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病重,请来神医;蔡瑁病重,返回襄阳。这俩人怎么突然都病了?搞什么鬼?”
韩当摸摸满脸的黑胡,道:“真是古怪,难道真如公瑾所料,阿飞与蔡瑁早有勾结?”
程普淡淡一笑,道:“义公休得听公瑾胡言。”
韩当翻起眼看他:“怎么,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很蹊跷么?江陵和长沙的两位主将同时病倒。”
程普道:“义公啊,你不,荆州军自去年六月起,围困长沙近半年,直到年底才解围而去。久战之下,必生患疾。依我看近来荆中、荆南一带瘟疫渐行,与此不无关系。这种瘟疫流传极快,阿飞和蔡瑁一起染上,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韩当摇摇头,虽然程普说得也有道,但没把他给说服。
“这未免也太凑巧了。”
“义公,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月了,不管如何,现在江中的冰都化了,又有这么好的机,也该动手了。”
韩当唔了一声。
孙权看看他们俩一眼,站起身,走出帐去。
他登上大营前的一个箭台,手扶箭垛,向西方看去。
浩瀚长江滚滚而来,裹携着丝丝润滑却依旧刮骨如刀的清风,带来了早春特有的清新。
春天就要来了。
那边,就是荆襄八郡!
刘表,我来了。
他左手忽然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这口剑长四尺二寸,重四斤二两,是他新近所铸,取名为“复仇”。
复仇,是的。
杀父血仇,不共戴天。
为了这一天,他和兄长足足等了十年!
刘表、黄祖,我要用这口复仇之剑,将你们一个一个碎尸万段,以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当真被公瑾料中?蔡瑁早与阿飞暗中达成某种协议,有意将江陵送给长沙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大仇固然要报,但经略荆扬,一统江南,伺机北图中原,成就霸业,是兄长,也是自己一直藏于胸中的夙愿。
要达成这愿望,就要先剿灭刘表,攻占荆州。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孙权呕心沥血,和吕范、朱治秘密商议,制订了一个“明攻江夏,暗取长沙”的方略。
他的心腹,幼年同窗朱然成为这一计划中的关键棋子。
按孙权的预计,江夏一旦开战,江陵必然空虚,早已觊觎在侧的长沙军定趁机全军出动,攻击江陵,而这个时候,朱然就可以行动了。
去岁之末,孙权派出朱然为使赶赴长沙,事先已密令他,在作为使者的任务达成之后,无论长沙方面如何应对,朱然都不必再回到吴郡,径至庐陵郡的治所石阳(今江西吉水东北),秘密训练豫章、庐陵两郡的郡兵。一旦时机成熟,长沙军被诱远征,朱然便可绕溱水袭取长沙之背的桂阳郡。
吕、朱二将均认为,石阳到桂阳仅有二百里之遥,轻军强行,五日便到,桂阳太守赵范更是无谋之辈,若遇我军袭攻,必然束手就擒。然后趁胜直扑长沙,在长沙远征军回师之前,攻而克之。
孙权对此计划信心十足,但在召集大军出发之前,中护军周瑜就对这次战役的体战术出了异议。
“主公如此安排,当然最善。但同时谋夺江夏和长沙两地,似有不妥。长沙现为原曹氏将领阿飞占据,此人能谋善战,颇有军事素养,而且帐下有水镜先生的高足徐庶等智士辅佐,非比张羡等辈,不易相欺。一旦他察觉我军真实意图,恼怒之下,定然与刘表联手,那对我军非常不利。尤其臣观察蔡瑁此人,居心难测,听闻他与阿飞颇有默契,万一我军重压之下,被他顺水推舟,反而把江陵送给了阿飞,让我军和阿飞军先行火并,则大计休矣!”
当时,包括张昭、朱治、吕范在内的众多重臣谋士对周瑜的警告都嗤之以鼻,难于苟同。
吕范的话最为典型:“公瑾贤弟,我对你的韬武略一向极为钦服,但你这番言语未免过于耸人听闻。且不说阿飞如何,单那蔡瑁,在刘表帐下已有十年之久,受尽重用,是荆州军排名第一位的大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出卖主人,把荆州的军事重地送给一个外人呢?”
孙权是非常认同这个道的,他的所有安排,都是建立在阿飞取江陵不下的基础之上。
事实上现在的阿飞也确实没有半分攻占江陵的实力。
以智取胜,那也得是交战双方实力相当,有可比性的时候才能采用的手段。
目前阿飞军和江陵军的实力对比,只能说是“相差悬殊”。
而阿飞,一个败逃到荆南的曹将,又有什么高深的智慧了?
可是,自己的安排,为什么屡屡受挫?
一个月前,石阳传来消息说,长沙方面新近任命了一位名叫邓芝的酃县县长,到任不到三日,就将三年来积压的所有案件全部公正处,诛杀了当地最强横霸道的七个豪强,震慑全县。接着他播发良种,开仓赈济,极受全县百姓拥戴,自愿助他修葺城池,收拾防务。现在,经过他顿之后的酃县,已成为长沙郡中少有的全心支持阿飞的县城。据朱然的看法,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精明干练,手腕高强,阿飞选择这个时机令其赴任,其意颇为不善。
对朱然函中对邓芝隐藏的欣赏口气,孙权是了然于胸的。
惺惺相惜,毕竟,朱然也是以治武功名传江东的少年父母官出身。
江东也很缺人,他和朱然的法一样,也极招揽这种少年英俊。
所以他立刻指示朱然,和对方多所接触,探明他的底细,黄金美玉,田地奴隶,只要对方出的条件,都可以解决,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他拉拢过来,为我江东所用。
信发出去了,这件事却哽在孙权心里,难以释怀。
虽然不是件很大的事,但他已意识到,阿飞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计划。
这感觉实在让他很不爽。
难道真被公瑾一言说中?
自己经过许多日子策划的这项得意谋略,其实毫无意义,就这么让阿飞轻易化解了?
前些日子公瑾一日三信,竭力劝阻这个计划的继续实施,尤令他不快。
为什么你就不多替我如何继续实施这计划的办法,却非要强行劝阻我?
只是证明你比我强么?
其后不久,阿飞装病,长沙郡全面增强了戒备。
朱然再度发来秘信,说邓芝不但忠心不二,难以说服,而且在给自己的答函中暗示,长沙已做好完全准备,随时“欢迎”不速之客。询问孙权,是否改变原来的作战方案?
孙权心里非常明白,暗渡陈仓之计已然不灵,若不尽快改弦更张,必然为敌所趁。事到如今,他终于无法再视而不见,坐待不了,思量再三,又和二张、吕范等书信交流了意见,决定停止夺取长沙四郡的计划,全军合力,专攻江夏。
这是无奈而明智的选择。
但对孙权满满于胸的自信心,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兄长临终前的嘱咐又回响在耳中:“张公持重,政务通达,乃我之师,汝当父事之,内事不决,可尽问之;公瑾奋发,临阵多谋,乃我之友,汝当兄事之,外事有疑,可尽委之。”
孙权瞪着西方茫茫的江水,一双碧目中射出锐利的光芒。
难道带兵打仗,使间用谋,我就真的不如周瑜?
他忽然抬起右掌,在石垛上击了一掌。
兄长,对不起!
就算如你所言,我也自有主张。
“主公。”
张纮不知何时也上了箭台,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孙权一愣,疾忙转回身,道:“东部,有什么新的军情么?”
张纮道:“南昌君遣使急报,公瑾前日暗率本部三千亲军,乘三十余艘舰船,扬帆西行而去。”
孙权大惊:“什么?”他声音忽转严厉:“使者何在?”
张纮道:“那使者一日赶了数百里路,精疲力竭,我已命人扶他下去休息了。”
孙权哦了一声,浓眉紧皱,他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了一,他沉声问道:“东部,公瑾他到底要做什么?”
张纮道:“公瑾临行前留下一信,命君转呈主公。我已带来。”从袖中取出一函,呈给孙权。
孙权瞪了他一眼,心:“为什么不首先把信给我?”
张纮低下头,心:“一上来就给你这封信,你看完还不得立刻就跳起来?”
孙权展开那卷丝帛制的信函,迅快扫看了一遍,看到末尾,他双目一睁,双手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他……他居然轻军去袭江夏?”
张纮抬起头,道:“主公……”
孙权双手一合,跺足道:“南昌离江夏八百里之遥,中途要过赣水和修水,逆流而行,至少要二十余日才能到达。夏口南城守将苏飞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非是懦弱之辈,他如何保持隐秘,又如何能一战成功?公瑾啊,公瑾,你怎么这么糊涂!”忽然一愣神,起周瑜数月前的一份奏章:“不,不对,他不是去江夏……嗯,他一定是听了那个庞统的话,去偷袭江陵了。哼,好你个周公瑾,你不但擅自行动,还欺瞒于我,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张纮道:“主公,公瑾在信中已然到,要请主公配合,令凌操、黄盖军开始攻击行动。是否……”
孙权心中冷笑,沉吟一下,点点头:“令凌操、黄盖立刻对江夏发起进攻。不仅如此,柴桑的吕范军也开始行动。”
张纮松了口气,应道:“是。”正要下去办,孙权又道:“还有,令朱然连夜赶回南昌,协助君率军援助公瑾,不得迟误。”
张纮一愣,道:“那朱然的石阳军怎么办?”
孙权道:“让他暂时交给庐陵太守孙辅。”
张纮恭身答应,心:“主公对公瑾,真是爱护备至。”
孙权目送张纮下去,心里暗暗着:“公瑾,我一定在你之前,攻陷江夏!”
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缓缓收入怀中。
他忽然抬起右掌,又在石垛上狠狠击了一掌。
兄长,我错了!
但是,我不认输的!
九、江东悍将(下)
春日照耀,却月城头。
再次击退敌人的进攻。
个城墙已成为血墙,旧血块上又沾上新鲜的血液,如条条小溪般汩汩顺着墙往下流淌着。
徐盛脸上又黑又脏,头发披在肩头,胡须散乱,手握一口大片砍刀,在城上走来走去,不时大声激励将士:“弟兄们,不要忘了皖城之恨!让他们知道我却月城的厉害。”
城上士兵都赤着眼,握着带血的弓,执着染红的箭,脸上带着兴奋残忍的冷笑。
他们都听说了,江东狗不是人,特别是那小蛮子孙权,已经发出命令:一旦破城,鸡犬不留。
前年(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孙策在皖城的血腥屠杀,大多数人都是记忆犹新。那一次,皖城光是百姓,就死了上十万口。
而三个月前的血洗庐江之役,孙权的表现更是丑恶,可说与他的兄长不相上下,一样的残暴。
所以,大家根本不去这消息是真是假,他们只知道,他们现在面对的,是要报杀父之仇的孙氏家族。
他们都下定了决心:只能死拼,绝不投降。
所以他们虽然已经很累了,却仍然积极地抬起浸泡在血泊中的大石巨木,放置城头,准备应付吴军的再度攻击。
丁奉趴在垛口前,对着城下唾了一口:“他们不就欺负咱们城里人少么,可是我甘家军难道是好惹的!”
汉代并无武昌、汉阳和汉口等武汉三镇之类的称呼和建制,三地皆属江夏郡之沙羡(音yí姨)县,也即俗称的夏口。
眼下据守夏口的荆州军以黄祖军和江陵蔡中的援军为主力,分别驻扎在却月、鲁山和沙羡三城之中。
沙羡的治所沙羡城原在江北的涂口(今武汉金口镇),城廓二、三里,是控遏长江中游的要地,前年孙策曾在此大破黄祖,黄祖视其为不祥之地,又嫌其首当吴军,已于去年中放弃此城,将自己的主城搬至龟山之上,并建却月、鲁山二外城相护。
却月城在龟山以北,为夏口北城,沔水(又称汉水)从城中东去,汇入长江,守将是甘宁;鲁山城在龟山西南,背靠龟山,面向汉津(今汉阳),为夏口南城,由苏飞镇守。
甘宁按剑坐于城楼之前,身下,仍然是他那张极有特点的大床。
他冷冷瞪视江中多如蚂蚁的东吴战船,面上沉静如水,丝毫不为所动。
但他的胸里,却如油滚釜中,心焦如焚。
江东围城已有半月,但不惜人力的猛攻,却只是近几日的事情。却月城里,除了他自己的私兵千人外,另外就只有黄祖拨给他的一千步弓手,比起对面的江东大军,实力极其单薄。
幸好他颇知兵法,早在孙权开始全面逼近前就开始修加固却月城。北侧瓮城再度加厚两尺,城东侧的沔口是却月城最薄弱的环节,一马平川,毫无遮挡。他不惜工本,在东门护城河外的沔水入江口处,硬是凿沉了两条巨型蒙冲为基,两船间以大铁链十余条串联稳固住,犹如两扇铁门,紧紧锁住了东城门。
后来的进程不出他所料,黄祖忌他之能,只给了他千名弓手,却要他在却月城抵挡近一万的东吴善战水军。
他心里的怒火,几乎可以把条长江烧干。
江陵赶来的援军有近三万之众,黄祖却不肯再多拨一兵一卒给他,明明就是借刀杀人,利用这次机除了他这震主桀骜之将。
他实在不通黄祖怎么这么愚蠢