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一眼。数月不见,他的气度更加阴郁,说话声音更小了。
“子柔先生为何如此说呢?”
蒯良道:“周瑜八月初已撤军江陵,异度八月中已返回襄阳,飞侯在当阳屯留近一个月,在做什么呢?”
嗯?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之意,很快地回答道:“子柔兄亦知,我长沙水军在江陵方当新败,先生推荐给我的陆兄弟也不幸战死,不得不仔细安排,以防大变啊!”
蒯良道:“飞侯属下,高士济济。子云虽亡,对飞侯亦无关大局啊!”心:“你追认他为将军,这也罢了。可是在当阳为他设摆灵位,祭奠亡魂二十日,未免做作得过分。”
“无关大局?不,不!”我心中一激动,猛然摇头,声音也不禁高几度,“陆兄弟少年高才,奋发昂扬,是我长沙军后起的优秀青年将领,也是我长沙阵亡的第一位将军,自我以下,长沙军民无不悲痛欲绝,恨不代死。怎么能说是无关大局呢?”
蒯良微微一哂,心:“还跟我装蒜。”
徐庶道:“我主爱惜部下,胜逾自己。长沙新军重组,训练未精;而且为了个大局,我主忍痛同意为刘景升和孙仲谋安排议和之事,这很需要花功夫。”
蒯良道:“可是飞侯晚到半月,襄阳城中形势已变,元直可知道么?蔡氏重掌大权,蔡瑁不顾廉耻,竟频频向曹操献表献宝,媚态可鄙。襄阳眼见将落入他人之手,飞侯你却遥遥坐观……唉!”
徐庶见双方都有点激动,忙道:“这个我们已有所料,子柔先生。就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早到。”
蒯良道:“元直,这却为何?”
徐庶道:“忠信军与我主联手,击退强敌周瑜,声威大振。刘荆州表面纵然不言,心中必怀疑忌,如此则蔡瑁重起掌权,分蒯氏之势,已呈必然。而且我料刘景升对目前状况下能否赶走曹操军,根本全无信心,若我军与异度兄同回襄阳,势必更启他之疑心,同时刘荆州素知曹贼恨我主入骨,不免要以为是我们阻断了他襄阳与曹操议和的可能。”他微笑着注视蒯良,“现在的情势不是很好么,刘荆州若非知晓求和无门,岂将精锐大军慨然交付我主?”
蒯良一怔,心:“原来你们早就策划好了,要夺取前线的军权。不过,这么倒也不为过。”他本来担心的只是我意气用事,不堪携,如今我军思虑如此周详,他反而放心了,口气顿时见缓,说道:“元直所言固然有,但蔡氏……”
田丰道:“子柔,在来襄阳之前,我们也商议许久,其实尚有另外一个可能,曹操乃极其奸诈之辈,倘见我两家联手,硬攻无益,反以和议相间,分化瓦解我联盟之势,子柔你,刘公他能抗拒诱惑么?”
蒯良对田丰十分客气,拱了拱手,示意领教,然后才低下头,阴着脸了一儿,叹道:“就算刘荆州不肯,蔡瑁一族也必竭力撺掇怂恿,唉,我对蔡德珪失望已极,不到这危急时刻,他竟然企图卖主求荣。飞侯,眼下樊城军中多是他族人亲属,你要当心。”
杜似兰道:“是啊,我们在樊城,多遭张允、蔡勋等掣肘压制,若非蒯别驾及时赶到,前几天小玉就闹起来了。”
我点点头。虽然心里别有法,但时机不到,却不用现在跟他们说。
蒯良又问我江东的情况。
我告诉他已经通过朱治与孙权搭上关系,孙权回复虽然比较含糊,但却默许长沙的战船通过江陵水道北上运送粮草战士。
蒯良甚为高兴,一直沉郁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最少,现在不用两面受敌。
最后他问我去樊城之前是不是先进襄阳城一趟,许多荆州官吏、大族名流都来拜我,看看力保襄阳的英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我考虑一下,还是婉言谢绝了。又不是三条腿的猴子,做什么秀啊!再说这时候大鸣其鼓地去襄阳,除了引起襄阳实权阶层更大的失落感觉,进而树立起更多意不到的妒敌之外,对局势毫无帮助。至于搜集人才,更需悄然而动。
和蒯良商量完毕,送走他之后,我急问杜似兰:“兰妹,现在前方的军情如何?”
“一个月来,曹操的援军分批而来,以夏侯惇、曹仁、徐晃、于禁、乐进、李通六将为首将,刘晔、赵俨等护军,十数路军马汇聚新野远郊,加上前军张郃部,总兵力达到六万之众。曹操亲自在南阳宛城坐镇指挥。”
我道:“曹操身边,都有谁为他谋划?”
“郭嘉为军师祭酒,荀攸、贾诩为谋主。”
啊!我暗暗厌恶,居然是这三个家伙。
“曹孟德这次南下的决心很大啊!主要谋士全带到南阳,四大将中,居然同时出动了两个。”田丰对曹操的用兵非常熟悉,听到这里忍不住发言。
我道:“可是为什么他突然袭击新野呢?放着袁绍这等大对头不去趁热打铁,不是太冒险了么?”
大家都点头,深有同感。
徐庶叹道:“曹军刚解决了刘备,又在洛阳令张燕吃了大亏,把他赶回河内,暂时无力再犯。自然气焰嚣张,有恃无恐,以他们现在这种兵力士气,若不是我们来到这里帮忙,襄阳恐怕很快就被他们攻克吧!”
我默然无语。
刘备就这么死了,无声无息。
在当阳的一个多月,我几乎都处于一种没有着落的心境之中,机械地做着各种事,应付着各种人。
我的脑子里,好多天都无法接受刘备、张飞这帮人就这么死掉的事实。
是真的么?
鼎立三国一足的刘备,创建蜀汉王朝的大汉皇叔,就这么简单地被扔进了历史博物馆?
太奇怪了!
太不可思议了!
太不可能了!
田丰道:“是啊,我曹操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然这边战事拖延久了,河北、河内缓过气息,他非常困难的。”
我看他一眼,这老头怎么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徐庶心中一动,道:“元皓兄的意思是……”
田丰微笑道:“虽然曹孟德将是我军最大的心腹之患,但目前对双方来说,都还没有到要决死一战的时候啊!”
徐庶轻轻颔首,领到他的法。
我振作了一下精神,问道:“樊城现在有多少军马?”
杜似兰道:“樊城原驻军八千,是蔡瑁孝廉军的孝字营,全是步兵,由县令张允、孝廉军校尉蔡勋指挥。小兰下属,有两千军。我主率忠字、义字两军入驻之后,个城里,差不多应该有近三万军马了。”
徐庶道:“樊城城小,恐怕装不下这么多兵马,樊城之北三里处有一要塞兵城,名为郾城,可以驻军,我看应该先分一军驻扎在那里,以为监视之用。”
我点点头,心:“有这么多人,足以与曹军打一打了。”
杜似兰道:“不过荆襄的士兵一向安逸惯了,据我观察,无论士兵还是将领,他们的战斗力都很弱,远比不上新野军,人数虽众,能打仗的恐怕没多少。”
我又点点头,心思被她看出来了,所以特意要点醒我。
也是,襄阳能打仗的现在都被江东军隔离,在江夏郡苦守呢。襄阳、樊城这边原来都是后方,十年未有大战,平日又没有名将进行有效的训练来保持状态,军队如何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徐庶问道:“杜营主,新野守军情况如何?”
杜似兰道:“霍峻虽然守意坚决,但毕竟兵寡将微,他手下只有四千人,现在看来已经快守不住了。”
“新野至今尚能一战?”徐庶对这事感到特别奇怪,按双方的综合战斗力相比,新野小城相差悬殊,应该不可能守这么久。
“是啊,军师。”
“这些天里,曹军攻城几次?”
杜似兰算了算:“按霍将军的战报,大概是三次大攻,小型攻击十余次。”
“奇怪,怎么如此之少?曹军莫非顾忌什么?”
“军师神算。”杜似兰看他一眼,笑了,“本来曹军恃强凌弱,自然尽快攻下新野。但张郃军于首战奇袭中便失了大将高览,不知新野城中虚实,未敢轻动。十天后夏侯惇率军赶到,大发脾气,不听张郃、赵俨劝阻,自引大军发动攻击,却又在离城十五里时被霍将军纵火相攻,损失较重。这两仗下来,曹军士气受到严重挫折,新野又有十日安宁。直到近几天曹仁、徐晃等军大集,曹营士气复振,才又组织了几次强攻。”
我道:“离城十五里,莫非是博望坡?”
杜似兰大奇:“正是博望坡,主公怎知?”取出一份地图铺放地上,请大家来看。
我有点尴尬,又漏了。
徐庶看我一眼,解围道:“主公这一年找了许多各地地图研究,这个不足为奇。”细看那地图,心里暗暗诧异:“新野城外,一马平川,也就博望坡两山夹道,草茂林密,地势较为险要,主公久经战阵,熟知韬略,也就罢了。霍峻何以居然也知道在那里设下埋伏?”
他昔日在襄阳一带停留多年,担任长沙军军师以来,又多方搜集研究孙氏、刘表、刘璋等敌友势力的资料,对刘表集团里的人才情况非常清楚。徐庶知道,霍峻此人颇有军政素养,治郡县,修桥开渠,训练士卒,统驭军队,都很有办法,但要他出此等奇计取胜敌人,似乎不太可能。
问杜似兰,杜似兰道:“此事似兰正要禀明主公,霍将军有位朋友,襄阳人,姓罗名蒙,极有计略,博望坡一役,便出自他手。”
哦?
座中其他几人全都现出讶色,他们刚看了这一策略的个过程,各自心下自忖:“若要是我,能不能设计出这么一个胜敌良策呢?”
我问道:“霍峻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庶笑道:“主公别打他的主意了。霍峻这个人是荆襄八郡中正在崛起的少壮正统将领,仕途正顺。而且他和江陵的聘、江夏的黄祖一样,也是个坚定的本土派。不管曹操孙权,还是长沙成都,无论是谁,只要侵害到荆州的利益,他都坚决反对。”
我微感失望。
杜似兰道:“主公,依小兰之见,霍将军十分信赖罗蒙先生,而罗先生,却对我军深具好感。”
我看看她娇俏的脸蛋,心:“是对你深具好感吧?”
杜似兰被我看得脸上微热,偏过头看向徐庶,掩饰窘迫,道:“主公、军师若将霍将军纳入麾下,就先得说服罗先生。似兰曾与他书信往来,颇为相知。若主公信得似兰,我愿去说罗蒙。”
我脱口而出,断然拒绝此议:“就算他智绝天地,我也决不拿你去做交易。”
杜似兰大概没到我忽然来这么一句,以她智慧,一便知道了我脑中正在转动的念头,顿时满面通红,低头不语,心头一股火苗慢慢燃烧开来,燎烤着五脏六腑,道:“主公原来竟然如此爱惜于我。”
徐庶和田丰对看一眼,心:“莫非他内心真正喜欢的,是杜营主这种成熟的女子?”
我帮助桓袖逃婚,田丰本来不知。不过这次因为静观襄阳事态之变,长沙军在当阳停留日久,田丰每日与我和徐庶一起处军务,彼此共事非常愉快,双方多次沟通讨论,有次谈到后方各位官时,我和徐庶才把这个秘密告诉田丰,和他一起商量许久。
田丰道:“主公,说服罗蒙先生,未必要杜营主以美色相诱,我们可以看他喜欢什么,慢慢打动他就是。”
这老头脾气直,到什么就说什么。
杜似兰抬起头,红着脸道:“主公,不光是他,自主公破格拔张神医为长沙太守之后,襄阳朝野都非常震动,适才蒯良大人也说了,很多人见主公,便是为此。罗蒙先生乃是一位有大志的才士,他很喜欢我军的朝气和开放,所以信中言辞,颇有结纳靠近之意。”
我看看他们神情脸色,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事又不能解释,越描越黑,只得干咳两声,问道:“哦,那他现在何地?”
杜似兰道:“随霍将军仍在新野。”
我道:“新野郭小城弱,非是用武之地,我们与曹军作战,大概要在樊城之外。该让他们撤退了吧?等他们撤退到樊城来,兰妹再跟他们细谈不迟。”
“主公说的是,曹军最近的攻城虽无大效,但新野已颇感不支,前日的告急快马来了两趟,请求襄阳速派援军。”
我道:“怎么,襄阳一直没派遣援军么?”
杜似兰道:“派是派了,可是只派出了一千军,而且行动缓慢,现在估计还没赶到新野。”
我道:“怎么这样?”
杜似兰道:“樊城令张允与霍峻将军素来交恶,能派出一千人,已是刘表不停催促的结果了。”
我大感恼火:“同舟共济的时候还干这事,不是要急着去寻死么?刘表怎么也不管管?”
杜似兰微笑:“主公你说,现在刘荆州敢管蔡瑁一党么?”
徐庶道:“是啊,主公,蒯越虽然击退了周瑜,可大家都知道那是因为有主公你的帮忙,而且蒯氏损失惨痛,蒯祺伤重而亡,其他蒯家嫡系的军官也损失了不少,所以表面上蒯越高了声威,实际上刘表对他的能力却已大生疑虑。他现在不用蔡瑁,还能用谁?而且他疑心又极重,要在蔡、蒯二氏之间摆弄平衡,这种时候自然不为一些小事去责罚蔡瑁的外甥。”
我道:“小事?贻误军机,增援不力,这是杀头的罪名,居然是小事?”
徐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