱晋公,藐视群臣,传将出去对于声名必然是不小的打击。
郑袤嘿嘿笑道:“潘中书既然看得清楚,那不如潘中书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锋直指潘岳,这郑袤在朝中几十年也不是吃素的货。实际上人们总是认为离开朝堂的群臣是聪明之人,因为懂得避开祸事。可留下之辈也未必就是笨拙,没有几把刷子,如何在逆境之中屹立不倒?
潘岳心中尚在盘算对方的后手,像是郑袤这种老臣平日里除了自家的公务便是不闻不问,可越是如此之人,越是深沉无比。郑袤在朝中混了几十年,可不是什蠢人,若是没有后手,怎会如此?
“哈,此事我与孙楚大人皆是看得清楚,杨大人直说无妨!”想不清楚,潘岳索性也不去再想,眼下事情逼道这里,可不是犹豫的时候。
见有潘岳撑腰,杨珧一腔怒火终于是有了宣泄口,当下道:“我奉晋公之命,请老尚书调拨粮饷,老尚书却是以圣旨为借口拒绝,这事儿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看着义正言辞的杨珧,郑袤禁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这事儿老朽也是记得,不知有何问题?”
此语一出,司马炎脸色不禁微微一变,郑袤既然承认事实经过,看来是确有其事的。
杨珧更是兴奋道:“既然老尚书也承认此事,还有和话说!”
郑袤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敢问晋公所言之无悔,可是此事?”转过身去,郑袤手捻须髯问司马炎。
司马炎眉头一皱道:“听到杨大人之话语,此事应是不差了。”
郑袤见状摇头道:“晋公身负百官厚望,却是如此是非不分,老朽无言以对,告辞了!”
说完这句,郑袤也不管其他人如何目瞪口呆,竟是一甩大袖,起身便向外大步走去,丝毫没有停留和眷恋之意。
潘岳身体一颤,心想这郑袤究竟有什么后台?竟然如此大胆?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就给晋公黑脸?
孙楚倒是一连嘲讽之意,冷笑连连,似乎料定了郑袤的下场。
杨珧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开心之极。
司马炎脸色一变,旋即叫道:“老尚书请留步!”
郑袤闻言止步转身,看着司马炎一脸铁青,竟是气得不轻。先前被潘岳等人挤兑郑袤也是淡然处之,此时不知为何竟然如此气愤,见者无不感到奇怪。
司马炎几步走上前来,对郑袤抱拳道:“老尚书乃是国家栋梁之臣,今日愤慨必是事出有因,司马炎愚钝,还请老尚书大人指教一二。”
此举又是出人意料,司马炎竟然向这度支尚书请教,如此卑微身份,如何不令人震惊?
见司马炎还有一副礼贤下士,进纳良言的胸怀,郑袤脸色倒是有了几分缓和。可潘岳,孙楚,杨珧三人顿时是脸色大变!晋公本是给自己做主的,可这郑袤老儿不过是吹胡子瞪眼,就让晋公换了态度,这般手段还真是让众人望尘莫及!
司马炎态度诚恳,郑袤一分面子也是不卖,就站在当场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家有国家之法度,晋公也是通晓律令之人,缘何因这干残废之人窃窃之语,便被其蛊惑?”
话一出口,还没说什么内容,已经把潘岳,孙楚,杨珧打成了残废之人,听得三人顿时气炸了肺。
潘岳心道:“郑袤啊郑袤,既然你如此狠毒,那怪不得我潘岳了。哼,且看你是否过得了眼前这一关!”
郑袤倨傲而立,司马炎虚心纳谏,魏国朝堂硝烟再起,是否因此会改变国家的命运?
第二百零六章 觉悟(上)
“国家库府,非是陛下之旨不得开之,此乃明文之令,杨珧肩负调集军饷之重任,竟是不知,更是以府中管家负责此事,此等不识法度之人,比残废之人如何?!”声若奔雷,面色红润,郑袤站在司马炎身前冷冷喝道。
司马炎闻言一震,转首去看杨珧。郑袤这话虽然说得是杨珧,可下达旨意的人不是同样不精法令?此语不仅仅是说杨珧,更是给司马炎敲打了一下。虽然司马炎你权势之大天下无双,可毕竟你还不是皇帝。
既然你不是皇帝,那么有些明文规定的事情,是一定要遵守的。你若不遵守,对方用律法相抵,道理站在哪一方便一目了然了。
司马炎这么想着,潘岳却是有了些许喜色。像郑袤这等老臣,最为突出的一个特点便是过于固执和古板,从道理上你这么说话自然是无懈可击,可从人情世故上等若是得罪了晋公啊!
孙楚上前半步道:“普天之下谁然不服晋公旨意,郑尚书此话未免过了吧!”
潘岳的想法是如此,孙楚想的也是不差,这个时候让郑袤把话说的死了,自然就把晋公得罪透了。纵然你再有道理,可得罪了晋公,还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郑袤冷笑一声道:“陛下多年不理政事,天下贤愚共知,纵然晋公众望所归,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孙大人你乃是知书达理之人,难道连这小小的道理也不懂么?”
不想郑袤如此言语,孙楚闻言顿时一滞,脸色一变道:“朝野之中无人不心向晋公,如何有人敢……”说道一半,见郑袤轻蔑之眼神,孙楚不禁恐惧万分。
那轻蔑眼神之旁,是晋公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却是无比的冰冷。
“老尚书之言甚是,若非老尚书提点,险些误了大事!”司马炎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晋公志在天下,眼下非常时期,自当谨小慎微,勿使有心人从中生乱才是。潘岳身为中书,孙楚亦是近臣,此二人与晋公朝夕不离,然目睹杨珧之荒唐竟然不奏与晋公,反倒是指鹿为马,以此中伤老臣,有此等奸佞之辈阻碍视听,晋公如何可成大业?!”
郑袤一击奏效,趁热打铁,一字一句宛若利剑,听得潘岳,孙楚,杨珧三人毛骨悚然。
三人之所以有信心借司马炎之手干掉郑袤,不外乎是郑袤抗拒司马炎的旨意,而推崇魏帝曹奂的圣旨。
对于司马炎的心思,朝中群臣早就是知晓的,郑袤此举无异于是阻碍司马炎想称帝的大业,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
不想郑袤的出发点同样是司马炎称帝的大业,这个时候魏帝曹奂大势已去,司马炎诚然可以呼风唤雨。可是篡位窃取曹家的基业,就算是在司马氏内部之中,也是有不少人担心引起过多的非议。
若是司马炎逾越了一些明文规定,自然群臣不敢违逆,可难免遭人非议,因此落下了话柄。舆论的力量是强大的,尤其是对于百姓,而百姓又是国家安定的基础,就算司马炎再想登基成为皇帝,可也不愿意在一群反对声音下如愿以偿。
因此郑袤的话语和立场不仅仅是占据了“正理”,更是切中了司马炎的要害,说到了内心深处!
想完成登基大业,如此孟浪行事是不行的。
这不过是最为核心的问题,甚至还没牵扯到杨珧“业务能力”的问题,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就算立场相同,可郑袤的见解无疑比潘岳等人要深刻无数倍,甩开几条街。
接下来剖析的为何会产生问题,答案很是简单——潘岳,孙楚等人是小人,对于司马炎大业有害无益罢了。
潘岳冷汗直流,此时方知这老头儿的厉害,心中更是懊悔,为何要管杨珧这摊子乱事儿。不说粮饷的问题解决不解决,现在惹了一身麻烦,看晋公那醒悟的表情,事情……恐怕是不妙了……
到了这个时候郑袤依然说个不停,从古到今的开国明君都是说了遍,可宗旨不外乎一条。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再圣明,都离不开贤臣辅佐,良臣献力,没有一个皇帝带着一群/奸佞立国的。
你司马炎就算是当世无双之人,可身边都是潘岳这等小人呢,又如何成事呢?
司马炎静静的听着,不断反思郑袤的话语,其实这些话自己是最不喜欢的听得的。可此时此刻,不知为什么又是如此的新鲜和悦耳。难道是自己不懂得这些道理么?
当然不是,是自己一时忘记罢了……
可为什么没有人提醒自己保持警惕,时刻自勉做的更好呢?这就不用说了……
潘岳等人很想辩护一番,可之前信誓旦旦的以为落下了郑袤的口实,如今看来确实作茧自缚,竟然没有给自己的狡辩留下一丝余地,这是最让人头疼的。
性命姑且是保得住的,毕竟数年的情分在那里。潘岳等人虽然没能提供什么良言,却也给司马炎带来了无数的欢乐。
但疏远想必是免不了的。
朝堂是无比残酷的,被晋公疏远了,等若潘岳这一派系都要失势。其结果是什么简直是难以想象,而郑袤这一派一旦上位,又怎会放过自己?
等郑袤长篇大论结束之后,又是来了一记重击。国库之内的粮饷虽然有,但不能轻动了,因为那是最后的钱粮。若是真要动,也要请圣旨来动,掏空国库的“罪名”不能落在晋公头上啊!
从始至终便是郑袤站在晋公的角度上,设身处地的为其着想。这一下子,潘岳等人彻底的成为了从中挑拨的小人。
……
潘岳一脉失势的消息传来,张华很是欣喜,又是悲伤。晋公更是使人邀请山野之间的名臣入朝为官,包括之前那批“致仕”的老臣们。这其中没有裴秀,也没有张华,原因很简单,司马氏对于这二人是失望的。
尤其是潘岳失势之后,更加的失望。
潘岳这等小人都能在这朝堂之上蹦跶这么些年,身为司马昭智囊的裴秀和张华,必然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其他人可以召回,唯独此二人难以放过!
失意至极,张华只能借酒浇愁。而饮酒,最佳的地点无疑是阮籍的家中。
阮籍饮酒一向是放/荡的,对于潘岳等人的事情,其实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晋公偏偏是因为若不是阮籍把筹集军粮这事儿推脱掉了,恐怕杨珧等人的丑恶行为还是难以暴露的。
可话说回来了,阮籍又不是能掐会算,谁知道杨珧,孙楚,以及潘岳这么大的权力,竟是不通晓国家律令,依照个人想法去随意做事?
阮籍倒是推脱,可司马炎不干,你阮籍不爱名,又不爱官,可毕竟你是有名之人,更是官籍在身。你不要金银,那我赐你不可推脱之物好了。
酒,司马炎赐给了阮籍百坛好酒,据说是宫里的。
宫里的就是晋公的,连那曹奂也是如此,不过是司马炎没有合适的时机罢了。
若是有心人必然借此功劳上位,可阮籍根本没有这个想法。若是想上位,自己当年早就抱上司马懿的大腿扶摇直上了,还会等到今日?
人们往往因为受到赏赐而感到荣耀,可阮籍却是无比的悲伤。这酒是好酒,宫中御酒怎能不好?
可下令赐给自己的却不是宫中的主人魏帝曹奂,乃是晋公司马炎。潘岳等人的下台预示司马炎离着那一天更近了一步,斗争不会因此而结束,因为这魏国之内还有忠心曹氏之人,而不被司马氏接受的人若想出头,唯一的出路也是……
当落魄的张华,遇到了枯寂的阮籍,不知会有什么火花迸出。
战斗不过刚刚开始,敌人却是更加的强大……
第二百零六章 觉悟(下)
魏国淮阴太守施浪再次战败,手下兵力仅存三千余人,已经是不敢前往海西救援。偏偏这徐州兵力都跟随杨骏南下,只能坐等海西沦陷了。魏国各地将领都认为海西必定苦战连连,不想海西被围困了七八天,竟是没有发生任何战事……
不攻城,可蜀军很是忙碌。
由于对海西各村镇的百姓富豪毫无侵犯,这些百姓和富豪也是感恩的。海西城进不去,自然躲不过这兵锋了。能活命都是阿弥陀佛,没想到蜀军竟然比魏军的军纪还要严格,作风更加的正派,这还不是奇迹?
甭管你是富豪还是盗匪,以前你怎么活动,现在还是怎么活动。蜀军对于百姓的生活,蜀军才懒得管你。
捡了条命,而且生活的更加稳定,虽然只有七八天,可百姓与土豪们也不是蠢人。自然有村中的耆老和土豪组织钱粮牛羊犒劳蜀军。这是感恩也是施惠,只要一个念头,这近两万蜀军随时可以让海西城外的百姓土豪成为死人,更别说那各家各户的财产了。
这个时候用犒劳蜀军的名义,送上钱财,乃是破财消灾之意,更是懂得做人。蜀军要的便是这个效果,抢掠烧杀那太简单不过了,可比起这些,收服人心更是难得。
陆机很清楚,想在魏国境内立足,依靠的不是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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